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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   那只白鸟尖叫着一声,划破天际。
      我扭头看向它飞去的方向,那里的山头,漫山遍野的梅林,翻卷的,飘摇的,粉色,红色,白色的梅花。漫山的梅,根植大地,临冬中也能强韧的生长,绽放出顽强的力量。
      ——巫梅山,一个我成长、牵挂又崇尚的地方。
      我努力遥望那头的山坡,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山道上一路喧嚣熙攘,牛车满载,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热闹……西洛,也终于是要成家了。
      深深地叹然,我没有守住自己的承诺,舍弃了他。
      我用力缩起残伤不堪的躯体,爬向山崖的尽头。朝那个远处,更近更近地努力眺望,想再多看到一眼,那个苍白的身影,冷漠的脸,乌黑晦暗的发,墨亮的眼睛……

      多年以前,巫梅山的山口下,一个撇着一只竹枝,停在街道之外的黑发少年。
      他定定地站在路灯旁,因为走得太快,只好时不时慢下脚步,等那个孩子追上来。远远望去的目光,冷淡而不屑地笼罩在女孩子的身上,四周错乱嘈杂的的人群,车流躁动不安的前行……毛蓬蓬的人影三步并作一步,不顾路旁走动着的人,一溜烟从他们的缝隙钻过去。
      他捏着的枝条松了松,朝她圆圆的脑袋戳两下,抿着不悦的唇角:“真慢。”苍白的脸在昏黄微薄的光线里看不出表情。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一走一停,漫长弥留在每一条交错的道路上。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少年静止,它们也静止,少年前行,它们也前行。
      在乐雪的记忆里,那时枯燥的人声,焦躁的麻雀,拥挤的马路,都会被冻结起来,世界安静得有如一片弦音,全部定格在自己的视野里,随着路口停止的男孩子,一同流入自己的心口。从此截止,不可流动。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在不停地等待别人,原来也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等待着自己……

      冰凉的心口,微微浮出温柔的暖流。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在没有白月的世界里,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就好。
      可以……吗?

      渴望、期待在以往的日夜间穿行,一下一下亮起,聚出一丝丝温暖的火光。
      而事到如今,那一个熟悉苍白的剪影,却是已经再也找不回,也没有机会再看见。
      我微微阖了阖眼,烫热的东西滚落而下……落在冰冷的指间上。

      如果能像西洛说的那样,就好了:放下过去的一切,不必再有牵挂。
      倘若那样的话……也可以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吧?
      可是当我真正想起姐姐救我的刹那,毫不犹豫将血液划入我的身体,它的脸、手、肩、所有的骨肉、所有的肌肤,乍然萎缩、皱出一道道鲜明可怖的裂纹,淌出一滴滴鲜红,残留颤抖的生命……我的内心还是受到强烈的震慑,针扎一般地深深刺痛……

      视野蒙着一层模糊的东西。看不清楚。
      我抬起手摸向红透的眼处,盯着地面一小块聚起来的阴影发呆,嘲笑自己单纯。

      其实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是一定最渴望、最重要的吧。
      ——就像我也答应了西洛,要和他在一起。
      ——就像我也答应了姐姐,要和它在一起。
      ——就像我自己也坚定的相信,要努力活下去。
      曾经,我一度以为爱情是最伟大的,为了它,我可以舍弃生命。
      可是到头来,我还是最先割舍了爱情。
      也许,在漫长的生死中,逃难中,悲伤中,寂寞中,我已经无法再对身外的感情有所期待,抑或是我太过渺小,没有勇气争取身外的幸福,也抑或是我不能在惭愧与世人的眼光中度过余生……其实,不论我是生是死,他们依然能更好地活下去。
      在我深刻的意识里——
      我始终是那个可以因为一些原因、就被人割弃在任何地方的小女孩。
      姐姐、娘总说那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孤零零躲在黑暗中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很好。
      我已然记不起当初为何会杀了令上陌,我的亲父……不过,当我看见令安澈对我,也是他的亲妹妹、毫无怜惜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明白:有些时候,血缘终究是敌不过几十年亲身相处陪伴的信任、羁绊与默契……所以,我还是残酷地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然而,过去的十几年,真正陪伴在我身旁的人,让我有归属感的人,像家人一样的人,是收留我的爷爷,奶奶,爹爹……还有西洛……
      那个像哥哥一样的男孩子,时常伴我的左右,冷漠淡然,发起脾气可怖,却总在我哭泣的时候,异常温柔,带我回家……即使,我经常很讨厌他,很恨他。但有时候,我还是会很爱他,依恋他,像亲妹妹那样。
      与他一起的时光中,我始终没有勇气跨出亲人感情的界限。怕再度失去这个亲人一般无偿包容我的人。
      想来,白月的血毒一度毁了他的家,他的国,他的亲人,他的一切……然而之后的年岁里,能够得到如此的对待和深重的情谊,已是对我莫大的恩惠,除了逃避和成全,我从来没有再抱过其他的奢求。

      洗净的天边,朵朵柔和的白云缓慢游动,好白好白。
      断崖顶,一小圈黑色的人影在云阴下向我逼近,怀着深重的恨意,目光寒气逼人地望过来。梦境里,也时常有过同样的目光,同样的杀气,同样恐怖的怵意,在一幕幕回忆之中被持续放大。
      以往的事情,历历在目,牢狱的阴霾,五彩的窗,世子妃的指罪,亲人的离弃,翻来覆去的算计,父亲的弑杀……
      我难过的时候,爷爷常说,只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一定可以得到别人的认同与喜爱。这么多年,我始终告诫自己,压抑自己,生怕白月的力量在悲伤的时候,毁掉一切。
      正是有太多太多的怨念与仇恨,才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云朵游向远处的山顶,那里喜庆依旧,哄闹一片。拜堂已经开始了吧。
      你说我不去,你就会和南孚锦成亲。
      我攥在地上冰冷的手逐渐松懈开来,眼周也缓慢柔软,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魔道,禁术,白月,经历了重重艰难,最终我还是背负了太过沉重的东西,不能放下。
      然而,小锦和我不一样,她可以放下一切和你远走高飞,和你建立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她的身上,总能折射出我的软弱,没有敢爱敢恨的执性,也没有拿得起、方得下的洒脱……仅仅留滞在心中不敢承认,甚至,连像她一样告白的勇气也不曾有过。
      很多次,我也希望像她那样,坚定地说出来,我爱你。却在不知不觉,错失了机会,残留至今。
      说到底,我还是优柔懦弱,在感情上,远不如她,更甚者,远不如她适合与你相伴。

      但那一切,都将过去。

      待我死后,西洛会重新长大,白月的力量会在小锦身上重生,姐姐也会和大哥在一起……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安澈走近我,在我的手心画下转移力量的符咒。
      我望着远处梅花绽放的地方,缓缓笑了笑,抽离僵硬冰冷的手,从悬崖边滚落而下。

      千丈高的重力将我猛然甩入深海之中,冰冷的海水撞击我残伤的躯体,咸刺的液体毫不留情侵蚀着肌肤的千疮百孔,一长串透明的气泡从口中不断溢出,直到缓慢停滞……
      湛蓝的海光隐隐透进视野,好似琉璃,和水晶,深不见底的幽蓝,投下微弱的波光。
      就在某一刹那,近处的深水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
      从上至下,伴随着低沉的轰隆声,仿佛落下了一个霹雳,将海流生生劈开……未等我仰头,余光中一道白光伸手而来,一股大力将我从深处扯向海平面。
      蓝色的水波中,映着一张苍白的脸,浸透的黑发和衣襟,他怒不可遏地瞪着我,阴郁得不可抑制:“骗子!骗子骗子!自己说过的话……”蓦然语调一僵,狭长的眼眸乍然睁大!
      持续来回盯着我的全身,穴道处淤积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心脏已经彻底刺穿,暴露着一道一穿见底的洞,更可怕的是……没有血?!眼眸之下流动着巨大的吃惊与紧张,他恍间低沉失措道一句:“小泽……?”
      摇晃的水流之中,我感到他抱着我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我轻轻咳出一口气,已然没有力气再做出回答。
      西洛的瞳孔缓慢收紧。
      刹那间,他抬头望向落处的天顶,悬崖的顶端——
      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俯瞰下来,身后一群黑压压的人影。
      西洛望着那一处,脸色苍白而沉默,但眼底里却间或闪过雪亮的光,眼底游弋着某种激烈的情绪。陡然一挥手,海中的山壁猛然齐齐割出一道深刻的裂痕……轰隆轰隆,剧烈震动,山顶的人不住逃窜,而那个清瘦的人影依旧站在摇晃的顶端,望向这里。
      我用力睁开眼,看着近处的人,却对上的是一双瞬间燃烧起来的眼睛,声音吼出遏制不住的怒气:“又是他!又是令安澈!你就永远都忘不了他!是我太看得起自己!竟然一直以为你最在乎的人是我!哈哈哈!”说到最后,压抑不住的愤怒居然让他失控般大笑起来。
      我吓了一跳,一向冷静内敛的人竟然撕破了脸孔。然而我的神智已经开始不断涣散,白月的力量随着生命也即将散去……乱作一团和无力的脑海已然不能做出什么过多的反应。
      长久的笑声渐渐平息,他隐痛的目光望着我残伤不堪的躯体,声音转而低哑,冷笑:“呵呵,你可以为他死……就不能为我活着……就不能么。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像在埋怨,又像在自语,眼底流着一丝丝难过与无措。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难过的模样,恍然,我忽然明白……原来,他也有感到无力的时候。
      他的小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甚至连着指节,都在失措地捏紧。
      我知道,每一次他都能够救我,然而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没有人能够救我。
      即使我是白月,也有不得不面临死亡的一天。
      我好想,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却不会有用。他比我更加深刻地明白,我最后的生命线已经开始倒退前行,没有丝毫挽留的余地。
      当他意识到自己流露出的失态,苍白的面容瞬息紧闭住嘴唇,眼色冷酷,仿佛刻意收敛住,然而喉咙发出的声响却在低低颤抖:“你就那么爱他……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到最后一刻,他居然误会了我的心意。
      我想抬起手,拂过他的脸庞,轻轻告诉他,我有多爱面前这个人。
      不想在死前,将那些感情永远埋葬在即将死去的灵魂里。
      更不想,弥留人世的最后一瞬,看见他生气、难过、责怨的样子……
      然而,我还是攥紧了冰冷的指尖,抿了抿发涩的唇,久久也没有动。
      我已经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何必再道出那些即将不存在的心事,何必再去解释即将化作虚有的一切。他误会了也好。以为我不爱他也好。只要我不说,未来的日子里,他总有一天能够接受,就像当初接受对乐雪的一厢情愿,爱上芦小泽……那么,以后他也可以接受对芦小泽的一厢情愿,爱上其他的人……从此后,一直理所当然地平静下去。再度,遗忘我。

      “对不起。我不爱你。”我用力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生命中最后的字句。

      天空中纷扬飘洒下美丽的雪花,折合着璀璨的日光,晶莹闪闪。
      白净的雪无止境地飘飞起来,把什么都掩盖,一起掩葬心底滞留的过往。

      在某个日落的时候,有一扇深色的窗,刻着朴实的花纹,被斜斜的暮光映出暗红色,窗内匆匆扫进一张被深色支架衬得异常苍白的剪影,淡然的五官,晦暗的头发,面容漂过似的白,抿着冷淡的嘴角,无色地挂着。
      一日一日,我站在藏经阁外,等待楼上的姐姐,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抬头望去的视线,竟是最先穿向姐姐窗栏的左边——
      黑发的,颀长阴郁的男孩,不变地,左手撑着下巴,手指黏在书页上。偶尔的时候,肩膀自然打开,手臂漫不经心搭在窗架上,含混的人影在微光下浮出浅色的边,垂着眼低下脸来,光线陷不进去,延出一种好似暧昧的阴影。
      楼底流动着许多人,太高的距离,看不出他的神情是望向哪里。
      我慌张低下头,还是不要被发现的好。偶尔几次向姐姐招手的同时,还是不幸对上、隔壁那张阴郁冷淡却又触目动人的脸。快的、慢的、冷的、热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快速涌入窒息的心口,循环往复,徐徐蒸发。
      暮色下浮着浅淡的雾,我想那一定是模糊的缘故,才使我产生了某种错觉。
      久而久之,渐渐明白了,也许,那并不是错觉。也许,是某种感觉。
      从那个时候开始,只要我抬头仰望的时候,就想看见他。
      在暮色中被模糊了轮廓的那个人。
      在黑暗中没入心口的那个人。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很恨他。风韵岛上,他杀过我。白塔上,他杀过我。如果他知道我是白月,一定还会杀了我。但我依然很想见他,没有原因。甚至有一次他走下楼,语调嘲讽,面带不善,我的心底仍旧很激动,甚至太过紧张,搞砸了。他替我上楼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来。反倒莫名从楼上走下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姐姐的大哥。他看到我写给姐姐的信,很惊讶,纱烟居然还有个同胞妹妹。而和他交谈的一整个晚上,我都心不在焉:西洛为什么走了,一句话也没有,一定是我看上去过于呆笨的缘故,泛起一阵阵失落和难过。
      “安澈,你住在哪间房。”
      “西洛师弟的右边。”
      “右边……?右边不是我姐姐的房间吗?”我抬头望去那里的阁顶,西洛的右边,的确是姐姐的房间阿。
      “纱烟的房间在西洛的左边,他的右边是我……”他按着楼道的排位向我比划着,又仰起视线望向高处:“你瞧,窗户那边,他的左边是我,右边是纱烟……”
      楼外和楼内的房间,左右是互换的。
      哦。原来搞错了……
      思维又转到西洛为什么走了?是不是我紧张得吞吐,让他讨厌了?我懊恼着脸,只听安澈道:“以后你要带什么东西给你姐,找我就好。”
      “哦,好的。”好的。
      其实,一点也不好。糟糕透了。

      ——都埋葬掉吧。
      连着不重要的它们,一起埋葬。

      “对不起。我不爱你。”我用力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
      请你忘了我吧。
      让我平淡地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吧。
      雪渐渐的大了,天水之间,苍茫一片——那是我即将消逝的象征。

      我竭力想要看清面前苍白的脸,久久停止在心口的人。
      模糊逐渐黯然的视线,竭力想看清你的模样,竭力地想看见你成长的模样。

      乐雪就在你的身边啊,一直爱着你的啊。西洛。
      为什么我不能让你知道我是爱着你的呢。西洛。

      “呵,既然你不爱,我也不强求。”西洛嘲讽着冷笑着,双手缓慢松开,我的身体再度重新没入冰冷的海水。刺痛的冷,透过皮肤和毛孔,融进每个细胞。
      一阵猛烈的海潮突然打来,彻底将我们拆散。我想伸出手拉住他,却在即将触及他衣角的刹那,松开了手。随着它们,沉入大海。

      天海一线,海潮涌动。

      原本,可以穿越回去,看见思念已久的他们。
      如果,当初没有回来。我的世界已经遗落了你——
      早晨老是习惯赖床,动不动就起来晚了,妈妈总是叫着,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我窝在被子里,就让我再睡三分钟吧。到了学校,被老师罚站,站在走道上,考试拿很低的分,中午在食堂挤队的时候,总是想着要吃什么,要吃什么,等到食堂的大叔问我时,我却又忘了。晚上,和同学一起回家,路边的小店里常常挖几张好看的海报,然后偷偷结伙去网吧,周末,不是去包KTV就是去照大头贴,要么几个人趴在高档的橱窗前,看着玻璃里的白纱裙,一脸羡慕,之后,再哄笑而散。日子时常平淡,却也没什么不好。

      脑海猛然一阵刺痛的忙音,贯穿我余后短短的瞬息。

      ——你们的手心一样温暖。有你们爱过,我很幸福。
      ——这就够了。够了。
      ——此生,我有遗憾,但,并不后悔。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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