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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之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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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
才离了扬州,顾回蓝就又恢复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明明红刖看他的眼神,比六六大顺的刀还锋利,他依旧是置若罔闻、嬉皮笑脸。时不时逗逗街上卖花的小姑娘、卖臭豆腐的老板娘,跟烟花之地的老鸨混的更熟,去一趟温柔乡,喝一杯花花酒,简直比家常便饭还要频繁,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爱女人一样。
这样的风流成性,却独独远离红刖,逼得后者不得不每日里表面上花枝招展,暗地里嫉恨丛生,却又佯装无事、笑容依旧。
皇甫释然也禁不住背地里摇头:“我听说朵甘国有种红荔草,周身生刺,还会吐出毒液,能将靠近它的虫子刺伤毒死,无一幸免。刚听说时还觉得此草歹毒,可后来又觉得它其实是可怜,为了保护自己不择手段,没有敌人,也没了朋友,注定一世孤苦伶仃。”
顾回蓝则讲了另一则故事:“传说孔雀并非一开始就美丽,它是因为太丑陋而不得不去向其他鸟儿借羽毛,东借西凑,不成想弄出一个极其漂亮的尾巴。于是孔雀骄傲的到处炫耀,百鸟之王的凤凰都看不下去,给了它一点小小惩罚——叫它在每次开屏,最美丽的时候,同时露出屁股,也就是最丑陋的地方。孔雀不知道悔改,所以今天依旧这样,四处开屏,四处露屁股。所以......”
他凑近皇甫释然,贼笑不语,心里却道:“所以咱们只要逼到她开屏,自然也会有马脚看。”
皇甫释然读到这句,除了无奈,也只有点头。毕竟,对付女人,顾回蓝显然更有办法。
“可不止是女人,”顾回蓝心里道,“男人我也有办法。”
澹台兄弟不知为何已经多日不和顾回蓝他们说话,非但不说话,连走路也不肯同车,吃饭也不肯同桌,好容易见了面,也要立即躲开丈许才点头致意。皇甫释然问道:“是否我们先露了马脚呢?”
顾回蓝胸有成竹道:“想要知道的话,再简单不过。释然你今晚与我抵足而眠,便可坐等真相。”
皇甫释然摇扇,片刻才答:“真难为你照顾我的释心术,这半天只想着脚丫子。就冲顾兄这份执着,我也该恭敬不如从命。”
顾回蓝不以为然笑道:“你就是真说出来故弄玄虚几个字,我还是会请你看的。毕竟,好戏不多见。”
皇甫释然终于笑开:“自从有你在,我就一直看好戏,恐怕这辈子是看不完了。”
顾回蓝赶紧凑上去:“释然是在约我来世执手?在下必定投桃报李,恭敬不如从命......释然你是不是应该握我的手,那棵梨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会开花吗?.......”
皇甫释然微笑不改:“你可知道这树为什么今生是树,而不投胎做人?”
顾回蓝盯着那树干,专注了一会:“六道轮回的事,我是不懂的。也许......投胎做树不必搬家,有好友来寻,总清楚去哪里找到它......诶?”
再抬头,皇甫释然已经踱回客栈门口:“它不投胎做人,无非怕听人啰嗦,你还站在那里不肯放过它?要逼它速死吗?”
顾回蓝忙疾步追赶,想到什么又回头来拍拍树干嘀咕道:“听说老树多成精,你若要怨恨若要出气,寻我一人便好,你别看那个人嘴皮子利索,其实傻的很,与他斗,是生平最无趣的事,你可千万要记得。”
他千叮万嘱,絮絮叨叨,真像那树听得懂似的。夏风自叶间穿行而过,沙沙的响,仿佛也在笑这个自作聪明的天下第一傻,又仿佛是在承诺,这有史以来最荒唐最无理的要求。
是夜,细雨绵绵,微风习习,扬州城郊一条蜿蜒去向不知名处的小河,倚着柳岸石桥,近处远处,通通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仿佛是五行三界之外,传说中消亡一切的幽冥之地。就在这片暗无天日的空间内,远远的,突然飘来一团萤火般大小的光亮。青色的光,犹如传说中暑夜出没,死人血凝结成的‘鬼火’,顺着风飘飘忽忽,摇摇摆摆,慢慢的飘到近前来。轮廓渐渐清晰,成一盏青纱竹骨扎起的灯笼,后面跟着一前一后两个人。
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架子,和一个神色诡异的紫面男子。
“喔。”这声音竟然是源自紫面男子的口,尖锐咿呀,不似人言,更像兽语。但显然,骷髅架子听懂了,停下脚步,点点头:“正是这里。”
提高灯笼,四处环照一周,微风细雨,所以就连不顾一切来扑灯火的飞蛾,都没一只。
可骷髅架子并不相信,将灯笼举的更高,凭借高高的个子,几乎要将灯笼悬吊到柳梢去,他边查边道:“咱们可不是来跟你捉迷藏玩游戏的,咱们没那个闲工夫。顾回蓝已是我囊中之物,关于他的戏法自然也由我定,你这时候还打他的主意,弄糟了,上头不会放过你的。”
青色光晕下,倏地飞过黑影一道,落地显形。黑色劲装的红刖冷眼斜睨这两个人:“本姑娘也不是来跟你谈交易的,本姑娘也没那份闲心,顾回蓝是我设计进的同仁当铺,理应是我的猎物,论功行赏到最末,也轮不到你头上!”
骷髅架子冷笑道:“你?只怕他早就怀疑你了,否则以他的风流,怎么舍得放走一个脱光的美女?”
红刖眼睛一瞪,又羞又恼:“什么?!你竟敢偷看?!”刷,手臂一挥,也不知就从哪里钻来六个人,六把寒光乍泄的刀。
这次,换紫面公子冷笑,他不能语,口中发出的仍是兽语般的低吼:“哼。噢!嚄!”
骷髅架子点点头,眼中尽是鄙夷:“原来这就是你同仁当铺大名鼎鼎的六六大顺,每次都仗着人多取胜,俗不可耐到极点。和他们的主子用小聪明去引起顾回蓝的好奇心,以为人家会乖乖跟她走一样,把别人都当成了蠢物。等到发现顾回蓝狡猾的像只狐狸,根本无法控制的时候,她便只有脱光衣服去诱惑的法子了。可惜,殷勤过分,无功而返,非但使同仁当铺被人怀疑,连我兄弟都被殃及池鱼。红姑娘,难道你不想先算算这一笔账?”
红刖更加恼恨:“好!要算账就一次算个清楚——我且问你,顾回蓝怎么出的奇异阁?不是我在扬州苦心布局,他能乖乖带着皇甫释然出来吗?”
“他出来是真,不过并不乖,”骷髅架子显然对红刖的说辞,不屑一顾,且很是反感,当即驳斥道,“这一路上,先去桃花庵求证消息真假,后到同仁当铺一探虚实,再后来又绕道枢问的居处,四处寻找蛛丝马迹,一丝不苟。若不是我兄弟二人,胁迫他应下承诺,恐怕他早带着皇甫释然逃回奇异阁了。哪里会走到扬州?亏你还放心大胆,在万里香守株待兔。需知,顾回蓝从来不是一只老实巴交的兔子,他是属狐狸的。除了皇甫释然,没人能控制他。而承诺也正是牵扯到皇甫释然,他才真的乖乖听话,走到这里。”
红刖哼道:“表面看上去我是利用顾回蓝来引皇甫释然,实则我是引诱皇甫释然来牵制顾回蓝。难道寒枝先生才高八斗,都没看明白我同仁当铺小小计划?啧啧,果然岁月不饶人,寒枝先生,不如我送你一幢豪宅十亩良田,再配上如花美眷,给你养老送终吧。”
澹台子平眯起眼,浑身散发出一股凛人气势:“看起来,我们是说不到一起去了。”
红刖白了他一眼:“寒枝先生,我再问你一次,就凭你这锈掉的脑袋,当真不要豪宅良田去养老.......”她话音未落,一阵风已经掠过耳畔,澹台子平忽然就从她的正面到了侧面,掌中握着红刖的一只珍珠耳环。
红刖大骇,急忙退至六六大顺身后,呼喝号令:“澹台兄弟,死!”
初夏深夜,雨丝如牛芒,虽无疾风骤雨的力量,却也飘忽湿润所有角落。除了正在打斗的六六大顺和寒枝先生。这七个人身上,从第一个回合开始,就没再多淋一滴雨——雨的节奏恰恰和他们身形转换的节奏是一致的,这一滴雨落下,未及头顶,他们已经闪电般挪了地方,挪到了另外一滴雨下面,身侧,原来那一滴只有落在空地上,湿了指盖之地。
紫面公子却无暇看这一场精彩纷呈的轻功决斗,他没有武功,也能敏锐的感觉到有一股杀气在缓缓向他逼近,随之而来,还有一种风雨遮不住的脂粉香气。澹台碧浩只有跑。他清楚兄长那边以一敌六,暂时是顾不得他的,要活命,要不被捉住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步棋,他只有跑,尽全力跑。
可他怎么能跑得过有备而来的红刖,很快,就被她捆了个结实,丢在树下,像一只活人粽子。
“咪哦!吼吼!”澹台碧浩用尽力量嘶吼着,没招来兄长的援兵,倒招来红刖一声嘲讽:“你也有四十五岁了吧?可瞧瞧你这样子,有半点像个男人吗?”
“嗷!啊!”澹台碧浩暴怒,他若不是被毒哑咽喉,此时一定痛骂;他若不是武功尽失,废品一样被丢弃在树下,此时一定玩命。因为红刖质疑的,是他仅存的尊严。
男人,多数会为了尊严拼命,而尊严往往有不同的代表,譬如金银譬如名利譬如女人。争夺,说到底依然是为了尊严。澹台碧浩,也是男人,也在多数当中。所以他准备搏命。同归于尽也好,以卵击石也罢,他都不认为是傻事。
可是,就在他勉勉强强站起来,准备趁红刖得意忘形,一头撞上去的时候,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手,像个老朋友似的拍拍他的肩。澹台碧浩本能回头去望,就这一眼,险些没从地上跳起来。
他看见了谁?
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除了他身后那棵藏黑色的柳树,什么都没有。
一切皆无。
一切皆无,有时候,比一切皆有,还要来的恐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