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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老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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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初】
【在那遥远的一切故事开始的地11(请转三个调子)方(泥垢了……)】
父亲是一个月之前去世的,按照那不知道哪个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该下葬的时候到了。
我本来不相信父亲会这么早去世。
直到我膝盖中了一箭……
脑子里蹦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惊奇了一下,好像扯远了,这不是重点。
算起来其实父亲的年纪和我活过的岁数其实差不多,弄不好我整个儿加起来还比他多个两三年的,可惜他年轻的时候干的缺德事儿太多。
按照他自己的话,那是“有钱赚没命花,留给儿子败败家”。
我当时听了这句话嗤笑一声当做回答,心说老头子诶我看你这身子骨,比我还硬朗,保不准哪天你儿子我躺在床上九死一生您还在旁边精神爽朗地抽着大烟呢。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总感觉自己活得有点过了。
如果你问我什么叫做过了。
我只能告诉你。
过了。
就是过了。
综上所述,因此我爹走掉的那天,一直让我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那是圣诞节之前十天左右。
隐约记得有这么一首歌,金狗Bye,金狗Bye,金狗On the way。
我回过头的时候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空调的暖风直对着他吹,把他的头发吹得一抖一抖的。我心里暗叹一身,想着这老头子,又在客厅里睡着了,又不好把他弄醒了摁回卧室去睡,只好随手扯了毛毯来给他盖上。
第二天我是被母亲的一声惊叫吵醒的。轻微的起床气让我有点不爽,顶着一头乱发就“噔噔噔”地踢着拖鞋往客厅里冲。
我看见母亲坐在客厅中间,用手捂着嘴,眼眶发红眼神发空。
我把手放在父亲大动脉上时心里还在说,我靠,这老头子又在玩什么花样,他是嫌我活得不够精彩还是自己没死过一次死一死来玩玩?
我又用上了两年医科大学的基础知识翻了翻父亲的眼皮。
凭我这半吊子医生的水准,瞳孔看不见对光反射。
没救了。
我叹一口气,居然有点愣。转头看见母亲还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死命地摇头。面上已经都是泪水。
之后的事情其实简单了,送去医院,那医生象征性地抢救了两下就挥了挥手表示爱莫能助,我就是在那时候才觉得头“嗡”的一声好像被谁用板砖敲了一下,可是显然事态的发展容不得我失神,别家死了爹无非就是哭哭丧聚聚亲戚告别告别同事,处理处理遗物,运气不好的再整俩遗产纠纷案件。
我家这位明显不太一样。
我父亲是一个药夫子。
这个名词说出来许多人会感觉到陌生。
这算是一个比较令人不齿的行业中一个比较令人不齿的分工。
药夫子,顾名思义,假如把这个“药”换成“土”的话也许会有一部分人清楚。
土夫子是什么?
“土夫子,湖南一带对于盗墓者的称呼。”——摘自百度百科。
药夫子是什么?
药夫子就是在这个墓里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人,当然,不是救死人,是救图谋不轨但是人品太差,遇上了诡异的事儿缺胳膊少腿的活人。
通俗点的话,我给客官您举个例子好了。
“哥们儿~改明儿一起下个斗吧,我打听过了,是个肥斗啊,好东西不少,随手摸上来个一两件就够咱半辈子无忧了。”盗墓贼A说。
“行啊,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盗墓贼B说。
“这种肥斗据说下面都有些凶险古怪的事情啊,万一遇上麻烦怎么办。”伙计A傻傻问道。
“恩……”盗墓贼A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下。
“那么就叫个郎中什么的,跟咱下去卖卖命,赚了钱咱分他一点,要是没赚钱落得一身伤,还能让个人帮咱紧急救助一下。”盗墓贼B灵机一动道。
一来二去,从古至今,还真有许多混不下去的赤脚医生趋之若骛,争先恐后地一把手术刀就跟着一伙土夫子下了斗的。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是人医生毕竟有正经职业,拯救拯救骨折了划破皮了性■生活不和谐的社会大好少年,谁还愿意干那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安逸惯了,这药夫子虽盛极一时,无奈后劲不足,随着时代的变迁就越来越少。
如今我敢保证,整个杭州,独我父亲“齐家药夫子”的名号能如此坚定的屹立不倒。
说白了,我爹干的这一行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垄断行业。
我父亲一死,局面虽说不是大乱,然而窃窃私语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
老鸦子是跟了我父亲许多年出生入死的伙计,据说许多年前下了次地为了救我父亲断了腿,后来腿接好了却再也不能利索如初,于是正式推出倒斗行业。
那次折损了父亲很多伙计,死的死伤的伤傻的傻。
我依稀记得那天我跑去医院看他,他包的跟个埃及粽子一样,透过绷带的缝儿看着我。
那眼里头一次居然没有他惯有的雷厉风行,有了恐惧,有了悲伤。
父亲说,那都是人啊,死的,伤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还是据说,从那之后父亲独来独往,别人叫他做活儿,他一个人一把大刀就仗剑走天涯(刀还是剑我早记不清了,就这样吧……),再也没带人下过地,也算他运气好,除了小磕小碰不断,再没进过什么凶险的墓,也再没受过什么伤。
当然,也没挣多少大钱。不过我看着父亲口中的“几笔小利”每个打进他帐里都起码有个十来万,不由得咋咋舌,这样也够我挥霍一辈子了。
虽说我假如要挥霍,得省着点挥霍。
闲话不表,我接到老鸦子短信之后已经距离父亲去世一个半月整。
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平复了很多,生活也从不知所措而逐渐转向正轨,母亲虽然有时候还对着空了的卧室发呆,但是已经不哭也不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我常常想,假如那天晚上我及时发现了不对,着急忙慌地把父亲拉进手术室,他是否能够好好的醒过来活蹦乱跳地继续冲我絮絮叨叨他的“下斗英雄事迹”。
过了这么许多时日,我却忽的释然了。
该来的。
总归要来。
但转念又想想,也许我最终想逃避的,并不是父亲的死亡——或者并不单是他的去世,而是那之后,随之而来的,刻骨铭心的命运。
冥冥之中把我拉进这张由往事和未来编织成的网中,以不可抗拒的姿态。
那天风和日丽,手机在我裤子口袋里“嘀嘀嘀”的震时我正琢磨着返校之后的安排,来年就大四了,是不是该找个啥地方实习一下。
没了父亲这雷打不动的靠山,进他去世之前工作的那家医院实习这事儿恐怕是泡汤了。
我收回心神,掏出手机,屏幕上三个大字“老鸦子”格外闪亮。
点开短信,上面只有极其简略的几个字。
“齐爷闭棺需一两件陪葬,我忙,托小白爷您去办妥了吧。”
我心说口气倒是客气,可是怎么看怎么像把我当个伙计使唤了。
想想又不对,我爹下葬自然是我去帮忙,老鸦子那边还有我爹的生意事要操心,这一个半月我看他也是忙得生了许多白发,几乎后脚跟不沾地。说实话,我之前一直没想到管理这些是这么烦的事情,老鸦子显然也没想到,当初还自告奋勇地冲我说“小白爷您放心好了生意方面我保管儿帮您整的服服帖帖的,短时间内不用您亲自去过问”。
我当时还犹豫来着,心道你行么别把我爹的家败光了,可是看他上任第一天斗志满满的样子也不好去泼他的冷水。
而且他之后的表现也让我心服口服,确实这方面跟我爹是差不离。
这都是题外话,现在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天,确定上下左右只有这么寥寥数字,叹了一口气,就打他的电话。
“喂,小白爷?”
“呃……老鸦子啊,那什么,你忙吗?”我问了一句,又想到这句好像有点废话的意思,于是不等他回答就续道“我知道你忙……”。
那边沉默了一下。
“小白爷……什么事儿你说吧,别折腾我。”老鸦子好像有点无奈。
“你真不忙吧,不忙我就说了啊。”
“……嗯,您说。”
我觉得老鸦子肯定顶着一张沉默淡定的老脸在心里腹诽“他妈的白杨爷你要是有说这堆屁话的闲工夫早把正事说完了。”
其实我没打算烦他,但是他单单一句“需要陪葬”实在太笼统了。这什么意思?是要锅碗瓢盆还是拓本字画还是剥了皮儿的粽子?
“那个,请问按照规矩来说,陪葬品都要些什么?”
“……生活用品。”
“我爹用的床单被褥?”我认真地说。
“……哪能啊= =,小白爷您尽开玩笑,就是古人用的那些古董呗,随便弄一两件来凑个数不就好了。”
“啊?”
我一下子觉得冷汗往外冒,“随便弄一两件来凑个数”?
“啊不是,我是说,古训云之,入藏从简则需带……”
他后面尽飚了一大堆文言文,似是而非的我耐心听了一段时间发现啥也听不懂,干脆就让他停下来。
“打住打住!知道我不是文化人而且是无神论者,不信这套扯淡玩意儿,反正置办两件就行了对吧?”
“……对对对。小白爷你总算听懂了。”
我心说哪是听懂了,是半个字都没听懂。不过最终达成的目的一致,就不去追究过程了。
“老鸦子啊,是个古董就行对吧?”
“是啊。”
“那……假的行吗……”
“…………”,我觉得老鸦子被我噎了一下,半天才说:“小白爷,齐爷其实还有点钱,您不用这么节省……”
我那是怕我买了假货啊,我认识古董古董不认识我,唐宋元明清都背不清楚。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这样吧,我给您个地址您跑一趟看看。
我忙如蒙大赦的连连点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我,于是连声道“好好好”。
在老鸦子念叨着“齐家药夫子到我这一代肯定会绝后”的魔音中我顺利的拿到了那家店的坐标。
坐标名称,西泠印社。
NPC姓名:吴邪。
我付了钱,走出咖啡店,拦了一辆车。
我不知道,从那时候开始,等待我的,会是这样的深渊。
水深。深不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