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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笑意风流瞎子闲望,一枝独秀解语弄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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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衣试酒惹行客。枝头青杏,好景妙颜色。华灯漫撩戏琴语,七彩风帷傍月合。
年来萧索望西阁。懒摆乱棋,一任枣花落。几更梦回唤琐忆,温茶千遍待不得。
——<蝶恋花•千百戏>记此文
京城里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黑宰相家的公子是个笑面老虎。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是一个半都是笑眯眯一张脸,笑得似真似假,亦实亦虚,笑多了显得有些涎皮无赖,却是万万惹不得的角色。
且不说显赫的家世,据市井小道之言,这位爷狠起来能以一敌百,是个神魔也制不住的凶煞。流言的主人公对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还不知在哪儿造了两块乌黑发亮的稀奇物什搭在脸上,一眼对过去见不着眸里神色,只能看着那嘴角向上扯啊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人不见其双目,便给起了个诨名"黑瞎子",背地里调侃。他得了这名儿倒挺得瑟,日日戴着那俩黑东西神奇活现连睡觉也懒得摘下来。
黑瞎子他爹位极人臣却常叹生了个儿子太不争气,无心仕途也就罢了,还天天坊间勾栏没头没脑地混,虽没犯什么律例,终究有失大体。于是在黑瞎子十九岁那年生劝活逼愣把他拽到了武举的考场上,一打打下个武状元。谁知做了不过几日正经官差,黑瞎子竟然当面向圣上请辞,说什么虽有心效力无奈天性不允之类之类,吓得老宰相差点当场抽搐。好在皇上开明,见他无心为官又着实有才,便摆摆手准了奏,前提是他日若国家有乱,定要献一人之勇领千军之势,不从则斩。
得了圣上金口,黑瞎子至此没了约束,梦忆杨柳楼心月,享遍桃花扇底风,只做些赏心乐,无比逍遥。
这日黑瞎子从赌坊里出来,背着手踏大步沿街晃抖晃抖,夸一句胭脂铺姑娘的花簪颜色鲜,和肉店老板讲会儿价钱。
日头还高,他不急着回去,回去也是百无聊赖。
逛着逛着黑瞎子突然眼睛一亮,笑眯眯唤了句:“吴大人。”
一个穿着浅蓝长衫的人闻声抬头,面皮白净清秀,朗澈的眼神中透着股单纯劲儿,手里小心握了个刚从面前的摊子上挑的紫砂壶。
那人看见黑瞎子也欣喜,应道:“黑爷,闲着呢?”
此人叫吴邪,礼部侍郎。和黑瞎子不一样。是凭一己才学在科举里考得功名的寒门子弟。人如其名,无邪无邪,虽然聪慧,心眼里却比一般官场人少了很多勾勾角角,遇事能避则避,融和谦逊。就这样倒也落个好人缘,平稳地在京城安身立命五年好几。
黑瞎子第一回见着吴邪就觉着这人还挺顺眼,当时是王中堂的生日宴,一遛儿顶戴官服乌压压装了满园子,轮番打着腔调敬酒奉承,唯有这人送好礼金说了几句稳妥贺词后就退到一旁,斟酒闲坐,脸上表情不拒不迎,十分淡定。黑瞎子看在眼里觉着有趣,便过去一碰杯,算是交了个朋友。
二人认识有几年,虽熟也不过往太密,吴邪不仗黑瞎子的势,黑瞎子知他处事习惯,也不给他添麻烦,彼此心里都有个分寸,朋友都不多,对方是其中一个,真心相待而相交如水,舒心自在。
黑瞎子三两步跨到吴邪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茶壶:“是啊,连能磨磨牙的事儿都没有。这壶不错,可是得了什么好茶叶?”
“你不知道?”吴邪道,“近日光禄寺奉命重选贡茶,江南大小茶商为了争这个御用的名头都进京来了,带的都是各家最好的新茶,怎么能不趁这个机会尝尝鲜货?”
“哟,听起来不错么。”
“一同去茶市瞧瞧?”
黑瞎子掂着茶壶道:“行。”
两人便雇了轿子往南门走,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不过些日常闲话。过了些许时候便听见耳畔一阵喧哗,吆喝争执起伏蔓延,知是到了。
南门一处是京城最繁华的商铺聚集之,货品琳琅,三教九流,是很有些意思的地方。
黑瞎子下了轿子四下看看,果然不同往日,及目的十有八九是满满的翠绿翡色,整条街道都浮动着茶香,袅袅蜿蜒,晶沁透彻。
吴邪拉了拉他:“你看那儿。”
黑瞎子往吴邪指的方向望过去,意外地看见了好几张相熟面孔,竟是一群大臣寺卿仆射等人物,穿着便服正熙熙攘攘向一座看起来古朴雅致的楼上走。黑瞎子心说呵,这些家伙,平日里在朝堂上苦黄着脸哀天下民生疾苦,好像随时就要亡国了一样,这会儿倒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得不行,道:“咱跟着。”说着和吴邪一起上了楼。
走到底一个转弯,长长的沿廊雕刻着鱼跃芙蓉,净雅精致,一路通道一个半月形的门前,两个小厮见有客来先是很快打量了一番,似乎估摸着是有些身份的人,才忙把珠帘挽高低头往里请。
黑瞎子和吴邪进去一瞧,倒是热闹非常。中间置了个高台,上好的红木桌椅摆在台上,装饰了梅兰盆景。四周都是雅阁包间,里头像是已经挤满了。除了刚才看到过的那些,黑瞎子又认出了好些官员和王爷等等。这时有个眼尖的都尉王盟一下瞅见了黑瞎子,屁颠地凑上来道:“哟,黑爷,吴大人,您二位也来了?坐我那去吧,瓜果小食都备好了,就等开场呢。”
黑瞎子点点头:“爷今儿也就路过,这是搞什么名堂?”
王盟答:“这不是茶商们都想让自家的东西成贡品吗,今天就花大价钱请了京里一些好人物——我也是给人携来看热闹的——当场现现各家的货品和茶艺,实际就是想给这些大官皇亲留个印象,到时甄选时给说几句好话。”
刚到王盟的位子上坐下不久,高台上就出来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朝众人做了个揖,恭敬道:“今日承蒙各位官人赏脸,小人置办不周,让您诸位久候了。下面当先给各位爷拙呈茶艺的是苏州黄家的芜蘅茶庄,芜蘅茶庄是有三十年历史的……”接着是一连串的介绍说辞。
待他话毕,四周兀地响起一阵琵琶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队俊俏女子,个个绫罗珠宝包着好身段就闯将出来,轻歌曼舞地就泡好各式茶样,再送着秋波走到各个雅座边上捧上碗盏,笑的那叫一个千娇百媚。舞乐、嬉笑、赞赏,杯碟相碰,厅里一时间比年节的聚食还要热闹几番,春光无限。
吴邪看着看着便轻笑了一声,道:“人都说茶三酒四,喝茶原是图品个清净,若这般闹腾,倒不如大家抬几缸酒来划个拳利落些。”
“诶,吴邪别这么说,”黑瞎子神色舒畅,靠在椅子上悠哉地前后摇摆,“要讲情趣还是有的嘛,瞧人家挑的姑娘多水灵一个,也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吴邪也不再说什么,端起手边的一盏贡眉来自顾自慢慢喝。
之后有按照顺序上来几个茶庄的人,什么晴茗茶庄、溪韵茶庄、玉叶茶庄、枫露茶庄,无一例外满台的红妆粉面,灼灼桃夭,歌舞纷繁地想要一争高低。
就在黑瞎子觉得有点无趣的时候,整个场子突然静了。丝竹琴瑟都一并消弭,只留下几踏轻缓的脚步声,不慌不忙地踩上了高台。
此刻已近薄暮,镀着金辉的夕阳从黑瞎子身后的七络镂花窗中射进来,直把台上那人映的纤毫毕现,甚至于有些刺目。
却是个男人。淡粉的衣衫落了夕照,素净中带上几抹华光。眉目是媚的又是凛冽的,锐利出了一番不可亵玩。身长玉立,单薄纤弱而质如兰松。
黑瞎子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个来回,顿时心里一动,身子不由得向前微倾,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绝色。”
确实绝色,满场的人都再不喧哗了,盯着台中间看个不住。那人却不理会这些目光,孤身一人,眼帘低垂,清清泠泠拾了茶折细细拨弄,之后一手擎壶就着沸水乎地来了一个凤凰三点头,手法不似泡茶,到如泼墨作画,七分大气,三分秀丽,好一派浑然天成的潇洒风度。
“春染海底。”开口竟也是珠圆玉润,“杭州解语茶庄当家解雨臣给各位敬茶。”
满场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叫好声响成一片。那人却不动容,略略鞠躬便退了下去。
黑瞎子摸摸下巴,拍了身边的王盟一下:“去,给爷问问这解当家在京城什么地方落脚,啧啧,想不到这一趟还能碰上这么个人物。”
吴邪看他一眼道:“打什么主意呢。”
黑眼睛一如既往地欢颜巧笑,只是笑容中藏了些许奸猾的味道:“呵呵,改日且去会会他,想来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