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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之 衣香鬓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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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系系------
母亲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
她的美丽令我永生难忘。
黛眉樱唇芙蓉面,素手纤腰绿罗衣,美人的一切,母亲都拥有,但------更多,更自我。
她冰雪聪明,常带了洞悉的眼色,了然的神情,还有几分看穿世事的恹恹慵慵的妩媚。往往一回眸,一拂鬓,唇边笑意一挑,便让你惊艳,然后,眩惑,然后,倾倒。
外祖父名岑远山,为本朝名士之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且品性洒脱,知交天下,是典型的“真名士自风流”。母亲自幼丧母,又体弱多病,外祖父对这个独生女儿很是疼爱,不忍,亦不愿束缚,所以,母亲从小便拥有自由,喜欢什么,便学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泛滥的爱与过度的自由,往往恶果深种,可------
岑碧落渐成倾国貌,惊世才。
也许是遗传的因素,使得母亲可以自制,自律,自己做正确的选择,抑或,外祖父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对女儿的培养?
云家本是鲜卑裔,祖上俱是左牵黄,右擎苍,卧看“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豪爽儿女。及迁至中原,却换了一番小桥流水,江畔桃花的韵致。人,便渐渐细腻,心里,便也多了好些向往。于是,清平爵云清明的一次冒雪造访后,十四岁的云沧海入岑门,师从岑远山。
四年后,云沧海迎娶岑碧落。
怎能不好奇?当我有了充足的想象力后,勾勒父母亲的相识相知,便成了我的消遣之一。是雨中初见,是月下相逢,是琴挑,是私会?所有的俗套,都叫我问了个遍,可------
父亲只是微笑,而母亲------她总笑着斜我一眼, “鬼丫头,平常的紧,有什么好问?” 便又回过头去,与父亲闲话。
越是如此,我便越发不肯相信,以母亲的心计和父亲的骄傲,若不是遂心所愿,他们,对命运,岂会服从,岂会认同?母亲自会想方设法地逃,父亲自会铁石心肠地拒,断断成就不了一场好姻缘!
可是,他们却不肯说------
我的目光落到了奶娘身上------
奶娘是母亲多年的侍女,名字唤做枇杷,母亲出阁之前,她远嫁外地,还产下一女,一家三口生活安稳,衣食无忧,也算和睦幸福,女儿两岁时,她又怀了第二胎,可天有不测风云,丈夫忽然得了急症,撒手西去,一时间,孤儿寡母,好不凄凉,只得不远千里,投奔旧主。母亲自然热情收留,好生照料,那时,她正怀着我,有枇杷相伴,也解了许多烦闷。不久,奶娘产下一子,可没出百天就夭折了,奶娘伤心之余,便将一腔舔犊之情,尽数倾注在刚出生的小小姐------也就是我的身上,做了我的奶娘。
她自十一岁,便跟随母亲,此中过往,最是清楚。于是,我便日日缠了奶娘,用尽花招,诱她说于我听,奶娘向来是疼我的,又架不住我的甜言蜜语、死缠烂打,便常有只言片语泄露,蛛丝马迹可寻,渐渐地------过去,闭目可想,触手可及。
那一年,他十五岁,她十四岁。
十五岁的少年,聪明而顽皮不羁,使先生又爱又恨。
十四岁的少女,美丽而才智过人,让父亲且宠且骄。
象所有的才子佳人一样,他们的相遇,发生在岑府的后花园------
他爬上墙头,四下里看了看。
都怪岑老夫子,大好的天气,讲什么《诗经》,差点耽误了蹴鞠比赛,幸亏自己机灵,逃了出去,要不然,清平队非输了不可!想到这,他得意地笑了,轻轻跳下围墙,连身上的灰尘也懒得拂。
“唧唧,唧唧”,头顶有悦耳的声音传来,他抬头看去,却是榕树上一窝雏鸟,正迎了阳光试啼。
他眼珠转了转,靳家小四顶喜欢小鸟,都求过他好几回了,不如------他卷起襟袖,手脚并用,爬上树去。
怀揣小鸟,他慢慢地滑下来。
“你干什么?”一声娇叱,犹如晴天霹雳,在少年的耳边炸响。
他一惊,脚下一滑,人径直飞了出去。
虽然树下是松软的草地,也摔了个七荤八素,懵懵间,他抬起头来------
他看见一个神情沉静的少女,发如墨,秋水如渊,衣衫蔚蓝有如万里晴空。
而她,看见的是一个瞪大了眼睛的少年,白色的长衫上沾满了泥土,半跪在她的裙边------
------也许,一开始的这个姿势,就预兆了他对她最初的倾倒,一生的臣服?
“你是谁?”声音来自少女的身后,是一个团脸圆眼的丫鬟,便是适才发话之人。
“哼,“他认出了声音,心中恼怒,只是不理,转身便要离去。
“哎,你这人好大的胆子,你------”
他不理会身后的叫嚣,只大步向前走去。
“站住,”声音不大,却使他停了下来。
是她------
她依旧站在那里,眸子清静,一派波澜不惊。
“拿来,”她向他伸出手。
“拿什么?”他心中微惊,嘴上却不肯承认。
“拿来,”她的手白如脂,润如玉。
“------”,他不敢迎对她的目光,慢慢从怀中掏出小鸟,递了过去。
“还小呢。”她把小鸟捧到眼前,语调柔和了许多,“送回去。”
“什么?”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可是------”
有悠扬的箫声响起,那是岑远山在召唤学生上课,他共有十二名学生,皆出身名门,天资聪颖,其中又以云沧海为首。
“我要赶着去上课,”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迟了会被先生骂的。“
“又不是第一次了,”她的唇边似有讽刺的笑意,“怕什么呢?”
“------”他红了脸,“可是爬树很危险。”
“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嘴角微撇。
“------”他无言以对,忽然卷了袖子,大踏步向榕树走去。
“喏,放回去啦。”他滑下树来,瓮声瓮气,头也不回地说。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
惊讶地,他转过头来------
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微风过树,悉悉作响。
愣愣地,他站了半晌,忽然间大步走了出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懵懂岁月,在这一天,结束了。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憀憀。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眼角扫到发呆的云沧海,岑远山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弟子,是最最叫他头疼的,论天赋,论资质,弟子中无人可与其匹敌,可这小猴子,偏偏天性顽劣,无心向学,让人既恨且惜,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想到这,岑远山清了清嗓子,“云沧海”。
出神的他浑然不觉。
“云沧海,”岑远山提高了声调。
“沧海,沧海,”一旁的靳寒隐小声叫他,靳家这个四少爷是全班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的,平时总跟在他身后,拿他当英雄一般崇拜。
“啊,”他猛然间醒过神来,急忙站起,“弟子在。”
岑远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把这首诗的意思讲来听听。”
“------”云沧海支吾着。
“喓喓草虫,喓喓草虫,”靳寒隐小声提醒。
云沧海的心中有了数,“回先生,诗中表达的是一种思念之情,不管他身在何处,做些什么,心中都有所牵系,即所谓的心忧,心伤,而一见到想见的人,他便会心安,心喜。”
“恩,”岑远山点了点头,“坐下吧。”
他如释重负,赶忙坐好,先生最爱突然地提问,而自己,却是经常地发呆,不被逮住才怪,还好这次命大,有靳小四帮忙。
想到这,他斜过头去,靳寒隐正向他偷偷地笑,他便做了个鬼脸回应。
放学了。
岑远山是每日上三个时辰,夏秋季是上午上课,而冬春季则是下午上。
云沧海和靳寒隐一起走出岑府的大门,便有家奴牵马迎了过来。
靳寒隐是家中最幼,上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靳寒思是吏部侍郎,二哥靳寒词是参知政事,三哥靳寒夜从武,任经略使,姐姐靳寒衣嫁与皇上的堂弟华阳王做继室,也算得“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父母兄弟对寒隐自是百般呵护,却渐渐把他疼成了一个说话就脸红,委屈就落泪的靳四少爷,在外面常受恶人欺负。一次刚好被云沧海遇见,临街喝退无赖,帮他解了围。靳寒隐又感激又佩服,执意要结交这个朋友,而云沧海,向来是朋友不嫌多,银子总嫌少的脾气,当然不会拒绝。后来云沧海拜师岑远山,两人又成了同门,更是终日厮混。靳寒隐在云沧海的熏染下,胆子也大了许多,再不象以前那么羞怯。
“小四,今个我们去西郊,我教你打兔子,”云沧海翻身上马,动作很是利落,他祖上是骑猎出身,子孙都从小受训,身手了得。
“沧海,”靳寒隐好不容易爬上马,竭力保持着平衡,“娘炖了你爱吃的佛跳墙,叫你去家里吃饭呢。”
“哦,”云沧海想了想,“也好,我叫人告诉家里一声。”云清明生性豪爽,有些粗枝大叶,对儿子的管束并不严。
“沧海,”靳寒隐还想说什么,忽见迎面走来三人,为首的白衣如雪,形容俊秀。
“苏斜阳?”靳寒隐吃了一惊,“沧海快走!”
“怎么啦,”云沧海懒洋洋地回头,手中的马鞭抖来抖去。
“是------”寒隐的话还没说完,却见苏斜阳已来到了马前。
“小侄子,见面也不和叔叔打个招呼么?”苏斜阳的脸上似笑非笑。
“------”寒隐下意识地带马向云沧海身边靠了靠,脸又红了。苏斜阳不过比自己大上几岁,但他的堂姐嫁给了寒隐的堂叔做偏房,所以辈分上就比自己高,偏偏这苏斜阳每次见了他,都拿这个来挤兑他。
“我们走,”云沧海厌恶地扫了苏斜阳一眼,故意大声说。虽说他爹是宰相,却也未免太过猖狂,平日里吃喝玩乐,横行无忌不说,象小四这种老实人,从不招惹于他,他都要欺负,真是可耻!
“慢,”苏斜阳斜了头看着云沧海,“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你何干?”
“家事?”云沧海扬起头,“你是他家什么人?七拐八弯的亲戚,还好意思承认,本少爷都替你害臊!”
“你!”苏斜阳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云沧海看见苏斜阳的样子,很是快意,恶人还需恶人磨,无赖只能无赖应,他可是深明此理,身体力行,“小四,我们走。”说罢策马前行。
寒隐心中也很是痛快,急忙带了马,跟了上去。
“好,我叫你们走!”苏斜阳恼羞成怒,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脚恰巧踢在寒隐的坐骑后臀,马儿猛一受惊,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云沧海见状大吃一惊,急忙双腿一夹,追上前去,一面放声大喊,“小四,抓紧缰绳!”
靳寒隐在马背之上,颠的左摇右晃,恍然间听到云沧海的叫声,下意识地抓牢马缰。
岑远山喜爱清静,所以府邸位置偏僻,门前只有一条小道,通往城里,晌午时分,行人寥寥,那马儿没有阻挡,更是不住地狂奔。
云沧海用尽全力,一路急追,眼见越行越近,正在此时,忽然一辆马车,缓缓驶进道口。
沧海暗叫不好,那道路狭窄,若是两方相遇,只怕受伤,想到这,他猛抽了坐骑一鞭,冲上前去。
那车夫见迎面一匹惊马,急忙掉头,想原路返回。孰料一时间竟赶不动马儿,那马车横在路中央,动弹不得。
此时,沧海已逼近靳寒隐,眼见前面马车拦路,情急之下,他猛一纵身,双手抱住寒隐,借势一跃,二人斜里飞出,将马车撞向路边,那惊马从车侧狂奔而过,径自去远了。
那车内之人,忽听得马儿长嘶,只觉车身一震,便见一团东西滚了进来。
云沧海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直起身,抬起头------
是------她?
秋水晃晃,神情淡定,不惊,不奇,不惧,不怪,仿佛------仿佛他们天生就该“飞”着进来,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怎么又是你?”那个丫鬟瞪大了眼睛,“你想砸死人啊!”
“------”他装作没听见,“小四,你怎么样?”
靳寒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一个劲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吓死你了?”丫鬟见他不理,更加气愤,“还吓死我们了呢!青天白日的,净是飞来横祸!”
“对不起,对不起,”靳寒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不是我们的错,只是个意外,是个意外。”
“不是你们的错?”丫鬟的声音越发地大了,“难道是我们的错?遇到你们,不被吓死也被砸死,不被砸死也被气死了!怪不得老爷说你们不可救药!”
“老爷?”云沧海和靳寒隐对视了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兆。
“哼!”丫鬟看到他们吃惊的表情,很是解恨,“我们老爷,就是你们的先生,怎么样,害怕了吧?”
她是先生的女儿!云沧海一时间有些恍惚。
“别以为我不认得你们,你,”丫鬟指向云沧海,“就是云沧海,先生说你最不用功,最是顽劣,真是没错!还有你,”她又转向靳寒隐,“你是靳寒隐,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我们没有啊,”靳寒隐很是委屈,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大姐,你不能出口伤人啊。”
“谁出口伤人了?”丫鬟毫不心软,“你敢说,这不是真的?”
“我------”靳寒隐还想辩白,却被云沧海一把拽起,“走。”
“对不起。”甩下一句话,他扯着寒隐,扬长而去。
他并不清楚,是不是那一双好似洞悉一切的眼睛,使他无法呼吸,让他不能言语,叫他不得不逃避。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在他身后,凝视了许久,许久。
云沧海走出书房,有些无精打采,那一日靳寒隐受了惊,当夜便发起烧来,只得在家休养,这几日无他相伴,真有几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味道了。
暮春时节,天气明媚,日暖暖,风轻轻,云悠悠,花影淡淡,人有闲闲愁,云沧海走到院子中央,浴着阳光,闭上双眼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天气,也许该去郊外骑马?
打定主意,他紧了紧袖口,大踏步向外走去。
“云少爷,”身后有温柔的声音唤他。
云沧海惊讶地回过头,见一个俏生生的人儿正笑了看他。
“你?”云沧海掉头就走,这个臭丫鬟,每次见她都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好男不和女斗,惹不起还躲得起吧!
“哎,云少爷,云少爷,”丫鬟见他不理,急忙追了上来,“你别走啊。”
“什么事?”云沧海只得住了脚,闷闷地问,却不肯回过头去。
“你干嘛走得那么快啊,”丫鬟绕到他面前,娇喘微微,“跟飞似的。”
“有事快说,没事我要走了。”虽说云沧海不是个小气的人,但看到她还是有些气鼓鼓的。
“当然有事啦,云少爷,”丫鬟却不在意他的态度,“喏,这个是不是你的?”
“是!是!”云沧海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坠饰,欣喜若狂,那是一把青铜小弓,约四指长,雕工细致,弓首一只雄鹰,昂首敛翅,目中竟觉有冷冷凛意。
“你从哪儿找到的?”云沧海把小弓紧紧握在手中,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这是父亲给他的成人礼,在云家,也就是原来的宇文家,男子十三岁行成人礼,长辈会给他一件青铜制的武器,上面刻着家族的徽记,宇文氏的徽记正是一只雄鹰。
“就是那一日,在车上拣到的,”丫鬟见他欢喜的样子,也觉功不可没,“小姐说是你的,让我还来。”
“小姐?”沧海心中一动,慢慢抬起头来。
“是啊,还是我们家小姐聪明,”丫鬟一脸的佩服,“小姐说,这佩饰有锐光,有豪气,不会是靳少爷的东西,只能是云少爷你的。”
“------”云沧海摩挲着小弓,默然不语。
“云少爷,枇杷给你陪不是了,”丫鬟有些脸红,“上次你救了我们,我还骂你,是我的不对。”
“算了,”云沧海收起小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如今人家真心实意地道歉,又帮自己找到了小弓,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小姐让我来道谢,还有几句话送给云少爷,”那个名叫枇杷的丫鬟又说。
“------”云沧海莫名地紧张起来,她------她会说些什么呢?
“小姐说,”丫鬟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仿如雄鹰,翔要养羽,猎要磨喙,得书中洞明,可悠然天地,可快意人生,于人无愧,于己无憾。”
“于人无愧,于己无憾------”刹那间,云沧海豁然开朗,有如当风而立,下碧波万顷,上晴空万里,举目处水天一线,白帆一点,便就是------石破天惊,醍醐灌顶!
“小姐言止于此,望云少爷珍重。”丫鬟福了一福,施施然而去,忽又回眸一笑,“我家小姐名碧落,云少爷不要忘记了。”
默立半晌,他缓缓举首,迎面忽有风来,那槐树上层层白蕊摇摇而下,如雪被衣。
云沧海成了岑远山最得意的弟子。
岑远山常命他与她做同一个题目。逢此时,他总是加倍地用心,百般地斟酌,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让她知道,他如何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而她------又是如何改变了他。
那流光,便尽付这琢琢磨磨,念念想想,吟吟叹叹,怨怨愁愁的年少情怀------
云沧海走进书房,“爹,您叫我?”十七岁的他,眉宇中光华暗敛,再不是往昔轻狂少年。
“坐下说话。”云清明做什么都有大马金刀之气,“沧海,你该娶亲了。”
“恩?”云沧海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里是几家姑娘的庚贴,你自己挑。”云清明递过红笺几张,眼角有弯弯笑。
“爹,您真要孩儿娶亲?”云沧海却不接庚贴,只扬了眉,神情郑重。
“这还能开玩笑?”云清明一瞪眼,一耸眉,“儿子,你读书读傻了么?”
“那好,”沧海却不理会父亲的戏謔,正了色,“爹,孩儿只愿娶一人。”
“谁?”
“岑氏碧落!”
“若是她不肯嫁你呢?”云清明从未见儿子如此认真,心中有些惴惴。
“爹,”云沧海忽然起身跪倒,“若不能,孩儿愿孤独一人,终此一生,决不做第二人想!”
“哎,”云清明见儿子心意已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傻儿子,笨儿子,净给你老爹出难题,早知道就不送你去岑家读书,把儿子都送出去了!”
“爹,求你成全孩儿。”云沧海跪着不起。
“罢了,罢了,”云清明叹了叹气,“起来吧,我不成全你谁成全你,谁让我是你老子呢?哼,若是那岑老头不肯,我就打上他们家,把那个碧------碧什么给你抢来,总行了吧?”
“爹,这万万不可!”云沧海被吓了一跳,“若是碧落不愿,我决不勉强!”
“哈哈,傻儿子,“云清明笑了起来,”我说着玩玩的,好歹也是个清平爵了,哪能还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放心,一切包在老爹身上。”
“爹,你可要------”云沧海将信将疑。
“知道,知道,”云清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要光明正大,要谦和有礼,他妈的,真不该让你跟那个岑老头学什么仁义礼智信,净拿这些来压我,我都快成你儿子了!”
“孩儿不敢,”云沧海强忍了笑,父亲一直是这种不掩饰,不雕琢,天然自在不做作的脾气,也许,这就是皇上喜欢他的原因吧,动不动就宣他陪驾,一起喝酒骑马找乐子。
“不敢才怪,”云清明悻悻地瞪了儿子一眼,“好啦,你去吧,我这就准备。”
“是,”云沧海略躬身,“孩儿告退。”
看着儿子渐渐远去,云清明回过身,对着一尊牌位长吁短叹起来,“孩子他娘啊,你说你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叫沧海,还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瞧瞧,就是名字起坏了,才有个这么痴情的傻儿子!”
空气中仿佛有她的气息飘来。
云沧海忍不住回过头,她远远在那厅堂的一端,嫁衣殷红如飞霞万丈。而今后,她就是他的------一弦明月当空,一袖清风在怀,一川波光潋滟,,一树桃花------颜色好,是一个------他的她。
渐入夜,亲友宾客散去。云沧海送走客人,来到书房。
“爹,”沧海躬身行礼。
“哎,都走了么?”云清明回过身来,脸庞红通,他虽是酒量大,却是一喝就上脸。
“走了,”云沧海见到父亲面色,忍不住暗笑,“宋伯伯还说不过瘾,要改日同您老人家再喝。”
“这宋胡子,”云清明有点忿忿,“逮个机会就算计我,哼,喝就喝,谁怕谁啊?对了,”他忽然皱起了眉头,“你小子,别动不动就老人家,老爷子,老什么什么的,你爹又没七老八十!”
“是,”云沧海平时总记得这一条,今个却不知怎么说溜了嘴,赶忙补救,“爹怎么会老呢?爹自然是站如松,坐如钟,行走如风,目光如炬,上山打得虎,下海擒得龙!”这几句是云老爷子的口头禅,通常辅以卖力动作,佐以生动表情。
“恩,”云清明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又皱眉,“怎么不回房去,还杵在这做什么?”
“孩儿怕爹还有嘱咐,特来看看。”
“嘱咐?”云清明喝了口茶,“倒算不上什么嘱咐,只是有几句话,不说不安心。”
“爹请讲。”
“人家把女儿嫁了你,你就要好好待她,”云清明坐好,表情难得的郑重,“不能委屈了你的媳妇。”
“爹,我待碧落,此情此心,可昭日月,可鉴天地!”
“儿子,”云清明神色黯了下来,“赌咒发誓,骗的不是老天,骗的是自个,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都没用,只要你从心底疼她,象疼自个一样,就够了,”他吁了一口气,又说,“你爹我,是个笨嘴拙腮的人,从没对你娘说过什么好话,对她许过什么,你也知道,爹身边,不缺女人,可是,谁也比不上,谁也添不了,补不上------”
“爹------”沧海很少见父亲如此悲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解。
“咳,咳,”云清明回过神,“你瞧瞧,你瞧瞧,又矫情了,准是今晚跟岑老头,宋胡子说话说多了,净是书袋气!好了好了,你快回房去吧,新娘子还等着呢。”
“那孩儿告退了。”沧海行了礼,退出房去。
“你都看到了,”云清明走到牌位前,缓缓伸出手,摩挲那牌上字迹,“伊朵,儿子都娶亲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日子也近了吧,你好好地等着我,我知道,你一定还那么年轻,那么好看,我要是去了,你可不能不要我啊,恩?伊朵,听到了么?”他的嘴角浮上几丝笑意,“伊朵-----”那笑意,忽然凝固,有水滴落下,无声。
红烛高举,火苗跳跃,投下影儿重重,映了四周的红,如霞光烁烁。
“碧落,”云沧海走到妆台旁,岑碧落刚刚散开发髻,黑发如飞瀑直下。
“碧落,”沧海俯下身,望住妻子,忽然笑了,“真好笑,这么久都没叫过你的名字,今天一叫,倒有些不习惯了。”
“嘴上不叫,心里呢?”岑碧落斜他一眼,唇边笑意暗挑,她出落得更为美丽,举手投足间,光华四射。
“咦,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啊?”云沧海故作惊讶。
“所以,不要三心二意哦,”碧落的笑容很是妩媚。
“不会的,”云沧海将妻子拥入怀中,感慨万千,“碧落,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沧海,”岑碧落抬起头来,神情郑重,“你听我说。”
“请讲。”云沧海见妻子如此庄重,也敛了笑,正了色。
“沧海,身为女子,这一生,我只能有一个选择,从今后,或快乐,或痛苦,我都只能跟随你,所以,”她凝视云沧海,目光深深,“不要让我有机会后悔,答应我。”
“碧落------”云沧海被震动了,他握住妻子纤纤肩头,半晌,方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我,云沧海,愿以我的一切,成全你幸福和快乐,莫怨莫忘,不离不弃,一生一世------永不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