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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谁于他们,命运相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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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一排排厚实的书架,我走到和小开约定的老地方。看见他已经坐在那了,他旁边的一台电脑也已经开好。拉开笨重的Boss椅,我坐下来。
“小开。”我出声叫他,他转过头来看我,“你上次要找的资料,我已经发送到你的邮箱。”
“哦。”我点头。
“有空就去找《普罗旺斯的一年》这本书,它在一楼。”
“恩,好。”我条件反射地回答,眼盯着电脑屏幕,嘴却问他,“昨天怎么不来畅想啊?”
“人很多。”所以?
所以就不去了,对吗?他的潜在意思,是不是这个?我心底忽然有股失落感凭空而出,就像是孙悟空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种茫然、不知所措,却又比那孙猴子多了股苦涩。
“响晴把录音给你了吗?”我期期艾艾地问。既希望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又担忧他笑我多大了还学孩子发酒疯。
“恩,录得水平不怎么好。太多杂音了。”他淡然开口,我却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刻薄,而且……我微微失神,他这是在为我说话呢?还是想让我觉得不那么尴尬难堪?恐怕响晴听到这话会抡起拳头砸他吧?偷笑。
我把视线专心投射在电脑屏幕上,鼠标拖动指引桌面上的光标灵活而轻盈地上下移动,左右翻滚。倏然想起高一那年,我第一次遇见小开的那个下午,也是在这个冻风穿透双排窗帘吹得我直发抖的图书馆。
那天我是跟在小开身后进来的。有些人,就算你没打算深交,你也会知道他的名字,也会记得他的面孔,甚至他的声音乃至背影。而徐达开,就是这样的人。
响晴林林总总有向我提到过小开几次,和响晴走在学校小道上时,也有一起碰见过他,我想要忘记这样一个有利落背影、不苟言笑却不让人感到寒冷的男生的面容,似乎很难。
人很多,电脑几乎没空位,可还是让我意外地发现有两台相邻的电脑面前没有人坐。徐达开坐下后,我也跟风坐下,虽然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两台电脑没有人。不会是开不了机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毕竟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好运,好巧不巧就有电脑敞开怀抱任君采撷。
可是电脑正常开机。那不然是……要输入密码?我再次揣度。没有,电脑直接弹出桌面。我紧盯电脑桌面,手一动不动。没办法,我实在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命呀。
果然,桌面开始混乱。窗口源源不断地出现,光标忽闪,一瞬便没了踪迹,又一瞬,出现地毫无章法。眼看桌面都要被挤爆掉了,窗口还是不停弹出,让我觉得这和我与响晴在某个午夜决定用电脑看荤段子的画面有些相类似,那时电脑的网页窗口也是不停弹出,怎么关都关不完。
我拖动鼠标,尝试关闭那些窗口,可,光标依旧来无影,去无踪。看荤段子还能移动光标点击网页呢,现在连光标都不受鼠标控制!
我急得破口大骂:“哪个变态用学校电脑看荤段子啊!不知道电脑会中毒吗!”整个下巴抵在键盘上,我瞪着眼前的液晶屏幕,暗暗诅咒那拉完屎让别人帮忙擦屁股的人。
“涟姻?”
“欸?”我抬起脸左右张望,发现徐达开正看我。本来欲发之而后快的怒火不知怎地就平息了大半,可我却没察觉出,那是我们第一次有交集,他竟知道我名字。
“在图书馆,要保持安静,你的分贝太大。”他静静注视我的电脑很久,淡淡开口,“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怎么杀毒?”我疑惑。
“不用,”他摇摇头,“根本就没中毒。”
“欸?”我还是不懂。
直到他把我们两个人的鼠标相互交换,用行动给我解惑,我才反应过来,伸手拖动鼠标,发现鼠标能控制光标了。原来……就这么简单吗?只是鼠标被交换而已,电脑没中毒哦,瞧我气急败坏的傻样,徐达开心里该笑我吧?
我怔忪地望着徐达开,男生因冷静、自信而微扬的眉,透出一股清冷,少顷,那眉微皱,像是在思索什么,我这才注意到他拖动鼠标,光标依旧不为所动。等他放开鼠标没多久后,那桌面的光标竟和我之前出现的状况一样,上下左右来回飘动。
他伸手去整理紊乱的鼠标线,找到配对他桌前电脑的鼠标线轻轻扯过来。我顺着徐达开拉动的那条鼠标线方向望去,却撞进手握鼠标的阿进满是困惑的眼瞳里。天呀,那瞬间我真想咆哮,还有比这更狗血的鼠标线么?
我忍不住腹诽:鼠标线呐,你如此缠绵悱恻是为哪般!
从那以后,我和小开就算认识了。连我都搞不懂为什么两人间可以长久沉默,可以相视无言,却从不感到尴尬。
“涟姻,想什么呢?”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电脑发了半天呆。
“小开。”许是突发奇想吧,我关掉显示器,然后转头看他。
“怎么?”
“黑屏,电脑自动黑屏了。”我笑得一脸无害。
“那,”他本欲帮我拨弄显示器的手一顿,话锋即转,“你看我的,或者去找些书看?”
“你在弄什么?”我侧身欺近,他体贴地把显示器屏幕斜向我。
“钓鱼。”他操作鼠标,眼睛一眨不眨。
“你玩梦幻?”我注意到他窗口上显示的是一个游戏界面。
“嗯,不过只钓鱼。”
“你喜欢钓鱼啊?怎么不去河里?”
“是啊。现在的河,还有鱼肯上钩么?”他神色闪过一丝轻笑。
“原来……你喜欢钓鱼哦。”最后这句我小声说出,又喃喃复述一次,似要把这话牢牢记在心底。
“涟姻,上次听你说,你想到广西玩,不过我不知道你喜欢广西的什么?”
“我啊。我为什么喜欢广西?”我看着他的脸,突然愣了,“我认识一个壮族女孩,是她让我喜欢上广西的。”
她叫甄洁儿。我伏在桌面上,静静温习一幕幕有关于她的过往片段:
暑期时节,M记拐角显眼处,我一个人。
上初一后我就开始不喜欢闹腾的活动了,转去研习能令我的心情安宁沉静的书法。家中如一潭死海般寂寂孤寥,让我缺乏一份油然衍生的安心,因此我决定闹中取静,带上笔墨纸砚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去寻找归属感。
“你,为什么这样来,握、握笔?”甄洁儿与我的初次见面语,就是这句极不流利的普通话。她伸手指着我抓笔的手,大眼忽闪,闪着疑惑的光芒。
“写书法,自是这样握笔。”我头也不抬地继续临摹,彼时我的书法还没练到一定的境界,不敢自己临场挥就,只好苦练和效仿前人。
“你这字,写得不对。”她盯着我的宣纸看了半天,才锁眉凝神道,“笔序不对。”
“写书法,自是这样写的。”我的确有不按笔画顺序写字的习惯,但又想不出什么来回她,不想被她薄了面子,只好就前一句搪塞。
“怪我,怪我见识浅薄。”说完,她唧唧喳喳地笑出声来,笑容纯粹动人。
“那得多学学……”我点点头,颇在理地说,心中只觉这小姑娘还真个好糊弄。
“看好了,”她伸手沾了沾墨,径直在宣纸上描描画画,由此两个中国汉字诞生了,“洁儿,我叫洁儿。”
“好名字。”我随口说道,抬笔也写上两字,“涟姻。”
“你是这里的人吧。”她望着我,“这里好玩么?”
“这里不好玩,”我摇摇头,颇不同意,“你家在哪呢?”
“自治区。”她又笑了,甜甜的,让我感觉像吞了蜂蜜似的,“广西壮族。”
“那你又为什么来这?”
“来看看,就几天。”她一点也不留恋眼前的热闹繁华,“然后回去。”
后来,她又说什么了呢?她说广西的芭蕉树,比绵延的公路还长到望不穿尽头;桂林卤粉很香,酸笋豆角和葱花香菜汤水也可以免费供你加到手软;崇山峻岭遍布,是打仗的极佳地利,当年小日本就被打到那山里翻不了身的。
我生于沿海城市,从小到大吃最多的,也只是加一大勺胡椒粉的面线糊,所以很是向往她说的那满街香辣酸甜各有的小吃。
她满腔蹩脚的普通话,带有浓厚的自治区气息,却仍旧讲得兴奋欢喜;虽然她也说了越来越多的人从广西奔向五湖四海,那些山村现在都越来越荒凉,因为太久没人居住。
我只是被她幸福的眼角感染,以至对那从未踏足的土地横生出几许向往,几许难以忘却的美好憧憬。洁儿那番自豪的神情,让我陡然沉沦。经此,我们互留联系方式,约定日后再见。
几乎是很巧合地,后来我知道,她比我小上一岁,却也和我一样读初一。而我也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越来越念想广西,有时候想得多了,也会生出一丝错觉:我飞来那么远的海滨小城,生活了那么多年,是该去看看这一生还未驻扎,心却早已深深爱恋的土地了吧?
“期末好好考,一考完我们就去吧。”出图书馆前,小开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掐指暗算离期末考还有多久,隐隐兴奋着。一同走在校园文化长廊上,华灯照亮我的眼,小开恰好转过头来看我,他微微动容,神情令我恍惚,就着淡淡的宠溺语气说:“涟姻,围巾很衬你。”
“谢谢。”我心中升起一丝羞赧。
“你跟那熊倒也相配。”他再次打量我,这次的语气带有促狭的感觉,“不错不错,真有夫妻相。”
听他说前面一句话时我发愣地看他,没反应过来是怎么的,而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我才明白过来,随即咬牙切齿道,“那也是你送的呢,谢谢你送的如意郎君,我、很、欢、喜!”
我说完就跑老远去了,可还是能听到他清朗而开阔的笑声远远传来偷袭我的耳朵,教我又气又恼,却也有些甜美的情绪在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