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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空弦索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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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晖静照,落叶纷纷。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树叶间翻飞,迅捷而干脆,正是酒儿。自从竹儿来了,便时不时会嘲笑她这里领悟错了那里做错了,她气恼之余,也就更加的发奋习武。
说也奇怪,竹儿来了京城一不拜见本次会考的考官和士林长者,二也不去酒楼里和士子们结交探讨,反而见天的没事拉着酒儿大街小巷的窜来窜去,几天功夫倒是把偌大个京师逛得熟悉不少。酒儿嘲笑他不懂规矩,竹儿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累死了,不去不去。
“酒儿,酒儿!”
酒儿恍若未闻的继续习练剑法,一团寒光笼罩竹儿全身,害得竹儿连连后退惊呼,“喂!你偷袭!你不仗义!喂!你小心一点儿,别那么拼命呀!”
“怎么样?!”酒儿收了剑得意的,“这回总算是练得好了吧?”
“哼,也就那样。”竹儿不屑的撇了嘴安抚怀中的小松鼠,“乖,别怕,咱们不和她玩。”
酒儿惊奇的看着竹儿怀里的东西,“呀,这小东西哪来的?你偷的?!”
“我偷得?”竹儿忍不住叫道,“对,我偷的,你不许碰。”哼,我辛辛苦苦从山上抓来的,你说我是偷的!
酒儿瞪了竹儿一小会儿,转身进了桐莠小筑。竹儿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不喜欢?不至于呀,这小丫头究竟是什么做的啊,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她就看了一眼便转身跑了?
竹儿正抱着怀里的松鼠微微沮丧的准备回自己房间,就看到酒儿又跑了回来,竹儿咧嘴儿一笑,“喂,你怎么又来了?”
酒儿不理他,拿了一把剥好的梧桐子给小松鼠,“来,乖,我抱抱,给你吃好吃的。”
竹儿怀里的小松鼠睡得正香,睁眼懒洋洋的看了酒儿一眼,小爪子巴在竹儿身上又睡着了。看着酒儿失落懊恼的样子,竹儿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笑什么,让我摸摸!”酒儿哼声道。
“凭什么?”竹儿意态悠闲的笑问。
“就凭我长虹贯日比你练得好!”
竹儿微微红了脸,长虹贯日动作其实很简单的,当胸一剑,快狠急。只不过因为竹儿年纪小个子矮,这当胸平刺的一剑就变成了向上斜刺,力度角度自然都有了变化。竹儿还把这个当作经验和酒儿分享了的,结果酒儿发现若是面对一般个子的敌人,她只需要抬高手臂就可以了,所以酒儿的长虹贯日练得比竹儿标准得多。
看着比自己小一岁还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小丫头,竹儿觉得简直丢脸丢到家了。酒儿旧事重提,竹儿一声不吭的抱了小松鼠就想溜进自己房间。
“喂,你不会吧?生气了?!”酒儿追了上去,逗竹儿,“赵伯伯不是说了吗,男孩儿长得晚些没什么的,咦,你真的生气了?”
竹儿停住了脚步,害得酒儿差点儿撞在他身上,酒儿正要埋怨,就看到竹儿把手放在嘴边,“嘘,小心吵醒它啦!”
果然,竹儿怀里的小东西被两个小家伙又是跳又是叫的吵醒了,不耐烦的睁开眼,小爪子扯着竹儿的衣服,歪了小脑袋看着酒儿,忽然“吱”的一声跳进酒儿怀里,摆了个舒适的姿势趴在酒儿手臂上,看都没看竹儿一眼。
“你!你叛徒!你见色忘义!”竹儿眼睁睁看着小松鼠窝在酒儿怀里安稳香甜的,忍不住叫道。
“真聪明,你早就该弃暗投明了嘛。走,我带你搭窝去。”这下可轮到酒儿得意了。
竹儿原地愣了一会儿,喃喃,“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和你计较!”旋即追上去,“酒儿,等等我呀,咱们一起搭!”
两个小家伙一身草屑从厨房里钻出来的时候,暮色已深,却到处都没有找到赵伯的人影,竹儿眨眨眼,“你是女孩子,你烧饭,我去找赵伯伯。”
“凭什么我烧饭啊?我对京城比你熟悉,我去找,你烧饭!”酒儿不满的道。
“你该不是不会烧饭吧?”竹儿奚落道。
酒儿面上微微一红,“不会烧饭怎么了?你会呀?”
竹儿噎住,“不会。”然后想了想,“我会烤野味呀,要不我烤松鼠你吃?”哼,叫你个小东西见色忘义!
“你敢?!”酒儿跳起来,“你要是敢烤花生,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竹儿嘲笑,“听听你取得名字,花生,下酒呀?”
“哼,要你管。”酒儿扭头去厨房,“我记得还有羊排的,我去拿。”
“别忘了,还有油,椒盐,辣椒粉,叶桂粉,孜然粉!”竹儿跟在酒儿身后,“算了算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当只有你会烤?”酒儿瞪了竹儿一眼,“不信咱比比,谁烤的好吃?”
“你又不去找赵伯了?”
酒儿嗤笑,“不找了,他现在一准在等你的同窗们呢!”
“这么晚还没回来,想来是等到了,好久没见他们了呀。”竹儿装模作样的叹息,“赵伯伯一定是把咱们给忘了,自己去吃好东西了,唉。咱们真可怜。”
赵伯这两天就开始采买大量食材,算着日子也是每回衡文书院学子到京城的时候,所以每天天不亮就去京郊守着了。
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就都咧嘴儿笑了,向柴房奔去,“待会儿别忘了拿两个馒头!”
赵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生起了火架起了柴,拿个铁钎烤肉吃。火光映衬着他们通红的小脸和唇边的笑意,小家伙们一脸一嘴都是油。好端端一个清雅住处被他们闹腾得不成样子,饶是赵伯满心焦灼,也忍不住摇头笑出声,“瞧瞧你们,这闹成什么样子,让人看笑话。”
抬头见是赵伯,酒儿飞奔过去扑进赵伯怀里,趁机把嘴上的油蹭干净,“伯伯,你怎么才回来呀,酒儿饿死了!酒儿实在忍不住,就只好自己烧着吃了。”
竹儿倒是一反常态,斯文的擦干净手和嘴,起身笑着拱手,“各位兄长好。”
“竹儿,你带酒儿把院子里收拾一下。刘公子病了,伯伯忙不过来,乖。”赵伯一面说着,一面扶了刘公子。
“刘公子?仲磊?”竹儿一怔,这才发现赵伯扶着一个人,闭着眼睛,气虚体弱的软软靠在身旁人的肩上,正是刘仲磊。
“仲磊这是怎么了?水土不服?”竹儿诧异的去搭仲磊的手,“不像啊,倒像是气结于胸,伤怀难解。他怎么会这样?”
“仲磊兄这样子都有十来天了,唉,这都快要开考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呀。”
“我现在就去请郎中。”赵伯转身就要出门。
“赵伯伯!天都黑了,大家伙儿也都才来,这都是事儿呢。把仲磊扶到我房间里吧,我有办法。”竹儿开口道。
赵伯还在犹豫,就已经有人问竹儿他的住处在哪了。赵伯怔了怔,这才苦笑。这孩子天天伯伯长伯伯短的叫着,他都险些忘记了竹儿还是个衡文书院的小学生,只当他是自家小孙子般了,听到竹儿这么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呵斥竹儿别胡闹。
赵伯带着众人去安排住处,竹儿已经把药丸喂给仲磊了。药都是师父师兄塞给竹儿的,自然是上等好药。仲磊不过是忧郁成疾,一时问题倒还不大,不过是清火理气,固本培元。
“你们谁气着他了吧?”竹儿见眼前的两个人面色沉重的看着自己,笑道,“没什么大事,只要自己心情好就成了,这马上考试了,多休息。”
“只怕他自己解不开这个心结啊。”其中一个人担忧的道:“我们走到常州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冷香望月的雅岚姑娘自杀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雅岚姐姐?竹儿一怔,想起了那澄湖之上优雅的背影还有温柔的笑意,那一曲琴声悲而不哀。
“雅岚,雅岚……”仲磊挣扎了喃喃,“你答应过我的。”
竹儿忙按住仲磊轻轻的,“仲磊,你醒醒,仲磊?”
仲磊睁眼看到是竹儿,露出失望的神色,半晌,对床边的另外两个同伴道:“仲磊一直生病,害得你们晚到了两日,是仲磊拖累诸位了。承蒙一路照顾,仲磊感激不尽。”
“大家都是同窗,仲磊你说这话就生分了。”
“仲磊大哥有我照顾,你们赶了那么久的路,定是乏了,先休息去吧,这里有我。”竹儿说着转身倒水,“你没什么问题的,只放宽心,休息两日就好了。”
看着房间里只剩下了竹儿一人,仲磊挣扎着下床,“不必了,我自己来吧。”
“你别动呀,这不是有我吗?你只管躺好就是了。”竹儿埋怨道:“难怪你能病了十来天,就这么逞强的?”
“不劳你操心。”仲磊淡淡的说。
竹儿这才发现仲磊的神色不对,他奇怪的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他和仲磊同年进的衡文书院,关系要比旁的同窗亲近许多。
“你究竟和雅岚她说了什么?你的信送到了吗?”沉默良久,仲磊红了眼圈,“她是为情自杀的,我明明告诉她,等我,等我回来娶她,她怎么可能自杀,怎么可能?!”
为情自杀?竹儿怔住了。呵,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她能忍着思念对他说,告诉磊哥,安心应考;能从容的对不速之客道谢;能弯下腰淡笑了对他说,“怎么,真疼了?”他分明记得雅兰姐姐那一丝释怀的笑意,还有看到信后幸福的表情。怎么可能,那个身在风月场上却仍旧心志高洁温雅从容的大姐姐,怎么可能会去自杀,她还没有等到她的磊哥,怎么可能就会生无所恋了?
“我什么也没说!她还要我给你带话,说要你安心应考!”竹儿低声辩驳,“你就没有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呵呵,他们说,我不该为了一个伎女耽搁时间,不该为了……损害衡文书院的名声。”仲磊低低笑出声,“我为了她拼了命的去考功名,我说过要给她幸福,可是如今我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是江南名伎,琴棋书画,歌舞风流;他只是一个商贾之子,连冷香望月的大门都难得一进。然而,风月场上多少逢场作戏中,只有他是真心的,他说他去考功名,让她等他,这一等,就是三年。他满怀希望的赴京赶考,只盼着三年花开花落,终于能有个结果,却没有料到等来的是她的死讯,而他甚至连雅岚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大家只是劝他,风月场上最是无情,何必为了一个伎女自毁前程。是的,就算雅岚的死另有隐情,谁又会在乎呢?她生前多少人以见她一面为荣,她一缕香魂消散,世人不过一叹。
仲磊挣扎着起身,“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决绝与悲哀,“谢谢你的药,很管用。”
“过三天就考试了,你冷静一点!”竹儿高声道。
仲磊平静的道:“我知道,她已经死了,科举于我,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想查清楚雅岚姐姐的死因,想要报仇,那算我一个!但不是现在!”竹儿拉住仲磊,“你忘了么?雅岚姐姐让我嘱咐你,安心应考。她希望你能好好考试,希望你能高中!科举于你,怎么会没意义呢?!”
仲磊怔了怔,苦笑道:“竹儿,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还小,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竹儿轻声,“雅岚姐姐她还欠我一盘醉虾呢。”
“也算我一个。”酒儿从房顶上翻进屋子,眼圈红红的,“竹儿,你可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小姐乃是蒋公遗孤,但有万一,仲磊就万死莫赎了。”仲磊躬身,“小姐的心意,仲磊领受了。”
“那又怎样?天下事,天下人管得!难不成是你信不过我?”酒儿的话音还有些哽咽。
“怎么可能是信不过呢,咱们两个联手,天下都可去得!”竹儿轻轻拍拍酒儿的肩膀,转身对仲磊道:“眼下你的当务之急便是好生养病,应对科考。仲磊兄放心,等考试结束,咱们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为雅岚姐姐报仇的!”
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仲磊沉默了。随行的十多个同窗,没有一个愿意帮他的,大家只是劝他看开点,不值得。是啊,为了一个伎女,不止不值得,传出来名声也不好听。那些或者冷漠或者不痛不痒的劝说让他只觉心寒。他当然明白,同窗一场,人家肯一路照看他就已经是情分了,他只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心冷。可是这两个孩子就这么毫不犹豫的说要帮他。
如此恩义,何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