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马之谷》荷蕾莲诺

6、轮回

　　佛朗哥出海归来，正逢国内瘟疫四起。医者认为此疫必有邪毒，因为举国上下竟无人能治。局面如还不能控制，死于此病者愈益增多，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则几乎有亡国之险。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茉岗派来了仙族医者，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那一日，佛朗哥出城迎接。只见奥兰多亲自护送前来的医者一袭白裙，面上蒙着厚厚的白纱，完全看不见长相，但观其身形，俨然是个极年轻的女子，长身玉立，周身笼罩着极其飘逸的气息，果然是个超凡脱俗的仙族。
　　后来许久佛朗哥方才知道，她不过十七岁，与他同年，比奥兰多小三岁，明年他们就要举行大婚。
　　说也奇怪，这女子药到病除，治一个好一个，而且一无所求，不知疲倦，心中全然没有自己。她态度极其温柔谦和，被从死神手中夺回的淞湛众民认为，天使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帕梅拉的愁眉也为之而解，派了许多女眷跟随露易丝配药行医，日夜不息，其中包括克里斯汀娜。饶是如此，却没人见过她的模样。
　　这样整整忙了三个月，瘟疫几乎平息下去，病人也都在痊愈中。稍稍闲下来的时候，女眷们才发觉，露易丝做得一手好甜点，无人曾经尝过这样的美味，而她制作的锦缎有的薄如蝉翼，有的花色之美令人叹为观止。这些她都毫无保留，悉数教给人族姐妹。待到了解露易丝在茉岗，也是数一数二的回春妙手，大家更加笃信她是人族的救星。
　　佛朗哥往往从克里斯汀娜口中听到有关她的事情，说她不像其他仙族，几乎看不出什么法术，但本领之神异却是天赋异禀。看起来妹妹对她确实钦佩至极。而他，作为未来的淞湛王，对她亦是感激不尽，是她救他的国家于水火之中。一个如此美好的少女，他未见其面却倾慕着她。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就会走到她的宅院门前，却从未跨入。除病人外，帕梅拉明令禁止一切男子进入，他虽贵为王储也在其列。再说，就是只在她住所旁默默徘徊，他也已经觉得十分满足。因为在他心目中，她宛如一个女神，虽近在咫尺，却有着天人之隔，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那晚他循例在城中巡逻，闻听哭声连忙前去探看，谁料是一襁褓中的婴儿有疾，父母眼看来不及求医已在哭泣。佛朗哥看孩童双耳黑灰，状似染上瘟疫，连忙抱在怀内，告知双亲将带去入宫救治，便策马急驱，火速赶到塔楼。他心急火燎，没有注意到已近夜深，一径踏入这座静悄悄的庭院。
　　那是他头一回见到她的真容，惊为天人。
　　他怔住在那里，忘了自己要来干什么。她仿似沐浴完毕，一袭象牙色的薄纱裹身，面纱还没有来得及带上。夜色中她的长发流泻出的阴影典雅至极，间中闪耀着金子般的光泽。她看到他怀中的婴儿，没有说什么，连忙接过去走进室内。她的一举一动都浑然天成，又有少女的轻快优雅。
　　他的鼻端隐隐拂过一缕茉莉花香。
　　那天他不知是怎么回到了自己房内，总觉有点恍惚。子夜躺在床上，心脏还是咚咚跳动，一直在梦里，都清晰地听得到这个声音。
　　瘟疫有死灰复燃之势，露易丝推迟了行程，因为不经她的手，药效总是不明显。不久，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刚来的时候正值初夏，现在却已入秋，悬铃木也开始叶落，不知何时起，草木都显出一种惆怅之意。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他闲来没事就会到森林里到处走，采些草药带回来给她，他只是想看看她。直到那天，他看见了奥兰多。他们在葡萄架下相拥低语，听见脚步声，奥兰多抬起头来看着他，他想，奥兰多会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切，这一刻他的眼睛一定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悲伤。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更晚的时候，奥兰多来到了佛朗哥空旷的房间，壁炉的柴火还没有燃起，这个仙族王子任何时候都显得十分沉静，他说起了他们少年时一同出海的往事，方才发生的事情却丝毫没有提及。可是佛朗哥从头到尾对他的用意非常清楚。
　　他在警告他别靠近她。
　　看不到她，他就坐卧不宁，心神不属，一面却还暗暗嘲笑着自己，喝一口水仿佛都能尝到满满的辛酸。夜晚他象个魂灵四处游荡，有时在海滩上点起一丛火枯坐到天明，有时驾船在黑暗的波涛间穿梭，他放下了船帆，暴风雨快要来临，只有在这样狂暴的海上，他才能够释放他的所有疯狂。
　　有一次船翻了，他被汹涌的浪头打入海底，他想，就这么死了吗？死了也好，至少心不会这么痛。但是转念想到妈妈和妹妹，他又奋力泅泳出海面，终于力竭失去知觉。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一个陌生小岛的海滩上，新鲜的阳光照着他的脸颊，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能够拥有她，用他所有的来换他都愿意。
　　他从来是个有些不羁的年轻人，现在也还带着一丝孩子气，有时会让他身边的人忍俊不禁。克里斯汀娜从来没见过他严肃的样子，眼下但见他一头柔软的栗色卷发也不记得修剪，胡茬也象很久没刮了，怎么看怎么颓废，还道是他爱做出人意表之事的个性使然，好像他一直就喜欢这种风格，却再也没想到他是在掩饰着什么。
　　然而终究出事了。
　　他们在海上巡逻遇袭，佛朗哥顿时觉得不妙，立时赶回淞湛，果然有一场恶战等着他。这一切原都不在话下，可是露易丝不见了。
　　他无法做到象奥兰多那样镇定。他只知道，如果不救回她，他会真的疯掉。至于奥兰多怎么看他，他无所谓了。事实上此时的奥兰多，也已自顾不暇。
　　他不知道奥兰多能不能睡得着，他自己夜夜都不能安睡。他一闭眼，她那绝美的面影就出现在黑暗中。世上美丽的女子原有很多，但她的五官却格外给人一种馥郁之感，充满了人性，会在看到她的人心里唤起最初的情感并久久萦绕。世上也有很多人，在他的眼睛里你看不到他的心，而她的一双美目，却映照出她整个的灵魂。
　　虽然她不是他的，但这样的失去是刻骨的。先是残酷的爱恋，又是残忍的杀戮，分裂着他的青春。他要这样杀下去，杀到见到她的那一天。这个信念牢牢地支撑着他。
　　他觉得奥兰多和自己一样，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只是为了这个信念，机械地走下去，机械地结了婚。
　　这绝对是一种自我牺牲。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面临的敌人非常强大。奥兰多如果想救她出来，就必须失去她。如果他不舍弃她，那么就会永远见不到她。
　　可是佛朗哥没想到他的妹妹愿意嫁给奥兰多，同时懊悔没有劝住她。一直以来，他太沉溺于自我，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些什么。
　　人族虽然不像仙族和魔族，具备天生的法力，可有时却比仙族更为接近天堂，有时又比魔族更加接近地狱，是最为神所厚爱的族类。假如佛朗哥能活到千年以后，他必定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但是现在他只看到，他和克里斯汀娜都陷入了因爱上仙族而变得悲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