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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之三) ...

  •   之三

      从皇甫家的墓园归来,皇甫释然变得更加少言寡语,遣了车夫,自己坐到顾回蓝身边,聚精会神的看他赶车,好像四面八方的风景再好,也与他无干。顾回蓝却有些不敢侧首看他,因为以前不管他如何耍宝,皇甫释然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仿佛他是世间唯一的宝贝,胜过金银珠宝,日月星辰。

      “释然.......”口舌伶俐的人难得的吞吞吐吐,他虽然无法感同身受,替代皇甫释然分担半分恐惧和孤独,但他了解他心里从未有过的无力和绝望,可偶尔偷眼望去,却发现皇甫释然是笑着的,一双眼睛明明亮亮,没丝毫阴霾,“你?”

      感觉皇甫释然偏了偏头,不过一会,又转回来,接着瞧。

      顾回蓝无奈将自己上下打量好几遍,实在看不出什么可笑处,不得已去瞧皇甫释然,却发现他竟笑的更开,心里更加糊涂。

      “我在想,我实在很幸运,”发自真心的笑容,永远是世上最美的光景,放着美景不去欣赏,那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顾回蓝可不愿当傻瓜,于是他停住马车,专心致志的看着对方绝美的脸,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可皇甫释然却不肯说破,“我欠你一个解释,你要记得。”

      这句话说的古怪,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更满满都是笑意,但顾回蓝看不出半点玩味的意思,也不愿逼他,只好点头,认了。

      皇甫释然抿嘴乐,他忽然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子,自幼丧母,从小跟着父亲长大。父亲忙碌,兄弟又多,总是顾不上他。只有小叔叔陪他捉萤火虫,告诉他高墙之外,有另一片广阔天地,可以交朋友,可以有知心,像书中写的那样,高山流水,生死不忘。于是这孩子开始盼着,盼着早日长大,能够高过奇异阁那堵墙,能够大踏步进入到墙外另一个人间去云游四海,结交八方。他盼了很久,盼到后来,连小叔叔都去世了,他还是没能高过那堵墙去,垫着石头都不能够,”回忆像海,深而温暖,皇甫释然放任自己的心,慢慢沉浸,“大约是天可怜见,有天他又在墙根下垒石头的时候,居然瞧见有个人从墙外摔进来,还差点就砸在他垒的石头上。”

      顾回蓝安安静静的听着,眼眶慢慢灼热起来。“幸亏我手快,将石头挪开了,”当初一幕一幕飞快的从皇甫释然的脑海中闪过,清晰仿佛昨日,“不过我仍然怀疑他摔坏了,摔坏了耳朵,因为我足足问了他三遍,他才答出他的名字。”

      顾回蓝声音有些低哑:“......明明是两遍。”

      皇甫释然笑:“果然是摔坏了,连记性都摔的差了。”

      顾回蓝反驳道:“说不定是你在心里问了太多遍,所以记错了。”

      皇甫释然顿了顿,又笑:“你总是有道理。那年我突发手足麻痹,近乎绝望,茶饭难安,噩梦连连,你却还装鬼来吓唬我,说什么我必定是恶鬼附身,要以毒攻毒,以鬼吓鬼方能好起来......真亏你想得出。”

      顾回蓝弯弯嘴角,勉强笑道:“还以为那时,你睡着了.......”

      皇甫释然眉目舒展,抬手指向天边火红美好的夕阳:“我盲的时候,发烧说胡话,想摸摸夕阳,你居然把手放进热水中烫,烫的极热时放在我手上,哄我说那是你刚替我摸过日头。你那时候手烫的脱了几层皮,又是隔了多久才好的?你至今都不肯告诉我吗?”

      顾回蓝笑不出了:“看来你真说对了,我当时摔坏了,记性都摔的差了。这些小事,根本也记不得。”

      皇甫释然却有心逗他:“我盲时,你唱歌给我听,五音不全的还非逼我说好。你当真是欺负人啊。我后来耳朵不灵说不定就是拜你顾大唱所赐。”

      顾回蓝撇嘴辩道:“嗯,有理,所以你后来聋哑时我画画写字给你看,你没有再盲,一定是因为我写的很好,画的不赖。”

      “哈哈哈哈,”皇甫释然捧腹大笑,前仰后合,他第一次抛开矜持,笑的这样夸张,“是是是,顾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国家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才。你不做官,实在是万民之憾。”

      顾回蓝摆摆手,六根手指骨骼分明,还爬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之前在密林与黑衣人一战,饶是让他伤的不轻:“我可不能当官,青天大老爷累心,贪官污吏心累,不适合我这爱睡懒觉的人。”

      “那你可以从商,以魈鬼风流顾回蓝的名声,走到哪里......”

      “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防备,如何做得来生意?”

      皇甫释然忍不住又笑,好一会才歇口气,续道:“那你准备做什么?”

      顾回蓝毫不犹豫答道:“做你皇甫释然最要好的朋友。”

      皇甫释然缓缓收了笑容,沉默良久:“.......顾兄,实不相瞒,我的释心术没了。”

      顾回蓝一惊:“什么?!”

      “没了而已。和它未曾到来时一样,”皇甫释然淡淡的说道,自从去了飘摇岛,回来又喝过昆仑山的冰泉水,他体内的毒性逐渐弱去,释心术的距离也跟着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终于在今天完全消失无踪,“但是我仍然要回去,父亲还在等我搭救。”

      顾回蓝踌躇片刻,手握在缰绳上不动,试探道:“当年,若非你父亲传你功力,恐怕你也不会.......”

      “不!”皇甫释然毫不犹豫打断了顾回蓝的话,“我病时,父亲已年近六旬,只为传我功力,险些连命都丢掉。留下一身体弱多病,至今连远门都出不得。他若要和大哥姑姑他们一样求长生不死,何苦要冒这样的风险,须知稍有不慎,走火入魔,他或者我,根本活不到今日。”

      顾回蓝轻叹一口气,将马车徐徐驱动,只要皇甫释然别总想法子找借口的撵他走,只要他别再提那些从官从商,锦绣前途,只要还能厚着脸皮留在他身边,顾回蓝宁愿装聋作哑,万事不闻不问;或者装疯卖傻,来个难得糊涂。

      何况,现在的皇甫释然已经没了释心术,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顾回蓝心里深藏着的,肆无忌惮的执着和不舍。

      他能沽酒啸歌坐看天地万物化虚有,他能踏越关山将生死随手丢在修罗道,他能赌命泼茶孤胆闯荡阴阳界,他能跋山涉水得罪神魔盗仙草,他能自坏声名做下流无耻登徒子,他能将一切心事掩藏的不着痕迹.......他却不能当真无牵无挂,从皇甫释然身边一走了之。

      不管试过多少回,他都做不到。到最后只能是苦笑一声,自嘲一句,认命。

      夕阳不知何时已经没落西山,留下一片晚霞血红,燎了半边天空。红光映衬下的龙溪山庄,已经近在眼前。

      顾回蓝刚要将车赶至山庄的偏门去,车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不偏不倚,刚好堵在路中央,险些惊了马。顾回蓝手疾眼快,急急勒住缰绳,却听身边皇甫释然一声讶异:“杨姑娘?!”

      顾回蓝定睛一瞧,果然,小路中央,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如小白兔的不是别人,正是药侠枢问的红颜知己,他们去飘摇岛之前留在皇甫家做客的南康城内第一歌姬——杨柳衣杨姑娘。

      她睁着一双惊恐的眼,张了半天的嘴,才吐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却叫皇甫释然和顾回蓝大吃一惊。

      杨柳衣说的是:“快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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