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途》海砂海砂

1、（一）米国啊米国

　　氮气瓶沉重地立在一旁，四颈烧瓶里有气泡缓缓鼓出，液相自动进样器“嘟——嗞——”响着工作正常。徐莎莎看看试验操作台侧面的挂钟，一点差一刻。很好，她心想，我可以回去歇着了，明天上午十点再来加一次料。
　　Ocean Rose的铃声刺破实验室静止有序的空气，她脱下乳胶手套，看着屏幕上来回滚动的字幕：Sun。莎莎掀起单面银色的遮光涂层植绒窗帘，看见那个人一手在嘴上和着气，一手缩在袖里勉强抓住电话。深秋，光秃秃的柏树笼罩在夜幕下，没有从他口中冒出的白雾。徐掀起电话接听，他还没开口，电话里已全是寒意。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吗？”老孙的声音有种中年男人特有的温柔小意，但听起来总觉得怯怯的，徐并不喜欢，但也算不上不讨厌，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可喜欢的。
　　“啊，是啊。”莎莎很想顺口说她一会儿就要走但还是住了口，因为她知道一旦说了就要和他一起回去，他们租用的公寓相当近，就在一栋楼里。
　　“别太辛苦了，我给你带点宵夜吧。”老孙很耐心，也不介意冷场。
　　“恩，不用了，我马上就结束了。”要么让他上来，男女共处一室，要么就在外面两人一路同行。出门在外，何必总麻烦别人照顾？莎莎换下实验服，随意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钥匙、围巾、外套……欸？才发现帽子拿错了，不是和围巾一套的，应该是室友的吧。莎莎随手塞进包里，下楼同老孙会和。
　　——自述
　　我自美好的社会主义国家来罪恶的美利坚合众国快四个月了。记得才到这里的时候兴奋了好久，大概有一个月时间，我除了在Lab和老Q斗智斗勇就跑到市区乱晃，买一些见过没用过或见都没见过的Made in China。同宿的Vivian十分包容我瞎买东西的劲头，她说她现在也是如此。
　　老Q全名Archer D. Quenirllac，我自觉地当面称他为Pro Archer，背后叫他老Q。他那个漫长而令他颇为自豪的法国中产阶级姓氏，实在不是我等中国穷学生可消受的。说起怎么就漂洋过海来了呢？很多在USA的留学生都是先GRE再TOEFL再Sub再PV、PC、P啥的申出来的，我也差不多，只是我是考试以后被学校导师推出来的。
　　二十三岁的单身亚洲留学生，一个字，女——决定了我下机有人接，上学有车等，笔记有人借，聚会有人请。当然，都是男性友人。Vivian称为“同物种求偶现象。”
　　出国前，一个老师曾开玩笑说，男孩出国都得光棍，女孩出国都会劈腿。男生们是否光棍我不知道，但作为女生一员的我偶尔还是觉得孤独，呃，不是偶尔，是一般，一般都觉得孤独。异国他乡的孤独，或者说空虚。
　　兴奋期一过，苦难期就到来了。各种难听的英语口音，没有母语；砖头一样完全不同模式的教科书；蔬菜聊聊的各种甜死人不偿命的速食餐点；功课工作一忙就没有好好做饭吃饭的时间……老Q从开始的各种凶猛逐渐变得宽容起来，冲着我常常半夜走的实情，他那颗严肃严谨的为师苦心终于有点松动了。
　　有时候看见老Q专注地阅读各种高深文献，或者痴迷地看着实验现象的时候，我会觉悟：学术就是这样。然后，会立马想到国内导师兼老板的模样……
　　我跟着我的恩师才读了两年，大四一年毕业设计和研究生一年，然后这位老板很仁慈大方地给了我这个出国深造的名额。懵懵懂懂的，我阔别了家乡父老，阔别了俺爹妈，阔别了一众日夜相伴的师兄弟姐妹，远走他乡……
　　扯远了，老板和老Q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老板是个慢性子，或者说貌似是慢性子，他总是慢悠悠地指责你“这个怎么做成这样了”“你不会就是因为你上学期都不来实验室”“如果你多想一步就完美啦”等等，老板从没有表扬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破口大骂过谁。他温吞地告诉我：“我和Pro Quenirllac零八零九年都有合作，他是个很厉害的人，非常有才华，性格也很和蔼。”然后翻开文献管理软件调出一打Paper给我看，“这里面有三篇是我们一起合作的Sci，IF（影响因子）都在8.5以上，很难得的……”
　　我努力压制着用手撑下巴的欲望听他滔滔不绝了三个多小时，只说了一件事情，这位Q教授很牛，他和牛人合作说明他也很牛。
　　老板说了他们合作的项目，我基本没有听懂，更谈不上理解，但最后，晚饭前，他诚恳地告诉我：“小徐，你的发展到了一个瓶颈，相信你也感觉到了。”
　　我很想告诉他我觉得我时刻都在瓶颈里晃悠，但只是沉默而沉痛地点点头——老板是那种不容你持相意见的导师。
　　“Archer的实验室在VIVC，也是牛校，他们实验室的硬件和水平都是一流的，现在有一个名额，让我这里送一个学生过去。”他顿了顿，看着我微笑不变的模样，其实我差不多笑僵了，“他们大一级的快毕业了，忙着找工作，低一级的又水平不够，同一级就你和赵×。唉，听说他六级才及格，你外语还是不错的。就这样吧，你回去计划计划，下月月初就过去……”
　　我愣愣地看着老板，下午拉里拉杂那么一堆原来是这出啊，算是意外之喜，我绽开一个大笑脸，对老板说：“谢谢老师！”
　　老板点点头，继续表示要快点办各种护照、签证等手续，费用有补助但我也要做第二手准备……零零碎碎又是一个小时。
　　老板零碎的口齿之下，我来到了这里，四个月后的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夜，走在老孙这个大龄男青年旁边，听他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而我的思路已经从家国万里到明天早上吃什么。唉，老孙，你是种存在的悲剧兼悲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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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同人向原创，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