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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之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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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
皇甫释然正将随身携带的香囊内干枯的胡木花一瓣一瓣的搓成粉末,开窗洒出,粉末很快消失在呼啸的海风和鬼影憧憧的夜色之中。而郝胖子就笑眯眯的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一举一动,他其实并不明白七公子的意图,以为他只是在求援兵:“可惜你皇甫家势力再大,也够不着这东海岸的偏僻地方。”
说及此,郝胖子有些得意,他甚至在心里已经开始讥讽起了别人:简直易如反掌的一项任务,竟然办的这样不利,实在是笨如猪狗。
他却不知道,自己如果清楚皇甫释然现在在做什么,一定会拼了命的上前阻止。
皇甫释然侧首望那窗外,有意无意的感慨道:“好像又要三更天了,日子真是逝去如流水。”
三更天几个字就像是哨声吹响,催促着郝胖子迅速起身,如同训练多年的鹰犬一般,拉开门就冲出去。每逢这时刻他都一定出去,不管外面天气多么恶劣,不管夜色多么沉重,他每次都是这样连话也不多说一句,连灯笼也不点上一盏,直接就飞奔出去,就和当初在明月楼一样,连娇媚如月的明月姑娘都留不住他。
皇甫释然更加没有留他的意思。事实上,几天来,他苦心等的,就是郝胖子出去的这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宝贵似春雨,一瞬都耽搁不起,皇甫释然连忙坐下,打通周身经脉,运行一遍小周天——他内功深厚,一个时辰虽然短暂,但也足够他将气息周转一番,查一查那奇怪的毒积蓄在了哪里。或者不应该叫毒,而是一种药,一种被掺杂在那包皇甫家的胡木花香囊中的药物,无色无味,无影无形,却可以影响人的心智。
皇甫释然之所以这样怀疑,是因为他的释心术再次凭空消失,就是在接了这个香囊之后不久。
香囊先到,释心术就消失。时间严丝合缝的巧合。
释心术刚刚无踪,郝胖子便紧跟着明目张胆前来要挟,说什么若他姓郝的赌输,顾回蓝就要赔上性命,自然还无需他去动手。他手上,其时并无任何关于顾回蓝的凭证,所以皇甫释然也不信他那套说辞。顾回蓝也从不许他插手自己正在玩命的事。因此他能做的,也只剩下一样,就是去找出胡木花香囊的秘密。
香囊中的药物到底是什么?古籍他读的不少,其中能影响人心智的药却不多,而且也没有一样是可以保证人清醒时,单单没了释心的本领。
香囊又是谁人所赠,它真的是来自龙溪山庄,来自皇甫家吗?为什么香囊中只有胡木花,而并未发现其他什么怪药材呢?释然扪心自问,他素来光明磊落,俯仰无愧,虽说从小最受父亲宠爱,但秉持德行,温良如玉,从不恃宠而骄,做伤天害理之事。只除了,偶尔打趣顾回蓝。
顾回蓝.......皇甫释然心里乱成一团,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一百回还是第一千回,从心底自己跳出的名字,还有初见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的很清楚,对方说的是:“.......懒回顾,我叫顾回蓝。”
懒回顾。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一句他当然是知道的,烂熟于心,却再也不能挂在口头。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命天生注定,一个仅仅有二十年寿命的人,凭什么奢求许多,又凭什么期望别人和自己一起承担?
的确,顾回蓝多年以来四处奔波,寻医访药,哪一次都有尾随的金衣剑客回来复命禀告。可他越这样用心,越叫皇甫释然谨慎,越怕别离从天而降,突如其来,会将一切美好彻底打回原形。如果真要回到混沌之初,皇甫释然是宁愿没有自己,也不愿没有了顾回蓝。
所以这一次,他自作主张,冒着永别的风险,亲自叮嘱了客栈所有人,禁止他们泄露自己的下落。他想,如果仅仅是一个郝胖子,他自然对付的绰绰有余;可是胡木花仅仅在皇甫家地盘才有,装满它的香囊也一定和皇甫家有莫大关系,说不定有他极亲近的人参与,譬如那天在二楼莫名走掉的姑姑。
即将贵为国母的姑姑手段如何,皇甫释然虽不尽知,但也能猜的十有八九。所以,他宁愿置生死于不顾,只身赴险,跟着郝胖子到这鸟不生蛋的东海岸边,慢慢在一团糟的头绪中静候死亡,也不肯让顾回蓝再随他犯一次险——东海飘摇岛,虽然他还不熟悉那里,但却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那儿十有八九是个恶魔居所,吃人肉,吞人骨,会令他粉身碎骨,像刚刚搓成碎末的胡木花瓣一般,尸骨无存。
香囊已经整个被丢出了窗外,此时大约早被海风吹到天边去了。木屋简陋,窗子也按的极不合适,一看就像是匆忙中临时搭建的。窗户和墙的缝隙极大,腥咸的海风从手指宽的缝隙钻进来,吹的满屋子腥味。却令运行完一个小周天的皇甫释然猛然间神志清明起来。
他忽然迫切的想要试验自己的释心术——莫名其妙消失的释心术,就在刚刚,海风塞满小木屋的刹那,莫名其妙的再次失而复得了。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要求,门外响起了仓皇失措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一个匆忙逃命的人,这个人显然跑的不够快,当他的手刚刚按到木屋的门,人就断气了。若非那硕大沉重的身体,将木门从外压垮,皇甫释然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竟是郝胖子回来最早的一天,也是他的最后一天。
有人在海风中狞笑:“七公子,别来无恙。”
皇甫释然大大方方走出去,向着丈许之外的一个高瘦的黑影抱拳道:“好久不见,澹台前辈.......还有诸位英雄。”
澹台子平笑的更加猖狂,被无数武林高手忠心耿耿的护卫簇拥着,站在号令群雄的位置上,魔鬼一般狰狞的笑着。他手中的剑,还滴着鲜红的血,那是刚刚从郝胖子背后拔出来的,刚刚夺去了一条鲜活性命。皇甫释然紧盯着它,尽管它面目可憎,他依然没停下脚步,大步流星走到澹台子平咫尺之内,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不杀我?”
“哈哈哈哈,”澹台子平洋洋自得,“我自然是不能杀七公子的,因为我等还要送你上飘摇岛去。”
皇甫释然摇头道:“冰瓣雪莲不在我手。”顾回蓝便是因为冰瓣雪莲被同仁当铺盯上的。
澹台子平低声道:“想必七公子还不知道,你将冰瓣雪莲给了金衣剑客,他们当中某一人血养时被这厮反噬,毒血又被他不知情的同伴吸吮,结果便是金衣剑客们如遭受瘟疫般损兵折将,所以公子到这里多少天,也不会有金衣剑客赶来相助。”
他的骷髅脸因为得意而更加狰狞恐怖:“他们也是逼不得己,才将此物送进贵妃娘娘的行宫,改由娘娘手下代为血养。不过每日折损一命的局面,恐怕是七公子也不愿见的吧。我是深知这一点,故而替七公子将宝物拿回来了......”他枯瘦的手臂一抬,“今日该轮到他血养了。”
立即就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推推搡搡着一个小男孩走上前来。
皇甫释然登时急了,双目喷火瞪着澹台子平,不敢相信往日名动一时,温文儒雅的寒枝先生,竟会沦落到威逼一个孩童的地步。
澹台子平却不以为然,道:“七公子不必怜悯他,这个是同仁当铺大老板,手上人命无数,包括我兄弟,也包括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手下红刖姑娘。这样的孩子,我今日不杀他,难道要留他日后羽翼丰满,涂炭人间?”
这次没等他挥手,立即有几个武功高强的老头子几步赶来,将势单力薄的皇甫释然团团围住,只给他留了一道缝隙,可以看见那虎头虎脑的孩子不哭不闹,面无表情的任旁人将他的手臂挨上那妖冶嗜血的冰瓣雪莲。
本来即将枯萎的花朵,瞬间又恢复了鲜活。
那孩子却如失了水的枝叶,迅速干枯。白白胖胖的手臂最先干瘪下去,紧接着是他的身体,最后是他圆圆的小脸。那孩子大约是吓坏了,又或者是认了命,整个萎缩的过程一声不吭。仅在最后关头,忽然卯足力气朝皇甫释然这里喊了一句:“顾回蓝没有死!他与我的猫逃了!”
皇甫释然的泪终于潸然落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