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日日雨犹添 ...
-
嫩黄的柳叶随风轻动,鸿鹄从水面滑过,显得有些孤单。晚霞灿烂,茶花高洁,柳辰达卧在湖边的长凳上,手执卷书,神情慵懒。
“宗泽,早春天寒,你也不怕冷着?”戏谑浑厚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举止高华沉肃,不经意间带着不怒自威,一身浅黄色长袍,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是难得的闲适,“宗泽,宗泽?吃晚饭了!”
柳辰达一咕噜爬起来,看到来人便摇头笑道:“二哥不是忙吗?如何想起宗泽来了?”
男子无奈的笑笑,“不过让你等了半天功夫,就敢给我脸色了?你好大胆子!”
柳辰达略一挑眉,“草民岂敢。”
渊国天子张奕玄倒不生气,拍了拍柳辰达的肩膀,“臭小子,真不饿了是不是?”全渊国怕也只有眼前的小子敢对他这般无礼了,就连瑛儿和瑾儿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张奕玄初见柳辰达是先皇被害,举国恐慌的时候,那个潇洒肆意的少年一匹马,一把剑出现在他紧闭的府门前,锐利如刀刃,自信飞扬。那时候小家伙比他儿子都要小,行事一腔热血,他好笑欣赏之余并不觉得自己会被一个毛孩子说服。后来,这小子在他们兄弟跟前晃来晃去,一肚子坏水,没大没小的认了哥哥,自己在三兄弟中排行第二,被他唤做二哥,被他们兄弟宠纵得无法无天。再后来,柳辰达随了大哥,他虽有失落,并不意外。最终是他得了天下,小子仍叫他一声二哥,却真是黯然离京了。柳辰达重情,所以当初不忍对他下手,所以后来会营救大哥亲眷,也正因为重情,在经历家中一系列打击之后,原本那个热血飞扬的少年成了如今这副慵懒模样。他眼睁睁看着国之栋梁年纪轻轻远上襄山,却再不忍相逼。如今岁月流逝,当年的小家伙脸上再找不出稚嫩痕迹,可是慵懒的神态,一如往昔。就连那一声淡淡嘲讽的二哥,都没有变。
柳辰达懒洋洋的,“不饿,困。”
沉默良久,张奕玄轻声,“你还恨二哥?”
柳辰达撇过脸去,没有说话。恨吗?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王爷死于乱军的模样,王爷的尸首被做逆贼示众,那是二哥的亲兄弟啊,可是二哥对他的苦苦哀求恍若未闻。恨吗?他带着娘亲的牌位只身离家,二哥问他,可愿回头?他只是轻轻一笑,自那以后,再没有见过二哥。二哥没有想到他父亲会绝情至此,堂堂一国之君拉着他的缰绳向他道歉,请求他留下。他信二哥没想过事情会成这样,可他始终不曾回头。
恨吗?时隔十年,二哥一封信,他不是仍旧站在了这寂寂深宫里吗?
柳辰达看着不远处孤单优雅的鸿鹄,良久淡淡问道:“二哥有何要事,必须面谈?”
柳辰达避而不谈,张奕玄只是暗叹一声,笑道:“瞧瞧你教的好学生,我派下属带他上京,至今逃跑十余次!”
柳辰达一愣,身体微微靠在树干上,“你是说,竹儿?”
“嗯。这孩子在你书院读了大半年的书,你可熟悉?”张奕玄问道,神色中带了一丝期待。
“他为何要逃跑?”柳辰达问道。
张奕玄微微皱眉,不悦的,“他养父失踪了。”养父两个字说得很勉强,竹儿是皇家血脉,对一个商人念念不忘显然让张奕玄反感不已。
“这孩子重情。”柳辰达淡淡笑道:“怕不合二哥的意。”
张奕玄恼怒道:“宗泽,你太……”过分两个字梗在喉咙,半晌叹息一声,“宗泽,二哥老了,想有个孙子承欢膝下。二哥喜欢重情义的孩子。”
“二哥的孙子会少吗?”柳辰达微微嘲讽,“二龙抢珠,二哥怕也是乐得作壁上观吧?柳家少主曾经去襄山找过宗泽,二哥若喜欢重情义的孩子,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宗泽,你怨二哥,可也不能视国家大事为儿戏!”张奕玄埋怨道。你能不明白我苦心择储是为哪般吗?
“二哥决心已定?”裕亲王和定亲王为了竹儿的那些纠纷,你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竹儿真是裕亲王的儿子,那作为嫡长孙,身份贵重,自不必言。若是定亲王的孩子呢?那岂不是皇家天大的笑话?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耻辱。你真的决定着手培养他?
“如今朝中无嫡孙,兼且诸孙年幼,才能不显,任我带哪一个庶孙在身边都不妥。可是竹儿不同,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能,据说文才武略俱是俊杰,比他的哥哥们都要强。”张奕玄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目前诸孙之中,无有能及者。”
竹儿身世一事,他亦是心中不快。可是竹儿若真是可造之材,占着嫡长名分,他自可以带在身边调教。想到这儿,张奕玄再次问道:“你如何看这孩子?”
“有胆识,有天分,只是行事略显优柔,性子天真脱跳。不过他年纪还小,只要下得狠心,都可以磨砺出来。”沉默片刻,柳辰达终是缓缓道:“无论竹儿是什么身份,他都是皇家血脉,我知道拦不住二哥,只求二哥凡事耐心一些,念一份情谊。”我虽不忍,可无论竹儿怎样,他都是你的亲孙儿。
张奕玄问,“优柔?这孩子长在商贾之家,行事心胸气度如何?他与那个叫雅岚的名伎,是故交?”
柳辰达微微一怔,暗叹一声,“二哥心中仍有犹疑。”
张奕玄半晌,“他年纪还小,有天赋,就可教。我要明白的是,如何去教,值不值得。”
柳辰达倒是笑了,“二哥呀二哥,你的考量,宗泽懒得去明白,也不屑明白。二哥巴巴的叫我来问,却是找错人了。在我心中,竹儿是个好孩子,他聪明,天真,重情,只恨老天教他投错了胎,错生在这帝王之家。”
“你放肆!”张奕玄忍不住变了颜色,金尊玉贵的帝皇之家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张奕玄在位十年,就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放肆过。饶是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勃然变色。
“草民知罪。”柳辰达跪下轻声,唇角是不屑的笑意。
张奕玄看着眼前的小兄弟,终究是无奈的长叹一声,“你起来吧。”
柳辰达诧异的看一眼面露疲惫的皇上,良久,“竹儿是楚云潇楚先生的嫡传弟子。”
“我知道。”
“二哥从来没有想过吗,楚先生究竟是何来历?”
“你知道?”张奕玄目中一亮,究竟是何等奇人,能够培养出此等奇才?可惜楚云潇无心庙堂,他亦是无法。
“宗泽不知。”柳辰达苦笑着摇了摇头,“二哥,我困了,您自便。”
“我让人给你备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酥,给你送来?”张奕玄问道。
“不了,宗泽近年修身养性,早便不贪口腹之欲了。”柳辰达淡淡摇头。
张奕玄微微一愣,瞬间有了一抹淡淡的悲哀,小弟为什么忽然对他提起楚云潇的来历,是因为担心竹儿吧?小弟还在恨自己,是吗?当年他深夜去大哥的衣冠冢前祭拜,是小弟劝他说,情非得已,非他之过。可是小弟始终不曾忘记他的心狠,现在就算他告诉小弟竹儿终究是自己的孙儿,小弟仍旧不会放心,仍旧只是一句淡淡的嘲讽的,兰生于庭,情非得已。
若不是因为竹儿,他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小弟了。
眼见柳辰达告辞走远,张奕玄忍不住问道:“难得来见二哥一次,多住几日再走可好?”
柳辰达转身淡笑,“宗泽身为衡文书院山长,不宜久居宫廷。”
这一次张奕玄没有说话,他有他的骄傲。一个帝皇的骄傲。
“主子。”平淡恭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奕玄回过神,恢复了往常的威严肃穆,“查出来了?”
说话的人是他的贴身侍卫,“出重金欲害小主子的,当是景国留的眼线。”
“没有惊动?”
“没有。”
景国?那么为何只是雇佣了一批江湖草莽?究竟是裕王妃擅自行动,还只是景国皇室的表态?张奕玄沉吟半晌,问道:“皇孙如今行至何处?”
“按速度,当是接近炆水地界。”侍卫的声音仍旧平静恭谨。张奕玄却忍不住笑了,走了两个月不过这么一点行程,真是难为明渊了,也亏得那孩子机灵百变,精力旺盛,“裕亲王如今也快到炆水了吧?”十天前江南两省涌入灾民上百万,俱是襄江以南三省洪涝灾害所致,如今江南连日阴雨连绵,堤坝连连告急,若是再有决堤之事,怕要大乱。民间存粮十有七八俱在士族手中,如今趁乱购房购地,虽有朝廷拨粮,最好的打算仍是就地筹粮。何况朝廷还要存粮备战,留粮备荒,以防最坏打算。裕亲王此去一是安抚灾民,二是监督抗洪,三则是从士族手中筹粮款,这些俱都是艰难吃力之事,何况未必讨得了好处,难得老三肯主动请缨,这也是张奕玄欣赏这个三子的地方。
“是。”侍卫低头道。
“告诉你们将军,不必急着赶路。必要时,可以助裕亲王一臂之力。”长舒了一口气,张奕玄皱眉淡淡的道,“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律回报。”
“是!”侍卫恭肃的半跪下低头道。
张奕玄负手看向最后一抹夕晖,双目中透出几分沧桑,面上的表情却仍旧是淡淡的威严。
斑驳的木门红漆已经脱落,小院子里一只土狗在榆树下来回奔跑,沙沙的雨声敲打树叶,安静闲适中透着几分生机热闹。
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小小少年正骑坐在榆树枝杈上,手中的小布袋装着满满的嫩绿色榆钱,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的土狗,手中一根线系着一小块骨头,忽左忽右忽高忽低的逗得土狗急得汪汪直叫。
“宝儿呀,你又淘气了吧?”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你成天欺负大黄做什么?乖,进屋来,下着雨呢,莫要淋病了。”
“哎,来了!”少年从树上溜下来,拎着小布袋进了屋子,“婶子,我摘的榆钱,咱们蒸玉米面吃。”
“哎呦,你又爬树呀?真是个贪嘴儿,去玩吧,婶子给你做呢。”一个老妇人接过少年手中的布袋,语气埋怨,声带笑意。老人独居小院,本是孤单一人;前几日家门口忽然来了个小小子讨食吃,自言是遭了灾的孩子,打南边来的,到这里爹娘都走散了。她看着孩子可怜,就多给了些吃食,也不曾料到这孩子非要留在她身边“报恩”。她哪里真舍得让孩子做什么,临到老了有个孩子在身边,也不嫌弃她穷,她欢喜还来不及呢。这两日相处下来,更是越看这孩子越喜欢,自觉这孩子兴许是老天给她的宝,故叫孩子宝儿。宝儿也乖顺,当即就应了下来。
“婶子也吃,婶子最喜欢吃这个了。”少年笑嘻嘻的说道,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竹儿。他在婶子慈爱的目光下缩了缩肩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帮婶子。”
“哪里要你帮啊,去去去,玩儿去。”老妇笑嘻嘻的说道,“还是我宝儿贴心,就知道婶子喜欢吃榆钱呢。”
竹儿晃着手中的骨头,“我去给婶子挑水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哪行啊,你这小身子骨正长着呢,别回头闪着了,乖啊,等婶子来,听到没?”老妇不放心的叮嘱道。
竹儿懊恼沮丧的垂头应了一声是,出了房门,小土狗大黄看到竹儿出来畏缩的退了两步,却又放不下竹儿手中的肉骨头,战战兢兢的凑在竹儿腿边讨好的呜呜叫着,使劲儿摇着尾巴,生怕竹儿没有看到一般。大眼睛委屈的看着竹儿,估计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它只是看着眼前的小主人好欺负就“顺便欺负”了一下,结果就被欺负到了现在,小主人不是已经欺负回来了吗?
竹儿看着大黄那委屈讨好的模样,忍了又忍终于笑出声来,“不!给!去去去,别缠着我啊,听到没有?”
大黄不受威胁的继续蹭着竹儿的裤子,闹得竹儿一点脾气也没有,躲闪着和大黄玩闹。
无意间抬头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门口,棉布长袍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冰冷的恭谨的面无表情的。竹儿顿时愣住了,大黄趁机叼起肉骨头跑到一边去欢快的享受着战利品。
愣了足足有好几秒,竹儿懊恼的转身奔进厨房,“婶子,婶子,有客人来啦!”天呐,他花费了足足十天的功夫布得迷阵,反其道而行之,这人居然短短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他了?他钻到这么个小院子里这人都能找到?
“客人?”老妇拘谨的看着院门口的男子,“这里就老妇带着一个孩子,您是不是找错地儿了?”
“没有错,我找的正是这孩子。”男子淡淡开口。
竹儿咬牙切齿的瞪着男子,故作害怕状躲到老妇的身后,“你,你别过来,你走,你别过来!”
“怎么了?”老妇奇怪的看着身后的小家伙,这孩子怎么怕成这样?
“婶子,宝儿骗了您,宝儿不是和爹娘走散的,宝儿是受不了娘的欺负,偷跑出来的。”竹儿委屈的低着头,一面抹泪一面偷眼看老妇。
“你娘?宝儿,莫哭,和婶子说,这天底下哪里有当娘的不疼孩子的呀?”老妇疑惑的问。
“我娘是爹的继室,爹爹出门不在家,娘欺负我,还打我。”竹儿委屈的哽咽着,“他肯定是娘派来找我的。婶子……我不要跟他走,我要留下来孝顺婶子!”
一番话说得老妇直掉眼泪,转头看向男子,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不干正事呀,尽帮着后娘欺负个孩子。走走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竹儿埋头在老妇背上哽咽着,闻言忍不住抬头瞟一眼门口的男子,见他紧抿着双唇一声不吭,心里不由得意的笑了。他就知道,如果是面对男的,这家伙早就点了对方的睡穴然后状似恭谨实则无礼的“请”他跟着走了;如果是面对年轻女子,哪怕是秦楼楚馆里的女子,这家伙那一脸阳刚正气的模样都太容易取信于人了;可惜呀,今儿面对的是一个年纪大了的老婶子,动又动不得手,还也还不了嘴,可不是只剩下干瞪眼了吗?
这些可都是他和这家伙斗智斗勇的经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逃跑的时候还没到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被这家伙逮住了,后来他屡次逃跑,屡次被捉,再后来这家伙总算开恩让他回莫府看了一眼,得知爹爹想法子给家里带了个平安口信,心下总算是放心了。可是竹儿仍旧想去找爹爹,所以他们一路都在追踪与反追踪中度过,再到后来,竹儿纯粹是不服气,说什么也不肯跟着眼前这个家伙走。虽然这家伙称他为少爷,虽然这家伙态度恭谨,虽然这家伙说是自己“亲生爷爷”派来接他的,可是谁知道呀。
“我差点饿死的时候,是婶子救了我,我要留下来陪着婶子,哪里也不去!”竹儿闷声闷气的说道。
“好孩子,说瞎话呢,这要你爹知道,还不急坏了呀。”老妇哄着竹儿,“宝儿乖,不兴这么闹的。”
“反正我不走!跟他走了我又要受欺负,婶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我陪着婶子。”竹儿嘟着小嘴撒娇耍赖。
“你看,孩子也不肯走。要不孩子先在我这儿,等你家老爷回来了再来接他?”老妇为难的看着男子,语气倒还坚决,“我也不放心就这么把他交给你呀,让孩子的爹亲自来再说吧。”
男子淡淡的转身走开,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竹儿张了张嘴,咦,就这么走了,不至于吧?
正在思量间,就看到男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童进屋了。竹儿眨了眨眼,啥意思?
男子微微欠身,“我家少爷承蒙老人家这两日的照顾,多谢了。”推了身边的孩子,“这孩子全名肖虎,父母皆死于洪涝,如今举目无亲,在酒楼做工,他爷爷肖福,与他现所在酒楼的老东家是故交。”
“肖福?”老妇人怔了怔,一把搂过男童,“好孩子,你爹是不是叫肖毅?”
小童怯怯的点头。
老妇人顿时淌下泪来,“我苦命的孩儿,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竹儿疑惑的看看老妇,再看看男子,这这这,你还是人吗你?
男子再一次掏出两锭银子,“这是一点谢意,这孩子贪玩不肯读书,偷跑出来的。如今家里都急坏了,我们老爷只这一个独子,素来娇纵坏了,您见谅。”
老妇人迟疑的看着竹儿,“你没骗人?”推开男子的手,“你这可就太客气了,老妇今生有幸能见着娘家人,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您瞧我家少爷富贵模样,家里谁敢给半点委屈?”男子声音平缓,听不出丝毫的不耐,递给老妇一个精致镂空雕花小木牌“这是我家身份证明,您看。”面对老妇人,他的耐心似乎好得很。
老妇忍不住再一次打量竹儿,见竹儿细皮嫩肉的机灵模样,也确实不像是受过多大委屈的,心下不由得信了几分,“宝儿,乖。咱不兴这么淘气的,你爹回头要急坏了,揍你呢,竹板子打人,可疼了。”
竹儿面无表情的低头不语,男子恭谨的躬身,“少爷,咱们走吧。”
竹儿咬咬牙,临时再改口已经来不及了。这家伙把他能想到的说辞都想到了。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婶子,宝儿回家了,下次再来看您。”
“好,好,记得来看婶子,婶子给你做榆钱饭吃。”
一大一小两个人也不打伞,也不披件蓑衣,一般的面无表情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所幸因为下着雨,街上人少,不然非得被围观不可。
竹儿气呼呼的跟在男子身后,走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几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那个爷爷,就是你主子,是谁?”
男子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竹儿气恼的跺了跺脚,“我走不动了,衣服湿了,难受!我要喝茶吃点心!”
男子脚下微顿,冷淡而恭谨的,“少爷稍候。”
竹儿得胜般笑笑,旋即又觉得无趣得很,默不作声的跟着男子去成衣铺换了衣裳,上了茶馆二楼。
竹儿只点了一杯清茶,目光透过窗棂看向楼下,几个小乞儿瑟缩着躲在房檐底下,面色蜡黄。竹儿忍不住叹息一声,三省遭灾,几成泽国,他一路走的山路还不觉得,但凡进了城镇,内心便不自觉沉重几分。
“你听说没有,咱们这堤坝可能也要保不住了呢。”
“别瞎说,裕亲王爷亲自在堤上坐镇,必定能保住的。”
“也是,咱们这儿是下游呢,又是鱼米之乡,此地一旦不保,可是比那三省还要严重得多。”
“行了行了,咱们吃咱们的,说是从明天开始开设粥场,唉,作孽呦,好端端的就背井离乡了。”
“可不是,我前些日子都不敢出门,这灾民太多了,生怕出什么事。好在王爷来了,这才好些。”
竹儿抿了抿唇听着,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暗夜深沉,依旧是没完没了的雨声,竹儿靠在窗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为了方便行动,竹儿坚持和那家伙住两间房,那家伙一声不吭的照他要求做事,他反而有种欺负人的感觉。
一个黑影闪过,轻微落地的声音。竹儿抿了抿唇,再一次照着镜子确认自己的容貌:镜子里的他看上去十四五岁年纪,面色微黄,长相平庸,穿着一身破旧的棉麻长袍,看上去木讷老实。
竹儿再次确认隔壁的交谈还在继续,轻手轻脚的翻身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落在窄小的巷子里。
雨声越发密集,浓重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眼前是蒙蒙的无尽的雨。
竹儿大概辨别了一下方位,无声无息的向着郊区堤坝的位置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