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夏潮》孙有才

4、苏奈1.3

　　我在医院住了五天，背后的那条长疤开始结新肉，每天都有人准时送来可口的饭菜，医药费也不需要我操心，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夏潮安排好的。我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可是夏潮却再没来看过我，也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想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连其他来看我的人也绝口不提他。
　　今天是我出院的日子，总算可以从这闷死人的医院里出来，可他……依旧没来。
　　打了车回到家，看到唐蜜坐在沙发上。化了很浓的妆，却掩盖不了憔悴。她的眼袋深得像漩涡，眼角的鱼尾纹也愈发活泼。我吹了记口哨，笑道：“哟，这不是我风华绝代的妈妈吗，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我调侃的话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不说话，仍是我进来时的动作，眼睛直直地盯着某个定点，似乎在想什么事，又或者，她根本懒得理我。
　　我耸耸肩，故意加重步子，高跟鞋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很是刺耳。以往她最是痛恨这个声音，可现在居然还是毫无反应。
　　“喂，你死了啊？”我忍不住走到她面前，嘲讽着。
　　唐蜜听到我的话，突然站起来，甩手就给我一个响亮的巴掌：“你巴不得我死是吧！”
　　半边脸像被泼了辣椒水一样发疯似的疼，当这种疼渐渐地传遍全身时，一股恶心的感觉在我心里沸腾，那种恶心的感觉叫做耻辱。
　　“靠！”我咒骂了一声，朝地板啐了一口口水。
　　唐蜜站起来，上前揪住我的头发，手掌有力、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背上：“你还敢几天几夜不回家了是不是！你跑到哪里发贱去了，嗯？！”
　　我感觉到背上那个伤口的疼痛，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那里，等着一涌而出，可是我绝不会让它们涌出来，绝不会在她面前示软！我只能咬住嘴唇，死命地咬住。
　　“你不是很能反驳我吗，你不是歪理很多吗，怎么不说啊！这五天五夜死到哪里去了你倒是给我说啊！”她继续打我，下手越来越重，甚至还用上了脚，朝我的小腿狠命地踢，嘴上也一刻不停她的咒骂，“你看看你这副什么破样子！身上这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领口开这么低，裙子这么短你这是要勾引谁去？！还有耳朵，打那么多洞怎么不干脆打烂算了！你这不要脸的死丫头！”
　　整个房子里都是她尖锐的叫嚣声，刺激着我的耳膜。她修的精致、涂着漂亮颜色的手机在我身上来来回回的指指点点，让我厌恶到极点。可我仍是低着头，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于是，她愈加张狂地打骂我。
　　自从跟着夏潮变坏以后，我再也没让她如此对待过我。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忤逆她的要求，和她撕破脸皮脸皮时，她气得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子就要砸向我，我没有躲，大步迎上去，轻而易举便夺过她手上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溅开来的玻璃渣子划开了她的小腿，血一直流，我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慢慢吵！”就像我说的，后来我们几乎天天吵，吵得不可开交，吵得天翻地覆，可是结果都是她被我气得再说不出一句话而结束。
　　像今天这样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是第一次，我想她应该是憋了好久的火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一并爆发吧。呵，我弯起唇，可恶的女人，别得意！要不是我背上的伤让我痛到说不出一句话，老娘怎么可能任由你的口水喷到我昂贵的衣服上，任由的你手打在我身上，任由你用那些肮脏的话来侮辱我！
　　许久之后，她停下来，喘着粗气跌坐到沙发上。
　　此时的我已经伤痕累累，但我勾起嘴角，笑得无比嚣张，冷冷地看着她——终于，还是我赢了吧！哈哈，到头来还是我站在这里，你却无力了吧！
　　她或许是累了，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喃着：“就当我白生了你，白养了你。”
　　“你说什么？”
　　“就当我白养你了。今后你爱干嘛干嘛，我们的母女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心里闪过一丝讶异，慢慢的，整颗心脏开始痛起来，似乎生生地碎成了两瓣。方才那么重的打骂都没让我倒下，她这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我双腿发了软，快站不住身子。我的声音也颤抖着，但说出的话却仍是不知好歹：“呵，求之不得……”
　　唐蜜深深地呼吸着，胸口随着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可是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一丝不舍：“好歹母女一场，你说吧，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真的没有一丝不舍，她的脸，经过了刚才的疯狂，又变回了高贵，优雅，甚至冷漠。
　　我觉得有点窒息，手指握紧再握紧：“我不要钱……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让自己看上去根本不在乎：“为什么你宁愿牺牲那么多也要让我成才？”
　　她笑起来，优雅到不行：“小奈……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梦想着自己能成为一个会弹钢琴，成绩优秀，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女生。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家庭简直就和乞丐没什么两样。我父母日日早出晚归拼命干活也不足以养活我们一家三口。所以，我才10岁，就被迫辍学，跟着母亲去矿上捡煤渣。我日日夜夜盼望着家境能富裕起来，还让我能学钢琴，再继续上学。可是你知道我盼来什么？我盼来我父母双双被卡车碾死！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那些愿望也随着我父母去了天堂，再也实现不了。但从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不能实现的愿望一定要在我子女身上完成。就算让我付出全部我也在所不惜！”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走火入魔的变态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刚才的难过也在她这一席话里消逝不少，我不是不想完成她的梦想，我只是不想完成一个心理变态的人的梦想！我用鄙夷的语气朝她吐出一句话：“你真是个疯子。”
　　“呵……”她轻笑，显然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你知道些什么呀，在你之前我其实还生过一个孩子，可她不到两岁就夭折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生第二胎，然后就有了你。那个时候你爸爸还是个成功的商人，头脑聪明，样子帅气，本想借着他出色的基因生出个完美的人，可谁想他竟生意失败了，所以我毫无犹豫的离了婚。呵，其实从你爸生意失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身体里同样留着你爸失败的血液，也不会成功到哪里去！可是我心存侥幸，还想试试看，结果呢……弄出你这样一个坏女生。哼……我现在还可以再去生一个孩子重新来过，而你，可以走了。”
　　唐蜜的手指轻轻指向大门。我如同被冰冻了一般浑身冰冷，止不住的发抖。不是因为难过舍不得而这样，是因为被她的话恶心到了才这样。她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她起身为我打开门，仍是那雍容华贵的微笑：“怎么，舍不得了？”
　　舍不得？
　　我冷笑一声，一步一步走向门外。走到门口时我停住，转过头用当初乖巧的模样开口：“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爸爸的基因不好，而是你的基因太垃圾？”
　　说完，我看了眼怔住的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一百米，我停下脚步。终于离开了，我终于自由了，终于摆脱了她。我向着蓝天大笑，心里却猛地空荡起来，空得我几乎要碎裂。
　　夏潮……我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脸。夏潮，夏潮，此时此刻，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了，夏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