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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遍插茱萸少一人(二) ...

  •   银河岸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刚想去点灯,就听见凌乱的脚步声窸窸窣窣朝他移过来,什么东西似乎被绊了一下,一个软软的身子直接撞到他怀里。
      银河岸不自觉地笑起来:“姬禅,你这投怀送抱的技巧可不怎么高明”。
      姬禅也不反驳,扶着他站直了身子,摸索着去点灯。
      “你别动,我来就好”银河岸捉住她的胳膊制止道,被绊倒了就不好了。
      温暖明亮的烛光一下子充满了整个书房,灯影摇曳,丝丝昏黄氤氲出一片又一片的影子打在地毯上。姬禅拿出一根银针,挑了挑灯芯,让它更明亮一些。
      “你怎么在这里?也不点灯,摔着了怎么办?”到口的不满之意还是变成了浓浓的关切之情。
      “白天在外面这么累,晚上还要看书,很辛苦是不是?”姬禅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有些鼻音,“我知道你会来这里,我就来这儿等了”。
      “怎么了?”他抬起她的脸,看着那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眸,蹙了眉,“是不是在哪里又听到什么闲话了?”这时银河岸的嘴角又卷起了一丝讥诮,“还是又遇到沈音了?”
      她脸上没有泪痕,显然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姬禅抿唇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弧,眼中隐约的水光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在外面支撑这么多,一定很累,今晚就不要看书了”。
      “与漠来找过你?”是问句,却是明显的肯定语气。
      “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是我不对”她急切地解释,眨了眨眼眸仰起脸来,努力含住泪,随即灭了灯,扯着银河岸的袖子向外走,“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在这里不能说?”银河岸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有些许迟疑,他抿紧了唇,随着她出了门,心里越发烦躁。
      银河岸的面庞在月光下只剩一层模糊的惨白。
      “那就回房去说”姬禅加快了脚步,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她把银河岸拉进自己的卧室,反手插上门,攥紧了双手背在身后,倚着门小声喘气。
      “不,别、别点灯,这样就好”姬禅的声音有些颤。
      银河岸止住了脚步,眸底黯了黯,把匕首藏在了广袖内。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不是多么亮,人影物什依稀可辨。
      姬禅靠着门不说话,像是做了什么大决定似的,她走到他面前,试探着去碰他的脸。银河岸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里带了几分冷冽,“怎么回事?你不说我也不想听。”
      姬禅惊觉他的手凉的吓人,捏着自己的力道也是非同寻常的大。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想为他暖暖,银河岸迅速把手抽了出来。
      “你很厌恶我?”她问。
      “没有”
      “那好,我说我私自动用了你的银子——数目不小,都分给了丫鬟,然后让她们回家了。其实她们都很苦,我没有那么多钱,又不想变卖嫁妆……”
      “嗯,不是因为这个。我想听实话,长话短说”银河岸扯了扯唇角,后退两步,让他们之间隔开一定的距离。这样似乎舒服一些了。他很肯定,她姬禅绝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哭成这个样子,“不然,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你不相信我是么?我发誓我绝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嗯”银河岸没有发现一种阴森诡异悄悄地漫上了他的面庞,使它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惨白色。看来发生的事儿不小,要摆平的话估计又要费一些时日了。她如此慌乱他还是头一回见。
      “我听。你说吧,到底给我惹了什么麻烦?怎么会如此低声下气?”
      姬禅摇了摇头,怕他看不见,又辩解,声音细如蚊蚋:“这卧房不算小,能够住得下我们两个,我自作主张把你的东西都收拾过来了”她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下唇被咬的泛出了青白色。
      “……”
      “我想学着爱你,你肯么?”
      “……”
      银河岸越听越觉得发生了什么棘手的大事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嗯?”他伸出手来,试探着去拍她的背脊,伸到一半,蜷起手指,缓缓垂下。这凡人的动作,他学不来,至少此刻不行
      能出什么事儿呢?如果真的有事,玄陌早就该告诉他了。
      姬禅犹豫了一下,伸出长臂环抱住他,一股熟悉的清淡香味沁入口鼻,好熟悉的味道!心力交瘁的她没有多想就靠着银河岸轻轻闭上了眼睛,“我的以后,全部交给你,直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天”她的声音很轻柔很好听,像是喃语,又像是宣誓。
      “嗯,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了。我就在书房,有事叫我。”他拿开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迫不及待要走。
      看来,今日回来就是个错误,此刻必须要回到书房静下心来。这屋子里怎么有浓重的腥甜味?血液和力量的味道,若耶花喜欢的味道。此时,银河岸的脸色由苍白转为蜡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向下滑落,全身都火烧火燎、撕心裂肺般的疼。
      那种压抑的痛楚,又来折磨他了。
      银河岸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皱紧了眉头推开她。
      姬禅冷不防被他推得连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到门上,擦破了一块皮。姬禅揉了揉胳膊,终于脱下了隐忍的外衣,扯起一抹本属于她的苦涩笑意,“看来你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无情,还要厌恶我,既然这样”她故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声音几不可闻,“那就散了吧”。
      姬禅又恢复了往常清高冷傲的模样。
      银河岸已经点上了蜡烛,那蚀骨般的疼痛才稍稍缓解一些,他扯起一个极具安抚性的笑,朝姬禅走了过去:“我今天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儿,比较烦躁,是我不好,别多想了,嗯?”他低沉魅惑的嗓音听起来极不真实。
      这时一缕风透过雕花格子木窗吹进来。灯灭了。那一瞬间竟是如此的黑暗。
      银河岸猛然侧目,一动不动凝视着那一缕薄薄的青烟,喉结动了动,阴鸷嗜血的神色漫上眼角:“走开!”
      他伸手去拉门,冰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自姬禅的脖颈划过,他的身子随之一滞,右耳上的若耶花刹那间跳跃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红的诡异。
      银河岸的指尖在姬禅的喉管来回摩挲,再也无法移开,他手背上的青筋条条凸了起来。他,似乎在与什么东西极力抗争着。
      “你怎么了?手这么凉!我去拿件衣服给你”姬禅的呼吸有些不平稳,她很害怕!那一刻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想了好久才想出这样一句话来打破沉寂。
      姬禅把头尽量往后仰,他到底是怎么了?很不对劲儿。
      银河岸的笑越发灿烂迷人,整个人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妖娆,他微微侧了侧头,邪魅阴沉的气息肆意蔓延,那件白袍也泛出了亮光,衬得他更加干净神圣。
      “不用,我特别冷,快要结成冰了,你帮我暖暖”他把她拉向自己,手指还在她颈间流连,冰凉的气息自他唇齿间透逸出来,“你不是想要这样么?”他笑的轻柔,却是非比寻常的诡异。
      “你病了!银河岸,你病了——”姬禅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突然高涨的恐惧,僵着身子大声叫,“我说银河岸你病了!”
      银河岸如梦初醒般,他别过脸,蜷起放在她颈间的手指,一大滴冷汗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姬禅手背上,像是细微的冰渣滴落,沁骨的冰凉。姬禅反射性的抬起手来试他的额头——凉的吓人。
      “你真的病了。我去倒盏热茶给你解解寒。”姬禅松了一口气,他八成是发烧,神志不清醒才会这样的。
      银河岸把她箍在怀里,丝毫不放松:“我就是这样忽冷忽热。你知道么?我很冷,想找个人暖暖,你怕我么?”
      “……”姬禅反复告诉自己,无论他怎么了,都是你的丈夫。
      债是一种无形的折磨,惭愧是一种比负债还严厉的惩罚,这两种感觉叠加起来汇聚成一种摆脱不掉的罪恶。即使很害怕,即使内心对他的亲昵和触碰极为反感,她还是要强迫自己去接受。
      “就一会儿,就让你给我暖一会儿,拥紧一些”
      “……”姬禅照做。
      淡淡的若耶花香萦绕在身侧,像是微量的迷迭香一般,姬禅推了推银河岸,没有动静。她的呼吸变的急促粗重,想叫人,不知怎么的,说不出来一个字儿。
      “那些战士的阳气太盛。遇到一点阴气就会疯狂,尤其是在晚上,黑暗里。现在我出奇的冷,怎么办?你帮帮我。”
      “你说什么?我不懂”姬禅全身都僵直了,她努力地挤出几个字。
      银河岸低下头来啃噬她的耳垂,冰凉的气息尽数喷在她脖子里,她只能觉到他冰凉的唇瓣在自己肌肤上辗转,让她几乎不能思考。
      “啪——”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姬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还顺手给了他一耳光。她只是呆望着自己火辣辣的手掌,震惊无以复加。
      银河岸转过被她打偏的脸,那耳钻亮的刺目,似乎有一种极度的兴奋在那里流窜。银河岸依旧笑得绝美,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后脑勺,他探过身去狠狠吻她的唇角。
      突然,他放开了她,低头,汩汩的血液自腰腹间流出,瞬间浸透了半件衣衫。银河岸按住伤口,鲜红的血不可抑制的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姬禅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什么都不知道!姬禅不可置信地看着银河岸刹那间变得淡然如常的面容。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在他袖间抓到了匕首,又怎么会——她伤人了!?

      “嘘。不用怕,你做的很好”银河岸温声细语说着,“现在没事了,来,把我扶到床上去”。他痛得全身都酥麻了。
      姬禅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往角落里退:“你不要过来”。
      “你只是吓坏了”银河岸的唇因痛楚变得惨白,“你去拿条棉被过来。我知道你晕血,不要看伤口”。
      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姬禅摇了摇头,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费力扶他过去。
      伤口不浅,大概是吓过头了,姬禅并没有眩晕的感觉,她用热毛巾替他清理伤口,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擦拭着,她的手不住地抖,尽管她板着脸努力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她的脸色依旧煞白,额角的汗濡湿了几缕发丝,衣服上也压出了褶痕。
      至少从银河岸的角度,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你病了,为什么不让我去叫人?你这病,很长时间了对么?既然这么疼这么冷,怎么不找个大夫看看?她声声埋怨,字字透着关切。
      “不治之症,懂么?不能告诉任何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出生。这是第一次犯,离我越近越危险,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你要是害怕,那就休了我。”
      银河岸说笑似的来缓解沉闷的氛围。他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才能让她信服。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又不想骗她。从一开始,那个魔就一直跟着他。只是因为救阿未才让那魔有了可乘之机,以至于现在还不能把它完全封藏住。
      “还很痛么?”
      “一点都不痛了。”
      姬禅撇撇嘴,猛翻白眼。不痛了?骗傻瓜呢!“那好,银河岸,等我厌烦你了,我就‘休’了你。不过,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娶我了。”
      “嗯?”
      “因为我比较好养而且你知道这病总有一天会败露,你认定了我不会说出去。你知道我的软肋,所以你小人了一回。”
      “我只是看你没人要了,好心把你捡回来。很不幸的是,你误入狼窝了,我一直很小人。”还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银河岸说话的时候因为过分用力,唇角微微颤抖着,每说一个字都需要咝咝吸着气。
      姬禅笑了起来,银河岸看着她眸底真实的笑意,松了一口气。终于把她逗笑了。
      她没有发现,被子下的他冷得发抖,咬紧的牙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不远处的纯白色羊毛地毯上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银河岸?”
      “在”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音来,不想听到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你一直都很好,可我只能做到这些了。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对你更好一些。我的神智,它、它不受我的控制!我很想和你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可是我没有办法假装很爱你,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想欺骗你,这样对你太不公平。实际上,我已经开始在乎你的感受了。”
      银河岸假寐,锦被半遮了他的脸。现在他什么也听不进去,更不必说那些儿女情长。
      她怎么还不出去?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苍白虚弱的样子。只想一个人等待着,等待痛到没有知觉。
      奢华的被单已经被他扯破,手心的汗凝聚成一种更为冰冷的感觉,混合着疼痛清晰地传来。他太冷了。
      “快别说话了。你好好休息,我不叫人就是。”
      ******
      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银河岸在迷迷糊糊之中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那种刻骨的痛楚已经没有了,只是觉得冷,像是被封在冰窟里一样。又是那个冰火交接、永无休止的梦魇,周围全是尸体,没有一点儿活气。他想出来,想找到回家的路,猛然惊觉他这个天地不容的花妖没有家!
      脚步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还有瓷器碰撞的声音。有人轻轻摇晃他的手臂,像是希望他醒来又怕吵醒他。
      刚清醒一些,还未睁开眼,一种甜腻感迫使他屏住了呼吸,这味道是——红糖!甜到发腻的东西。
      姬禅的声音响在耳边:“我知道你不喜欢甜东西。这是姜汤,我不放糖了,你多少喝一点行么”?
      银河岸一脸不情愿地坐了起来,脸上毫无血色,他看着她眼中的血丝,勉强笑了笑,端起小碟子把红糖尽数放进姜汤里,搅了搅。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期待和惊讶。世间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付出被别人所珍视,甚至是期待一份回报,尤其是女子。他从来都不会拂了她们的意。这种本属于手段的小伎俩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姜汤难以下咽,他还是喝得一滴不剩,一股暖流顺着喉管一直暖到胃里,温温热热的很是舒服,他从来都不知道“姜汤”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姬禅看着他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赴死表情,浅浅笑了,她坐在床沿上守着。银河岸的手、面庞、额头都是冰冰凉的,带着一种死灰气息。银河岸也不看她,朝里歪着头,再也不敢睡了。
      他怕那个梦魇,怕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困死在那冰库里。
      锦被被掀开一角。他转过身,姬禅缩了进来。
      他皱眉,她却是笑的理所当然:“我勉强舍身取义一回,帮你暖暖”。
      “想占我便宜的时候,找一个好点的借口”他的唇角噙了笑意。原来一切都被她看穿了。这从里到外的彻骨的冷只能自己承受,没有人可以帮他。
      “你怎么不问我事先沐浴了没?”
      “那你——”
      “当然洗过了,只不过又出了一身的汗。”她狡黠地笑。眼眸点点闪烁,很是明亮。
      银河岸似乎不觉得那么冷了,他很无奈的笑,她赖皮起来还真是难办,这一局还是要扳回来的,“你再脏还不是我弄的?我怎么会嫌弃你?”他挑眉,一语双关的话颇带了几分邪恶地痞的味道。
      姬禅尴尬的要死,连耳根都有些发烫了。看他有说有笑,神采飞扬的,肯定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她掀开被角就要闪:“可我嫌弃你”。
      他按住了她,把她挪到床的里面,这才放开她,自己侧着身子向外挪:“你睡里面,休息一下吧。离我远一些,我身上很凉”他说的很认真,声音低沉,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魅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气息。
      姬禅一边应着一边撑起身子越过他替他仔仔细细掖好被角,紧贴着他的身子躺下。
      她一直很小心,怕碰到他的伤口。
      他全身都凉,姬禅伸出手来环住他,让他更紧地贴着自己来取暖。
      “你往里靠一靠,这被子不够大,我怕冷”她在他耳边柔柔地说,身子与他的不留一点儿缝隙。即使隔着衣服,银河岸也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体温。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终是忍不住,银河岸回抱住她,贪婪地想从她那里汲取更多的温暖。嘴角弯起了一个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眼睛也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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