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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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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帐篷中时,已经点了盏煤油灯,黑瞎子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在琢磨裤头的纽扣。
也不知从哪儿顺来的干净衣服,墨绿色的卡其布裤子松松垮垮的提在腰间,上半身的衬衫敞着,嘴里斜咬着根烟,正和那道没拆线的扣缝较劲。
他见解雨臣走进来后微愣了下,深深吸了两口就把烟掐灭在指尖,笑着说花儿爷嗓子金贵,别呛着。
解雨臣盯着他看了看,扬手把袖中的军刺丢过去,黑瞎子接住直接在掌心中反手一转,刀锋轻轻挑开了那道缝,这才系上裤子抬头笑道,我可不是故意耍流氓,实在是你们这衣服太新了。
解雨臣打断他淡淡的问,解天浩还是解志文?
综合了这几天的状况和阿呈刚刚透露的信息,他心里已经有了谱,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出解家那帮旁支在这个争权的节骨眼上不会按兵不动,不过有实力有胆量来盗这个墓,正大光明抢家产的,恐怕也就只有解天浩和解志文,这两位他名义上的叔叔。
黑瞎子没回话,神情也没露出惊讶,依旧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有恃无恐的笑,解雨臣等了片刻,自己先摇了摇头,说算了。
黑瞎子倾过身子靠在桶沿边上,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他也不系衬衫的扣子,垂着头把玩手中的军刺,突然问,花儿爷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
解雨臣双手抄起来抱在胸前说,很多,不过其实也无所谓,横竖是想用墓里的东西在祭典上给我个下马威,是谁都没差别。
说完他的神情浮现出些许无奈,叹气道,十几年了这些人都没表过孝心,老爷子要知道他们今年这么鞠躬尽瘁,黄泉下也得笑出声来。
再过半个月就是解九爷的忌日。
往年这种日子口要不就是平静度过,几柱高香磕个响头,老宅里的人用三天斋饭,迁居海外的人也不用回来,电话□□寒暄一通把礼节应付的周全,也就过了。
要不就是像这次一样大张旗鼓,什么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龙头杖大锣马队妆阁——满满的记了几个厚本还得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亲戚嘱咐着别缺了什么。
争啊抢啊的势头都浮出了水面,解雨臣看着嫌烦,全部推给手下去办,也就引得了更多的闲言碎语。
年长的扼腕叹息,假仁假义的说,当家的还是年幼,目无尊长。
年轻的就在私底下嬉皮笑脸,偶尔还会拿他解雨臣的身段长相碎叨些下流话。
纸包不住火,更何况别人并不避讳,多少都会传到解雨臣耳朵里。他懒得理会,反正无论做得多么得体,这帮人本来就是要来篡位夺权的。
闹吧,给你们借口再闹得凶猛点,一次性折腾够了,我好收网。
我说……
黑瞎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开口,卖命给你,有什么好处?
解雨臣回过神,微微怔了一下,而后摆出个斯文的面孔回答,五险一金,待遇从优。
黑瞎子认真的点点头,把手中的军刺递过去,又问,包吃住吗?
解雨臣接过东西在手指间反转了一圈,笑着说这倒不难,只是老规矩,入家门前要里外看个仔细才行。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黑瞎子,视线仿佛有触感似的从他的脸上缓缓滑到胸膛,突然轻轻笑了,上前一步扬起手,冷兵器独有的锋利光芒一闪而过,那把利刃的尖端就轻轻抵在黑瞎子的墨镜上。
黑瞎子没动,还是那副靠在桶边懒散的姿势。
刃尖搭在镜框上轻轻点着,然后缓缓探入,在了一个足以触碰到对方眼睫的危险位置停滞下来。
三秒、十秒、甚至半分钟那么长。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解雨臣评价般的叹了句,而后动了动指头,军刺挑着镜片边缘有条不紊的往下勾扯,顺着黑瞎子高挺的鼻梁向下滑开两指宽的缝隙。
节奏妖冶暧昧,像某种原始律动的奏鸣曲,一寸一寸,震得人心里发狂。
黑瞎子的喉结明显的抖了下,心想真他妈的,一点都没变。
他并非第一次遇见解雨臣,漂泊跌宕的生涯让他记不清具体年月。
大约是三、四年前吧,那时的黑瞎子还没有现在的名气,夜路走多了难免着了人的道,身上的血恐怕都不用狗嗅都能闻到,他一路东躲西藏,凭借本能往人多的地方钻,最终翻进了一座灯火璀璨的豪宅。
歌舞升平,似是在举办什么隆重的活动,黑瞎子敲晕了两个保安拖到拐角,看见一扇半开阖的窗户就跃了进去。
那是更衣室的隔间,里面空无一人。
他摸索了一阵,接触到的都是些放置的衣物,鼻端充斥着的檀香味道让他渐渐压下了那颗提吊的心,捂着腹部还在渗血的伤口倒在一旁舒了口气。
门外很安静,又好像没那么静,窸窸窣窣和瓶罐碰触的轻微声音,让人听不真切。
突然响起了手机震动声,黑瞎子盯着从门缝里透出的那道光线眯起眼,攥拳估摸了下残存的力气。
震了两声,有人接听起来,简略的回应两句,然后恭恭敬敬的汇报说,花儿爷,崔三少带着人冲到场子里,要强行搜人,管不管?
黑瞎子一愣,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花儿爷……名满京城的解语花?解家新上任的少当家。
虽然没打过交道,但黑瞎子仅凭听闻就知道对方是个狠角色。
为什么要管?解雨臣刚下了戏台,略显疲惫的垂着眼,一边卸妆一边用清冷暗哑的嗓音缓缓说道,又不是我的地盘,况且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搜到这间屋里。
手下点头称是,而后又凑过去低声说,清醒时肯定不敢,就怕喝高了,难免又像上次……做点出格的事。
解雨臣轻轻笑了,尾音像是雨落天际打在树梢上震颤的水珠,黑瞎子忍不住挪到门缝处朝外张望,想看看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小九爷究竟长什么样。
角度原因只能隐隐瞥见梳妆台前坐着个人影,看不见面容,姿势倒是挺拔端正,把那身月白锦稠戏服都穿出了凌厉之气。
只听他说,不怕死就来吧,正好给我个理由挖出他那双不老实的眼睛。
解雨臣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抬手去解脖颈处的盘扣,黑瞎子仅能从镜面里看见他用一根细长的指头勾住衣领,也不见什么动作,就这般一寸一寸的顺到了肩头,那排斜扣应着节奏相继解开,似是在上演一场绮糜的默剧。
光线照在解雨臣逐渐裸露的皮肤上,晃得隔间里的人头晕目眩。
彼时的黑瞎子狼狈的缩在隔间里,失血过多苟延残喘,半只脚踏入了修罗地狱,却被门外的人用一招无声无息的动作牵制,像一个最下流的偷窥者,缠绞住视线。
致命的诱惑。
黑瞎子当时带着股濒死的痞意,贱贱的舔着牙缝中的血想,我的眼睛也不老实,你要不要也挖出来看看?
为什么遮起来?
墨镜已经堪堪挂在黑瞎子的鼻尖上,解雨臣凝视着对方深邃的眸子,轻轻的问。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是虹膜隐约透着些许深海蓝色,倒是很匹配这张英俊且略带邪气的脸。
黑瞎子抬指将墨镜推回去,笑着说小时候总因为这双眼睛挨打,遮起来会比较好过,后来就习惯了。
解雨臣并没有追问,他知道那必定是一段堪称凄惨的故事,他也没有那份闲心和资格去悲天悯人,因为自己的童年也称不上愉快。
帐篷外涌起一阵喧嚣声,像是郑扬又惹了点事成了众人的开心果,黑瞎子侧头沉默了片刻,微扬起下巴说,他还小。
解雨臣嘴角噙着点笑意说,就是因为太小,被人当做棋子估计还没摆上盘面,就被捏碎在手里了,不护着点怎么行?
黑瞎子说花儿爷真是个重情重义。
解雨臣摆摆手,说高帽子就不必了,我只护有用的人。
他轻轻的抚过军刺棱上精刻上去的花纹,说也出来了不少日子,家里估计也闹得翻天覆地了,再不回去恐怕有人会以为我解雨臣死在荒郊野外,直接张灯结彩的庆祝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始终很淡然,仿佛天大的同室操戈在他眼中不过跟刮风下雨一样平常,垂着眼只顾看繁杂诡艳的雕花。
良久才像是肯定方才言论似的又点了点头,说这帮家伙会错了意是小,丢了解家的脸面让旁人看笑话就不好了。
黑瞎子抬头瞟他,墓不挖了?我还等着给花儿爷效力呢。
解雨臣反转手腕,那柄军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不见了踪影,似笑非笑的回应他的目光,说你的作用又不止挖坑……况且难得螳螂和蝉都卖了力气,我怎么能浪费这个当黄雀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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