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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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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小姐,你的情况很严重,要住院治疗。”周医生及时地阻止了我离床的动作。
“我必须马上去基辅,回来再住院。”我不在乎,伸手准备拔掉手臂上的针头。
“你怀孕了。”他翻动着手中的病历。
是吗?我又怀孕了?我和小琴的孩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你现在患有很严重的高血压。”
我冷笑一声,打断他:“周医生,别骗我了,我的体重不到一百磅。”
他摇头:“高血压也会发生在瘦人身上,这个很多时候取决于遗传。你的父亲就是因为血压的突然升高而致死的。”
“就算你是对的,我也要马上出院,我等不了,孩子的父亲正在基辅蹲监狱,如果我不回去,他就会一直蹲下去。”
想到小琴,心里泛出深深的爱意,他一直想要我生个孩子,他知道我怀孕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的血压非常高,而血糖却很低。这样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可能流产,你也容易在流产中死去。”
“我不在乎。我想他一定会希望我将孩子生在基辅,他和孩子在一起。”我微笑着摇头。
“我在乎,”他也同样微笑着,“你到乌克兰的签证已经过期,你现在并非美国公民,从美国转签至第三国,是需要医生出具的身体健康证明,而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你这样任性地拿两条人命开玩笑。”
“莉莉,我已经失去你父亲了,不能再失去你了。”一直啜泣的兰姨拉着我不放,说服我:“如果他真的爱你,不在乎多等你几个月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一直让他等,从几天,到几个星期,到几个月,最后竟成了两年。
再回基辅,他却已经不再了。
“天哪,莉莉,他转会去了意大利,为什么你来之前不打个电话给我呢?”洛浦的声音里有着惊喜,也有着无奈。
“父亲案子的事情暂时我不想管,你之前是怎么联系到他的?”我不失望,我一定要找到他。
“从你父亲去世那日开始,我们都只能通过他的教练联系到他了。”
洛巴诺夫斯基?对,我正要找他,我有他的电话,不,我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他坐在书桌的对面,根本不抬头看我一眼。“龙小姐,你食言了,你没有能够按时回来,所以你失去他了。”
“我只想见见他,他知道原因一定会原谅我的。”我哀求他。
“对,他肯定会原谅你的。但是我,他的父母,还有其他爱着他的人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你差点毁了他,你知道吗?当他知道你不会回来才心甘情愿地去了意大利,你知道吗,是意大利!”
“我知道,我需要他,他的孩子也需要他。”我几乎要哭了。
“我们都很需要他,他不能只为你一个人而活着,不能因为你而让其他人失去他。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也永远不会有人告诉你他在哪里。龙小姐,什么都会过去,他能开始新生活,你一样也可以。”
我可以吗?什么才是我的新生活,没有小琴,我可以活下去吗?坐在门外花园的石阶上,我想哭,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音。
波音747带着我的绝望和不甘心,飞离了跑道,基辅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变成我心头的殇,成为一座爱的空城。
兰姨从花园取回了报纸和信,还有一个大大的包裹。我正在给小琴做早餐。
“妈妈,我可不可以不要吃菠菜泥?”她挥舞着双手,朝我跑过来,抱着我的腿撒娇。
“不行,如果你想变成大力水手,怎么可以不吃菠菜?”
“莉莉,这个邮包是从基辅过来的。”兰姨的神色隐含着太多的不安。我的手微微发抖,拆开来,原来是父亲案件结案的文书。全是些清算单,查封书,税款单。“没什么,是爸爸案子的文书。”
一张支票飘落了出来,7021格里夫尼亚。唉,父亲忙碌了大半生,辛苦了那么些年,最后剩下的财产仅仅足够支付他最后的一张从基辅回尔湾的飞机票。
人生终究是个圆,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画下一个大大的零,一切归于虚无。
里面有一本厚厚的文件,我忍住巨大的眩晕感翻开了它,一行乌克兰文字,熟悉而遥远,让我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反常:Andriy Shevchenko。
那样龙飞凤舞,那样随意轻松,就像他的金发,被风吹起来,又像他的微笑,点点挂在脸上……
“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够回到我身边。快回来吧,我需要你。”
无力地靠在桌沿,手里的文件洒落一地。我遗失在基辅的爱情,我那短短两年的岁月,竟像是过了一生一样,让我从此后只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
“why don’t you come back?”女儿含糊地念出来一句英文,这几个单词,让我整个人被她那软软的语调击倒了。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疑惑,“妈妈,这张纸上写着我的名字。”
她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走向我,递给我一张发黄的纸片,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汉字:安德烈舍普琴科,“琴”字上有个“小”字,圈在了一起,下面有个英文单词:MAN。
一排凌乱的英文让我的眼泪顿时化作泉涌:why don’t you come back?
小琴,我的男子汉,我想起了他送我的百合花,他温暖的怀抱,他的鸡肉蘑菇胡萝卜……
“你为什么不回来?”女儿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念了一遍。
她的神态,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头发,慢慢扩大,在我的眼前幻化成了他。
他走向我,伸手擦干我的眼泪。轻轻地在我耳边呼气:“你为什么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