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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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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打断赵怀安的沉思,冷冽开口。
“——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可以告诉你实情,只要你担得起。
“被逐出程家,族谱除名,甚至累及我母亲的牌位被移出程家祠堂,这便是我那天回去后发生的事情。”
那年离开程家,除了身上的衣服、杨先生留下的两本书册,雨化田带不走一金一银。古玉一般的面色暗了暗,旋即恢复如常。
“至于以后,你看到了,我如今是西厂掌印督主,手握生杀大权,替皇上铲除所有染指大明江山的叛逆。”眸光流转,赵怀安在雨化田眼底捕捉到一丝玩味,更隐隐含有一种深不可测。
雨化田低头抚起左手食指那枚指环,一下一下,动作随意怡然不失优雅。余光微瞥,竟见赵怀安依然直直望向自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快意。
“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孩子,还能图个什么,有人肯收留已是上天垂怜。”
赵怀安呼吸一滞,猛吸几口气,勉强出声询问,“你是怎么进宫的?”
雨化田噗嗤一笑,仿佛听到什么大笑话。眉毛一挑,打趣道:“人若是吃不饱肚子,大概什么事情都会做。有人沿街乞讨,有人偷盗,有人卖儿卖女。想来我比他们要好很多,不过是有人要我给皇上侍寝而已。讨得皇上欢心,自是荣华富贵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竖起左手食指,亮出闪耀乌光的指环,沉声道:“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你——听明白了么?”
赵怀安腹中如同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翻搅,最后汇聚咸涩一股涌上喉咙。勉强压了压,叹道:“我不知道你回家会发生这种事。倘若知道,我无论如何,会带你走。或者,会亲送你到家。”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雨化田一股无名火起,“可惜,晚了。你可知,我身为程家嫡长子,是因何被逐出家门,族谱除名的?你听好:自甘堕身娼门,有辱门庭。”
“这、这怎么会?”赵怀安震惊下连连摇头,这话从何说起?
自顾给自己满上一杯茶水,雨化田轻呷一口,转过头,再不看赵怀安。
“对不起。”短暂沉默后,赵怀安艰难说道:“我不知道。”
雨化田手一顿,闭下眼睛复又睁开,“说这些又有何用?”
赵怀安默默看他,见他面色恢复些许,叹道:“这些年,想必你很辛苦。”
辛苦?我辛苦吗?
雨化田手捧茶碗凝思片刻,自嘲的笑了笑,“看在你当初救我的份上,我今日和你多说两句。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只觉心里阵阵惬意,哪里会觉得辛苦。”
“我进宫不过一年,即助万贵妃铲除后宫最大威胁吴皇后,你说贵妃娘娘当如何谢我。说起来,那吴皇后也算出身名门,将门虎女。其父乃羽林前卫指挥使,舅父又是当年曹吉祥叛乱中救过先帝命的怀宁侯。皇后本人亦是知书懂礼大家风范,只可惜她不是凤凰命,捧不住沉沉的凤印。”
赵怀安微微流露一丝惊讶,当今皇帝的原配吴皇后入宫一个月即被废。传闻大多说是因吴皇后杖责了对其轻慢辱骂的万贵妃,在天子得知后盛怒之下贬入西宫。可从来没有传闻说,一个小太监参与此事。
到底,此事雨化田推波助澜,起了多大作用?
只听悠悠的声音又道:“几年后,贤妃柏氏珠胎暗结,深居简出,护住腹中龙子。孰料,皇子诞生后的一夜,母子双亡。”
赵怀安原本心提到嗓子眼,这时只觉卡在喉咙口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令他窒息。这孩子,他怎可变得如此狠毒?
赵怀安的每一个表情一丝不落被雨化田捕捉进眼底,心底一阵冷笑。喝净最后一口茶水,缓缓道:“柏贤妃是个美丽的女子,性子柔顺,宫里很多奴才都受过她照拂。那夜,她苦苦哀求我放过她和孩子,并明志不会和万贵妃争那凤印。唉,一字一泪,说得我当时都不忍下手。”那个女人必须要死,谁让她一定要把无心凤印的话说出来。不过那孩子,倒是可以留下来。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
雨化田叹口气,后面的话自是不能说。
“当今太子乃淑妃纪氏所出。淑妃隐瞒有孕,万贵妃将之贬入安乐堂,算是躲过一劫终于诞下皇子,由吴皇后抚养,直到被接回紫禁城。纪氏被册封淑妃的当夜,即引颈而亡。宫里留档,纪氏乃自尽。她的儿子已经是太子,日后太子登基,必尊为太后,尊宠指日可待。她为什么要死,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话么?真若有人劝她,会是谁,嗯?”
“是你么?”赵怀安不确定的问道,心中依旧残存一分念想。这个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心狠手毒,杀人不见血的魔王。
“是我。”雨化田没有否认。
赵怀安轻轻闭了下眼睛。
伸出手掌雨化田仔细端详骨节修长的十个手指,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的,“为贵妃铲除后宫威胁,娘娘自是不会薄待了我。乾清宫那边,只需不时应付一晚,各种赏赐自是不在话下。”眉毛一挑,雨化田似笑非笑,“说起来,我该是好好谢谢你才是正经。若非当初你执意送我回淮安,怕我日后也无缘识得贵妃,更无机会人前显贵。”
闻言赵怀安心忽然一沉,更是痛得无以复加。
“今日位高权重,又为自己报了仇,两全其美。程金氏欠我两条人命,不过她命好,死得早。我拿她两个孙子出出口气,想来也不过分。”
提及此事,赵怀安叹口气,仍忍不住打断道:“既然人已经死了,便放过两个孩子吧。”
星眸一瞪,雨化田恨道:“你说话真是惹人厌,比进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怀安悄然抹汗,雨化田瞪他一眼续道:“我奉劝你不要为了那两个孩子打我的主意。如若不然——”语气一顿,威胁的意味渐渐明显,“那后果,怕是你承担不起。”
“后果?”赵怀安一时没听明白。但他很清楚的看见雨化田把一指送到唇边,瞬间想到了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心里一寒,终于懂了雨化田所暗示一旦他有失,程家两个孩子反而性命不保的原因。
——雨化田给程家两个孩子下的不是普通的血蛊,而是苗疆一种非常罕见的安魂血蛊。相传那蛊不是一人控制,而是由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埋血燥蛊,再由下蛊之人种下安抚蛊。一旦安抚蛊受到刺激甚至死亡,那么另一人埋的血燥蛊便会催动血蛊,哪怕远隔千里,被下蛊之人也会痛苦万状,惨不可言。
以为雨化田当真要催动安抚蛊,赵怀安大惊之下不容多想,猛然发力扑过去把人紧紧搂在怀中,满眼俱是痛惜之情。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至雨化田被当场震慑住了,竟然忘记挣扎。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赵怀安想也不想,低头一吻,把雨化田想要说的话阻回喉咙。
头回做这种事,说起来真是难为赵怀安。他不懂得任何技巧,只一味胡顶乱钻,吸取雨化田口腔中美好,却全然不顾被动被他抱在怀中人的感受。
当年一时的冲动,逃避了十五年,其实并没有消退。
果真是冤孽,赵怀安想。
然而,赵怀安刚刚想明白了这点,即被雨化田无动于衷地推开。他没有找帕子,直接用袖子擦拭嘴角赵怀安留下的液体,神情瞬间恢复初时的冷傲绝然。
“怎么,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我,说不定一面做徒弟,一面还可以晚上给你暖床。”
“我……”赵怀安一时找不到合适话回答,刚刚涌起的情愫,顷刻被雨化田冷冽的目光逼退。
“一切都迟了。”雨化田倒退两步,摇头道:“当年,我确有以身相许追随你一世的意思。那时你不要,我便收回。如今,你追悔莫及又想要,我可是给不了了。”
“你……”赵怀安想说什么,雨化田又一次摇头打断。
“你我有缘无分,想来也是上天注定。多说无益,天色不早,我歇了。”
“如果,我为你做一件事,可以令你回心转意,你尽管提出来。只不过,求你别再折磨自己。”
“折磨自己……”雨化田低喃,不知在想什么。
赵怀安再次上前搂过人,低语劝慰,“当年,是我不该那般对你。不求你原谅,若是拿剩下这条命补偿与你,你便把心里那些仇结放下罢。”
雨化田一怔,退出赵怀安怀抱,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目光上上细细将他打量一番,最终仍摇头,神色中已带了些许无奈。
“我身在庙堂,你涉水江湖,你我水火不容,怕上不了一条船。”
赵怀安断然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罢手?”
“你若退出江湖,我便步不下庙堂。怎么样,你可做得到?”雨化田错开一步,勾起唇角。
赵怀安仿佛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粉碎,一切信念支撑不起分离的血肉。
他要的是这个,果然,我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