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OTO/WONTA/WONTO（你滚！！）]Personality Cult》郑仲

1、第 1 章

　　一
　　美国·纽约市立医院。
　　外科的医生休息室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几乎占了一面墙的玻璃每天都被保洁员擦得比纽约的空气还要透明。恐高症患者，比如麦克道尔医生，根本不敢在午休的时候站在窗边看看远处的波光粼粼。不过从早上十点多开始，细心的护士就会拉上窗帘，以防在窗户和桌面反射了两次，简直比原先更耀眼的阳光晃花了医生们宝贝的眼睛。
　　说是休息室，其实同仁们很少能闲在的坐在一块，坐在能把人整个陷进去的布艺沙发里交流交流感情。他们交流的，往往是下一个手术的准备或者上一个手术病人的恢复。其实，这个房间也许更应该被叫做会议室。全医院都说外科最有钱最有脸面，只有科里的大夫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觉得自己简直是做牛做马。几乎每来一个新医生，安德鲁医生就会给人家讲一次他如何把一个老婆交给他的羊腿切开以后又缝合，——Wonny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听过不下十遍了。
　　因为是秋天，而且已经是下午，所以窗帘被坚持“晒晒不长虫”的护士长拉开了。阳光不刺眼，罩在身上毛茸茸的，让人昏昏欲睡。
　　“还有两个手术。”科林斯医生一个人几乎占了一整张沙发，满足的用剪得很秃的指甲挠另一只手的手背。听说他就要升职为科里的第二把交椅，所以躺着的姿势都分外大马金刀。上午他已经成功的作了两个手术，都不是什么大病，所以并不觉得疲劳。和土耳其苏丹一样倚在沙发上，只不过是想向在座的年轻医生显示他的威严。“两点钟那个肝病的手术不困难，年轻人可以上，可以上。”他微笑着环顾四周，又抬起他在白皮肤上挠出一道道红印的胖手胡撸只剩一小半的头发，那神情分明是：有我在，你们不用紧张，这是个磨练的好机会。
　　“打扰一下，科林斯医生，”Wonny从病历上抬起眼睛，“我觉得这个病人不能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
　　“我知道，Wonny，我知道。”科林斯医生赞许的把嘴角尽力咧向两边，“当然了，一切都要看到了才能确定。不过就算有肿瘤，我们只要摘取一部分作切片检查而已，其他的不用你们负责，你们还年轻嘛……”
　　门响了，进来的是一个相当年轻的亚洲人，皮肤在黄种人里算是相当白的，短发，很干练却又有些拘谨的样子。
　　“啊，姚医生，是你，”科林斯又送过去一个很大的笑容，“我想你可以告诉我们病人的情况吧。”
　　“情况很稳定，”姚医生低着头坐下，身子依然挺得很直，就好像他坐在木头椅子而不是沙发上，“腹水也有减少。”
　　“多好啊，”科林斯感叹道，全然没意识到其他医生一直都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看表，“我们走吧，先生们。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Wonny一边走一边整理着他绿色的手术服，把领子勒得非常紧。他不想刻意去追赶科林斯的步伐，却也没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姚医生从后面赶上来。
　　“Wonny，今天你脸色不错。”
　　“是么？”
　　“我觉得你应该检查一下，你肯定贫血，而且还不轻。”姚医生的语气显得非常关切。
　　“我得的不是贫血，姚兆，”Wonny侧过头，轻描淡写的一笑，“我得的是白血病。”

　　“姚医生，我可以信任你吧。”科林斯的正经都让人觉得不自然。
　　“当然。”姚兆伸出右手，一把手术刀“啪”的一声拍在他手上，“注意病人的血压。”
　　“哦，天啊，真的是肿瘤……”科林斯的语气并不惊讶，“你做得非常好，不过下面让我来吧。”作为一个主刀医生，他永远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树立自己掌握大局的形象。
　　“下面，李医生，请你把这份切片送到检验科。”他侧过头让护士擦去他额上的油汗，“等你回来，也许还能赶上缝合。”
　　Wonny很想告诉他这玩笑一点都不可笑，但他从来都没有在手术中说废话的习惯，即使是一个不被重视的手术。他从检验科回来的时候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想一些事情。他实在怕科林斯把他自己的玩笑当真，把缝合的活留着，以便在他Wonny Lee像裁缝似的埋头缝合时在一边做师长状频频点头，说什么“现在的年轻医生缝合都不错”——这种事科林斯不是没干过，而是经常干。而Wonny从第一次被这么“表扬”就已经腻味了。所以，他觉得还是等他们满面笑容从手术室出来时再回去比较好。
　　可是等他走到手术室门口，那扇门还是紧紧关着，像院长板着脸的样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动静。他觉得好像出问题了。
　　他推门进去，发现里面已经有点乱了。科林斯一头大汗，哆哆嗦嗦的让护士擦，年轻的医生们都紧张的看着。他询问的看看姚兆。
　　“病人突发大出血。好像止不住。”姚兆一脸无奈。这一次是科林斯太大意了，参加手术的除了他以外全是年轻医生，甚至还有两个实习生。
　　“病人血压下降，心律不齐！”麻醉师喊了起来。Wonny看到，科林斯的手在哆嗦。他本不用这么紧张，但是，他一定想到了他唾手可得的升职，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不能让病人出事。
　　但凭他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让这个手术成功的。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
　　Wonny冷眼旁观，病人的血压在高低反复，心电图也如惊涛骇浪一般。快完了。他感慨。今年之内，他再不会看到科林斯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很想装作吓傻了，躲在一边。他见死人见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个。但是，他突然觉得有点郁闷。在他发现这种感觉以后，它就得寸进尺的越来越强烈了。
　　曾几何时，他有两个最难以忍受的耻辱：他要救的人死了，他要杀的人活了。虽然他已经不是那时的那个人，但这个标准却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改变。如果病人死了，虽然主要责任由科林斯承担，但所有在场的医生也要被牵连。扣工资，担责任，被病人家属连打带骂，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忍受不了这一辈子都要被人说，他曾经让一个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他并不是受到良心的谴责，只不过，他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指责他无能。那个词，应该跟他无缘。所以，这个病人，不可以死在这里。
　　于是他朝科林斯走过去。“让我来。”他说。
　　科林斯抬起头，虽然已经六神无主，却仍然为了这句话惊讶的看着他。
　　“如果人死了，我来负责。”
　　他看到科林斯难以置信却又感激涕零的表情。如果空间允许，他大概会给Wonny下跪。Wonny突然觉得很恶心。他做了个动作不大的手势，让科林斯让出地方。
　　“麻醉师，检查氧气。”他伸出左手，“二号止血钳。”
　　“氧气瓶阀门有问题，无法正常供应氧气。”麻醉师的声音惊慌不堪。
　　“有意思。”Wonny低声道，手里麻利的做着止血。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这么刺激的手术了，所以感觉很……亢奋。“护士长，换备用氧气，速度要快。”
　　“病人的心跳……没有了！”仪器刺耳地响起来，比护士长的声音还要凄厉。
　　“你只管去换氧气，”Wonny仍然连头也不抬，“我这儿差不多了。姚兆，电击四百毫秒一次。”
　　“准备好了，大家闪开。”
　　病人的身体高高的腾起来。心电图却没有任何改变。
　　“再来，八百毫秒。肾上腺素两毫克静脉推注。”
　　在男医生帮助下换好氧气的护士长急忙跑过来推注。其他人都直眉瞪眼的看着心电图的屏幕。
　　“有了。”护士长轻轻的说。像从休息室里看到的波光粼粼一样轻缓的曲线在屏幕中渐渐的活跃起来。
　　Wonny抬起头，很快的朝心电图看了一眼，微微挑起嘴角。他的止血做得如此成功，如果这病人居然死了，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身后沉闷的一响，然后是护士关切地问，“科林斯医生，你没事吧。”不用看也知道，科林斯得靠墙壁来支撑自己一百八十磅的重量了。
　　Wonny终于呼了一口气，把镊子和止血钳递给旁边的护士。活动一下脖子，他看见对面的姚兆微微笑着，树起一个大拇指。
　　科林斯扶着墙站得笔直，正想说几句撑门面的话。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检验科的大夫。
　　“恶性的。”他只说了一个词。
　　Wonny向四周看了一眼，像打了个胜仗似的，笑了，“我们继续，做切除。”
　　科林斯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张开嘴，还没等说什么，Wonny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反应。他转过头，看着科林斯，挑了挑眉毛：“我来做。”

　　病人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麻药效力还没过，睡得很是安稳。在门口等得心急火燎的家属们欣喜的迎上去。他们不会知道，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手术室里经历了如何的大起大落。
　　Wonny一边走一边摘掉头上的帽子，头发上的汗滴下来，滴到领子上。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觉苍白，只是在颧骨上有两块浅浅的红晕。他揪开领子，大口地喘气。
　　科林斯讪讪地从后面跟上来，叫住Wonny：“李医生，这个，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谢谢你。”他的笑非常不自然，甚至是虚假。那眼神分明是说：你救了我一时，却毁了我一辈子——毫无疑问，在场的医生都看得清清楚楚，今天的手术里，这个年轻的医生完全压住了科林斯的风头。
　　“科林斯医生，您别这么说。”Wonny也非常客气的回答，“不过，如果我是您，我现在就不考虑这些。”他脸上的笑容如同休息室玻璃窗上的污点，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建议您去仔细看看那个氧气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