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日方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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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
—1—
世界末日又如何。
反正来日方长。
—2—
在最后的战争结束的日子都已经漫长到成为存放于里幻瞑宫的梦见樽的残存记忆，奚仲还是会时常想起他认识归邪那日的情形。
那时，他还是一只未幻化成人形的梦貘幼仔。因为自小便不知道父母是谁，奚仲是在一群有着几乎同样境遇的小梦貘中艰难成长的。虽然有着周围善心的成年梦貘时而的关照，奚仲那时的日子却不能说是多么惬意，毕竟对于失去父母扶持的没有任何自立能力的梦貘幼仔而言，能够生存下来就是一种莫大的成功，至于过程如何，那至多是在成功活下来之后一种极微小的自我满足和安慰而已。于是，每天跟在成年梦貘身后一起去捕捉梦境——虽然更多时候会被嫌弃累赘而被宰半路丢下；被其他梦貘幼仔抢走捡到的梦境；为了抢回被抢走的梦境而不得不进行他最讨厌的斗殴等，都几乎成为奚仲那段生命中每天必须经历的事，直到那天，一只新的小梦貘加入了他们。
“我是归邪。”
“你好，我叫奚仲。”
一大群的幼仔中只有奚仲率先表达了友好。归邪皱皱眉，顺带着让圆乎乎的脸上五官全皱到一起，“喂，这么不友好吗？”
“我友好不就行了？”
完全没有归邪那么长势喜人的奚仲朝归邪微微一笑，慢慢睁开一直笑得眯起来的丹凤眼，却是一只火样的红，另一只海样的湛蓝。
竟是梦貘族中千年难得一见的异色双瞳！就算再如何不知事的梦貘，也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梦貘天性温和善良，在食用梦境时若把人惊醒都要扮鬼脸来逗人开心，更毋提伤人。即便这样，梦貘依然是妖。而身为妖，辨认其妖力高深就离不开两种途径。其一，待其成年后，看其幻化为人形之后是否会有异象；其二，便是通过瞳色。妖以赤瞳为尊，蓝瞳为贵，又以异色双瞳为稀罕。由此可知，奚仲的一双赤蓝异色双瞳所蕴含的妖力，有多可观。
而它还只是只未成年的幼仔。
“奚仲，你的眼睛好漂亮……喂！你怎么了！”
伴随着归邪的惊叫，是奚仲突然倒地的瞬间。归邪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仰面朝天的奚仲，伸出爪子探了探它的鼻息，才像千斤大石落地般笑开，又突然撇撇嘴，“切，都能饿到昏倒——什么家伙嘛。”
一边嘟囔着，一边却还是加快手脚动作，从身边一大堆紫晶石后面慢慢拖出一串几个小小的，颜色暗淡的，脏兮兮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地朝奚仲的嘴里塞。
嚼~嚼~呕~~~
慢慢醒转过来的奚仲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着归邪吐了个惊天动地。随后，这两个浑身酸臭熏人的家伙就被其他幼仔集体赶下了护界河。
这之后归邪才知道，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极端营养不良的家伙非但挑食，还洁癖到让妖都崩溃的地步——刚好是自己完美的另一面。归邪看着在河岸旁忙忙碌碌洗洗刷刷的奚仲，眉心微妙地皱成一朵花，说实话这样的家伙真是难对付……但是那又怎么办，至少它是第一个向自己笑愿意接纳自己的家伙啊……“”算了，就留下来吧。“归邪默默地作了决定，然后捡了块紫晶石远远丢向奚仲，逃了。
—3—
那以后的日子就如同流水一般刷啦啦地冲流而过，快的令人感觉不到时间竟是存在过的。很快，虽然幼仔们还远远不能达到幻化成人的年龄，但至少也都有了独自生存的能力。梦貘幼仔的成长速度算得上快，那一群的小梦貘在体型上已经和那些成年貘差不了多少，但是奚仲由于太过挑食的原因，虽然在妖力上远远高于其他人一大截，仍是它们中看起来最幼小的一只——尤其相比那个来者不挑，胃口好到家的归邪。
不过重点是，归邪有时候还不得不听从奚仲的话，即便所有幼仔都觉得这情景实在违和得很。比如现在：
“归邪，这个要去弄干净一点，不然会拉肚子。”
“归邪，不要把还没弄干净的梦吃掉——“
“那个梦看起来不太好，我们去找下一个吧归邪。“
有些话在归邪看来实在是莫名其妙，特别是关于在吃梦境之前还要洗干净之类的言论——这对消化系统好到出奇的他而言简直不可理喻。
然后有疑惑的地方自然就有质疑。
“这没关系，你看我吃下去都没事……“
“你吃那个屠城的梦都没事，要知道婵幽大人吃了都吐了——所以还是去洗干净顺便把那些有的没的给弄掉吧。“
质疑驳回。归邪颇有点不爽地回头看身后半蹲着身子，正耐心地把手里湖蓝色的梦摘掉外壳的奚仲。即使在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它脸上也依然微笑着，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这个词用来形容仍是兽形的家伙是不是有点词不达意？奚仲示威性的把手边才浸了水凝成一团的灰色的梦一把塞进嘴里，朝着奚仲转过身，嚼吧嚼吧几下……吐了。
“……不好吃。“
奚仲笑笑，站起身把手里才清理完毕的梦境塞给归邪，自己则又低头开始收拾起另一个梦，那种淡然而优雅的举止不知为何在归邪看来竟然是那么……诱人。
吃坏肚子的家伙才会那么想……呸。
当然它立刻就被自己脑子里跳上来的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于是忙不迭地将手心里还带有奚仲气息的湖蓝色梦境一股脑塞进嘴里就马上走开，说不清什么原因，只觉得再在奚仲身边呆上哪怕一秒，自己就会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归邪？你的脸也红得太夸张了吧……“
后面加入的幼貘讶异地探爪摸摸归邪的额头，奚仲抬起头，漂亮的异色双眸亮亮地望向满脸通红正慌乱拍掉其他貘的爪的归邪。
两人眼神对碰，归邪又是一阵莫名的燥热。
“那个梦你吃了不舒服么？我看看。“
面对奚仲探过来的爪，归邪脸红的像极了一只烤梦貘，没有多想，它猛的推开了奚仲然后又一次……逃了。
—4—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这些幼貘就到了成年的季节。
梦貘一族的成年仪式即使在妖界中都可以算得上简陋——随便找个安静的不被其他梦貘打扰的地方独自过上一个月——再次出现的时候就是人形了。
至于说到不被其他梦貘打扰的原因则是——
现在正对着一群幼仔们絮絮不断地唠叨着成年仪式注意事项的幻暝界佐相慢慢黑脸，终于忍受不了一群崽子们探究且好奇的眼光，猛的拍了下桌子：“归邪——你看着老夫作甚！！！”
“佐相大人，你的衣领子也太高了，不热么？”归邪白痴兮兮地继续发问，根本无视掉周围其他小梦貘憋笑到不行的表情，咻的跳起来一爪就撕开老佐相直竖到鼻下扣得紧紧的衣领。
“喂，你个小子——”
“刷——刺啦。”
众静默，片刻后所有梦貘都笑的东倒西歪——老佐相的右下半脸居然还是没有成年的梦貘长相！
被揭开秘密的老佐相脸一红，重重咳嗽几声才又慢慢坐下，“……所以说……被打扰了之后，就会有某一部分的幼年长相不能幻去……归邪你给老夫好好听……归邪？！”
然而这时候归邪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永远第一排乖的不得了的奚仲。
幻瞑界外围。
“奚仲，咱们开始吧——不要打扰我！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成年后的样子绝对连婵幽大人都自叹不如所以你要是害我幻不全我就赖着你了养我这大胃口你肯定想哭吧哈哈哈！”
而奚仲依然是老神在在的样子，低下头抿抿嘴，开始默不作声地挖洞。
归邪没人理有点儿郁闷，于是便跑去前面的转角挖紫晶石备用。然后当它满载而归的时候，奚仲已经半个身子都进了刚才挖好的地洞里。
“你、你在干嘛！”
“成年仪式。”
奚仲回头，朝一脸呆滞抱着一捧紫晶石的归邪慢慢笑开，“不快点，我怕被打扰哦。”说完向它挥挥爪，头一缩，前爪抱起一大块紫晶石啪地朝洞口一顶就没了动静。
归邪彻底傻了。
—5—
一个月的日子……说是试炼，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梦貘不吃不喝活一个月的能耐还是有的，因此很多准备成年的梦貘在之前就已经吃饱喝足只等进去睡大觉了。
当然，分类里依然少了归邪和奚仲。
其实早在它们还是小幼貘的时候，族里的长老就说过，一个月里不行动只静静躲着的家伙固然能成人，却不能幻成妖力最盛的模样。当时它们光顾着底下热闹却把上面长老们拿出来晒了好久的辛酸史忘了个精光，于是，当它们在一个月后纷纷从各种地方出现的时候，模样就相当奇幻了。
比如最好吃的司年，肥头大耳的人形把在场的少女几乎吓了个遍。
再比如挑食成性又喜欢不劳而获的郦舞，一阵风就可以刮走的黄瘦模样……连赶到场的长老们都集体默默转身。
这么一圈下来，当归邪和奚仲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光了。
先出现的是归邪。一头月光般流水样的银色长发，赤色双瞳，五官俊挺而深刻。尽管身上穿的还是幻化前粗布制的简装，却掩盖不了周身上下那股王霸之气。
跟着，奚仲也出现了。银灰色长发一直披到腰上，一赤一蓝妖力惊人的双瞳，俊美无虞的五官，脸的右侧如花枝般蜿蜒了整整半张脸的赤红色胎记让所有长老都掩不住眼里的惊讶，佐相颤颤出声，“奚仲啊……你这，” 但是他没说完，因为他马上看见归邪后脑上那三枚铁黑色异样昂然的角。
族长婵幽眼眸一暗，长老们随即屈膝，佐相更是激动得连声音都带了三分抖：“族长！后脑长角，面侧奇纹乃天生异相！奚仲与归邪，可当大用！”
“大不大用，慢慢看来便是。”婵幽转身离开，长老们也紧跟着走了，又剩下奚仲和归邪被众人包围着，一脸摸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6—
当然，天赋这种东西，有时候也不只是空出现而已。
在归邪慢慢在打架方面颇有心得的同时，奚仲在众人之间斡旋调解的能力也逐渐见于长老们眼中。因此很顺理成章的，他们被婵幽选进了护卫队，又慢慢地各自升至高位，直至名列幻瞑六将。
幻瞑界一直是个温暖而安静的地方，但由于幻瞑界独有的紫晶石，这种情况很显然不可能继续下去，因此婵幽对于组建幻瞑界护卫力量一直极为看重，因为紫晶石而带来的富足最多只是暂时的存在，不管妖还是人，一旦对于力量的追求开始带上贪婪的现实，他们幻瞑界就注定会成为被践踏被掠夺的第一选择。
果不其然。在昆仑派掌门太真上人发现了可以用紫晶石来达到人们修仙的目的时，拥有万千紫晶石的幻瞑界不得不迎来第一场硬战。对于大多数梦貘而言，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如此惨烈，血流成河的惨象——因为他们全部丧命于此。昆仑派在发起战争前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夙玉与玄霄的双剑之力正如太真上人所估算的那样，牢牢缚住了幻瞑界。上千昆仑弟子在幻瞑界里肆意砍杀抢夺紫晶石，即使婵幽颇有远见地组建了护卫队，但在抵挡疯狂的昆仑弟子的时候依然很勉强。虽然最后，由于婵幽对于太真上人的绝杀一击，幻瞑界最终获得胜利，可是与此相对的，他们也折损了幻瞑六将中的四人，仅剩下的，只有奚仲与归邪。
这场战争，两败俱伤。
这些伤痕，治愈它的，永远是时间。战争带给大地的伤，总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失。但是带给参与战争的他们的伤，却好的远没有那么快。这是归邪的第一战，也是第一次失败——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感觉有点挫败。
幻瞑六将中牺牲的四人，他战争中无暇顾及的伙伴，那些无辜命丧于敌手的幼弱的小梦貘们，甚至包括拼尽全力而被妖力反噬而元气大伤的婵幽族长……所有的一切，好像越滚越大的雪球，梦靥一般，夜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放弃。
幻梦内围。
归邪一人安静地坐在屋里，面上平淡无波。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归邪头也不侧，好像已然老僧入定。来人一袭黑红相间的长袍，丝绸与丝绸之间因摩擦发出细微的哔呲声。长及地的黑色大麾随着脚步的缓慢移动不住地摆动，扫起薄薄一层灰，在透进室内微弱的阳光下，它们好像在舞蹈。
望着木头一样的归邪，来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凑近他。
“连吃的也不要了，归邪你真够行的。”
“不吃梦，会很饿的哦。”
“还没有忘记？”
“真的不再吃也不去见婵幽大人了么？”
“……归邪，你是认真的。”
语气中带些无奈，奚仲慢慢直起身子，朝窗外那几张担心的脸摇摇头，末了唇角一挑，总是温文尔雅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点戏谑的表情——
“那么这样呢——”
话的尾音尚未出口，奚仲漂亮的脸已经直直杵在归邪面前，并且……越来越近——
“你你你你你干嘛——！”
之前还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死也不动的归邪大叫一声，像踩了只兔子一样咻地弹起来，脸上早飞一样红了一半，连脖子也整整齐齐红了下去。
“不这样，你还要继续自我腐烂下去么。”
奚仲温柔地笑了，伸手从桌边托起一个干净的橘黄色梦境慢慢塞进归邪的嘴里，看着他呆滞着表情机械地一口口咽下去，才微笑着拍拍他的头，“明天我再来，要是你还是和刚才那样，我就还用那种方法让你吃东西。”
“奚仲你——”
归邪讶异的声音淹没在奚仲突如其来倾身而下的一个轻柔的脸颊触碰中，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奚仲又一次笑了，略有些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在归邪耳边一粒一粒慢慢凝成一句话。
“反正来日方长。”
—7—
来、日、方、长。
默默一字一字念了几遍，归邪好像有些懂了。
似乎还在他才加入他们的时候，不管是犯错还是抢了其他貘的梦，或者激怒了成年梦貘，这些让当时的他觉得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奚仲总是会适时出现在他身边安抚他，笑笑说没事，来日方长。
——你想让我懂的，就是这样吧，奚仲。
——这死家伙，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总是不得不就顺着他走了，呸。
归邪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奚仲才拿来的一串梦境囫囵吞下，脸上的表情终于开始好看起来。
不管他做什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战场上，不管是不是还会有明天——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了，只要有奚仲的一句话。
反正来日方长。
即使是世界末日又怎样。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