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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   百草所居之沉香阁,于青锋谷北侧依山而建,与藏剑阁遥遥相望。
      萧珩一踏近沉香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花香,苦涩之中一抹清香冉冉萦绕,回味之下,不觉精神一振。
      门口童子却道:“师傅尚未归来,师兄若无要事,还请改日再来。”
      萧珩笑道:“无妨,我在这里等他便是。”一面说,一面举步入内,那童子上前拦道:“师傅吩咐过,如他不在阁中,任何人不能入内。”
      萧珩只得停步,道:“那我便在此处等他吧。”那童子颇不耐烦,不愉道:“那随你。”转身迈入大门,呯的一声将门关上。
      萧珩倒是不以为意,百草素喜清净,为人又有些孤僻,连收的徒儿也和他一般脾气。在门外等了半日,方见百草提了药箱,自绿荫深处飘然而来,他已年逾四十,容颜却是俊美无俦,举手投足之间丰仪不凡,颇得谷中诸多女弟子的倾慕。

      萧珩忙上前两步,唤道:“师叔。”
      百草微微颔首,道:“怎样?天泉师叔可愿搬回谷里?”
      萧珩道:“师公甚是固执,此事恐需慢慢劝说才好。”
      百草皱眉:“如今还好说,可若是到了年下,天气转寒,天泉水寒气入骨,那就不好办了,你是师叔最钟爱的弟子,可不能由着他这般固执。”
      萧珩道:“是。”
      百草打量他几眼,便道:“你还有事?”
      萧珩笑道:“弟子有一事想请教师叔,师叔游历四方,最是见多识广,不知师叔可知,中原何处盛产梵天花?弟子听说这梵天花于祛风除湿、舒筋通络上头最是有效,因此想去为师公多寻一些上好的来。”
      百草沉吟片刻,方才点头道:“你有心了。如此便随我进来吧。”引萧珩进了正厅,吩咐方才那童子道:“弦月,去把我那本地志拿过来。”
      弦月道:“书房中的地志一共八册,师傅说的是哪一册?”
      百草道:“就是从前傅长书在这里养伤时常常翻看的那册。罢了,我自己去取,你去把新晾的茶沏一壶来。”不多时弦月将茶奉上,百草果然捧来一卷书册,递与萧珩。
      萧珩忙起身接过,凝神一一翻看,只见那图册里所绘之处,山川河流,地势起伏,兼之纵横路径,地名地貌,植物分布,无不详实生动,更标有分率、准忘、道裏等注释,不由赞道:“师叔真乃神人也。”
      百草叹道:“这图集是先师所制,他毕生精力皆凝于此,我此生蹉跎时光,碌碌无为,连先师万分之一都不及。”
      萧珩知他所说“先师”乃是他入谷之前所师从之名医沉香子,忙道:“师叔悬壶济世,医术神妙,青峰谷上下,对师叔都是敬佩不已。”
      百草道:“我虽入了谷,对铸剑一事却是一窍不通,也唯有以这一身岐黄之术,来报答青峰谷知遇之恩了。”说罢,微微一笑,又道:“梵天花性喜暖湿之地,于岭南一带分布最广,我记得越州、鸣洲一带乃是极盛之地,你且看看。”
      萧珩依言翻至鸣洲一页,果见地图上有几处皆以红字标有梵天花字样,其中一处依图看去,乃是一连绵甚广的山脉,蜿蜒曲折,其状怪异,气势不凡,名曰“九蚣山”,山下一条河流蜿蜒曲折,直通到越州境内,名为“九蚣河。”
      百草见他目光所及,在旁道:“先师制这图已是五十年前,世事变迁,有些变化也未可知,就拿这九蚣山来说,二十年前我曾去过那一带,那里的梵天花不知何故早已凋落荒芜,人迹罕至,已全然不似先师所绘之貌了,山脚下那片桐林倒还茂盛些。你若要寻梵天花,还是到越州一带为好。”
      萧珩听说,忙翻至越州一页,不多时合上图册,起身笑道:“多谢师叔指点。那就不叨扰了,这便告辞。”
      百草颔首:“也好,你早去早回。”
      萧珩出了沉香阁,正一路沉思,忽闻背后劲风催动,一只手拍上他肩头,只听明玉笑道:“萧师侄慢走。”一面说,一面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自怀中摸出一本书册,递到他手中。
      萧珩心下疑惑,翻了两页,不由惊道:“这……”
      明玉低声道:“你放心,这是副本,既是长风长老所遗之剑谱,你们要去那里,想来必会派上用场。”

      鸣洲位处中原极南之端,境内溪流交错,重山繁密,道路颇为难行。这日夕阳西下,九蚣河畔一条狭窄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两匹骏马自鸣阳城方向飞驰而来,直至进了岸边一处桐林,马上之人这才勒住缰绳,跳下马来。
      桐林深处隐着几间小茅屋,屋前搭着一方凉亭,一棵树枝上高高挂着一个小小的“茶”字招牌,那两人进了凉亭,寻过一张桌子坐下,一名老者便跛足走上前来,替二人将茶倒上。
      一人将头上帽子摘下,一面擦汗,一面道:“这鸣洲天也太热了……方师兄,你看,明天能赶到舟山么?”
      那被他称做方师兄的人颌下微须,一身衣服上也是汗湿点点,看了看天色,眉宇间忧色甚重,隔了半晌方才盯着不远处一只乌蓬小船,道:“不知这船家几时开船……刘师弟,你去问一下。”
      那刘师弟正要起身,船舱内钻出半个脑袋,一声极清脆的语声响起:“明早开船。”
      两人一愣,那船内之人已出了船舱,跳上岸来,乃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面颊圆圆,肤色微黑,将衣袖挽至手腕处,便弯腰去看那船舷。
      刘师弟皱眉道:“小姑娘,我们有急事须得赶到舟山,就不能早些开船么?”
      那少女头也不回,口中只道:“早?早到什么时候?”
      刘师弟道:“今晚——”
      少女惊呼一声:“今晚?你疯了么?”直起身子,转头将两人打量一番,这才撇了撇嘴,道:“九蚣河河面湍急,弯道极多,水下暗石林立,就是白日行舟,丢了命的大有人在,更别说晚上了……”向前努了努嘴,又道:“就拿前面的三蚣滩来说,已不知有多少船在那里出了事儿,更别说后面的五蚣滩、六蚣滩……还有人称 “阎王滩”的八蚣滩……”
      刘师弟听她滚珠儿似地说来,不由脸都白了,那跛足老者在角落里轻咳一声,低声喝道:“花灯!别吓唬别人!”缓缓走上前来,一面替两人续茶,一面道:“这两位客官怕是头一次来这里,两位有所不知,这九蚣河河面本就极为狭窄,近年来此地雨水又少,水位下降许多,更是凶险无比,如今更无那个船家敢夜晚出船,两位还是耐心等候下,明儿一早就开船。”
      那刘师弟听说,便将头转去望着对面山脉,心下盘算一阵,咬牙道:“既如此,那不如请船家帮我们渡过河去,翻过对面那座山,应该就离舟山不远了吧?”
      少女花灯在旁翻了个白眼,哼道:“你们想去九蚣山?”
      老者忙道:“千万去不得!这九蚣山古怪透顶,去的人向来是有去无回,我看二位还是……”话未说完,忽顿住语声,只定定地看着桌面。
      原来那方师兄已从怀内摸出两锭银子,拍在桌上,沉声道:“不知这些船钱,可能劳烦船家今晚为我们出一趟船?如若不够,还可再加……”
      花灯伸过头来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
      方师兄便又摸了一锭银子出来,花灯听得声响,转回头与那老者对望片刻,忽笑道:“你们要今晚出船,也要问问其他的客人,这几位可都是付过明天船钱的。”
      那方师兄见她口气松动,方将目光转向凉亭内散坐的几人,一一打量。

      他旁边那张桌子坐着两个商旅打扮的人,见此情形,遂起身道:“夜间行船凶险,我二人不敢冒这个险,还是再等几日吧。这船钱——”说着望向花灯。
      花灯圆溜溜的眼睛向方师兄一转,他咳了一声,只得摸出几点碎银递过去,那两人接过碎银,道谢而去。
      方师兄再望向西边角落里坐着的一人,将手中碎银掂了掂,起身走过去,往他桌上一放。
      那人抬起头来,玉冠束发,一身紫色束袖长袍,莹白如玉的脸上秀眉红唇,却是个男装打扮的妙龄丽人。
      那男装丽人也不接那碎银,只将目光望向花灯,徐徐开口道:“请问船家,你们今晚启程去舟山,大约几时能回转?”
      “去舟山顺水,一天半就就可到了,不过再从舟山回来,却须得三天。”
      那女子再问:“此处可有别的船家?”
      花灯将眼睛一翻:“高家的船前天听说出了事儿,如今在九蚣河撑船的,也就只剩下我们和袁家了,不过袁家的船已经出去,怕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女子沉吟半晌,方笑道:“既如此,也只得冒这个险了。”
      那刘师弟心头一喜,心道总算节约下一点盘缠,方师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东首一张桌子边坐着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天青色长袍,正捧着一卷书,意态闲适,感觉到目光扫来,放下书卷微微一笑:“我也赶时间,少不得和各位一道儿。”
      方师兄大喜,望向花灯,大声道:“那何时开船?”
      花灯却提了个水壶,径自朝茅屋走去,口中只道:“不知道。”
      方师兄脸色一变,身形一闪,拦住她去路,怒道:“船钱都付过了,姑娘还想赖账么?”
      花灯抬起眼瞟了一眼,道:“你嚷什么嚷?你要晚间开船,我又没这本事,便需等无尘哥哥来了才好,你干着急有什么用?”
      方师兄愣了一愣,只得问道:“你那什么无尘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花灯啐了一口,道:“他在鸣阳城中吃花酒,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你烦不烦啊?挡着我干什么?”一面说,一面将他推开,进了茅屋。
      方师兄面上隐有怒意,却是无可奈何,只得走回桌边坐下。
      跛足老人坐在角落里,目光自众人身上扫过,凝视着对面山脉,轻轻一叹,那叹息声隐在风中,几不可闻。

      天色渐暗,天边孤月一分一分爬上山头,花灯口中所说那“无尘哥哥”仍是一丝踪影也无。
      花灯早已自茅屋内出来,蹲在一处空地上,左手抱住膝盖,右手逗弄着一只小猫,那猫儿通身洁白,匍匐在她面前,慵懒可爱。
      方、刘二人早就沉不住气,碰了花灯几个钉子,倒也不敢再问,只得不断看着天色,眼见月上中天,渐渐被一朵乌云遮去半边光芒,心中更是焦虑。
      夜风忽盛,桐树摇曳中,两道人影时隐时现,向这边行来,方刘二人大喜,花灯亦是面有喜色,抱着猫儿站起身来,脆生生呼道:“无尘哥哥!”待看清他后面跟着那人,乃是鸣阳城中流芳楼的花魁封七娘,又不免将脸一沉,轻轻一哼,怀中猫儿 “喵”了一声,闪电般奔下地来,扑上封七娘的右臂,“呲呲”几下,利爪已扯将她衣袖扯破。
      封七娘花容失色,一面躲,一面嗔道:“君无尘,还不把它抓开?!”
      君无尘嘿嘿一笑,提住那猫儿颈脖后的一撮毛,掷还给花灯,花灯面有得色,抱着猫儿走开。

      方刘二人又苦等多时,花灯与君无尘方才收拾停当,请众人上船。封七娘提着裙裾,妖妖娆娆,当先走上船来。花灯立在船头,一手抱着猫儿,一手将竹篙乱点一气,小船左右晃动,封七娘“啊”了一声,站立不稳,往后仰去。
      身后一人忙扶着她双肩,道:“大姐,走稳了。”封七娘往后一看,见是个月朗风清的少年,双眸一亮,飞个眼风,媚声道:“多谢公子。”面上笑意盈盈,低头进了船舱。
      其余几人身背行囊鱼贯而入,君无尘解开缆绳,跳上船头,却听一人大声呼道:“且慢!”一人已自桐林深处急急赶来,气喘嘘嘘道:“听说你们今晚要出船,不知船上可还有位置?”说罢,摸出一小块银子。
      花灯收了银子,朝船舱内努努嘴,笑道:“原来是贾郎中,您尽管上来,挤一挤就是了。”待那贾郎中上了船,便撑开船桨。夜风中水声淅沥,小船载着八人一猫,缓缓离了岸边,往下游驶去。

      船舱内低矮狭窄,一点豆大的烛光在纱罩内轻摇,六人面面相觑,各自寻得地方坐下,封七娘似是觉得有些热,纤手抚上衣领,微微拉开一些,那刘师弟顿时眼都直了。
      方师兄咳了一声,目光在五人面上一转,拱手行礼道:“在下方还山,这位是我师弟刘旬,我二人因有要事需尽快赶到舟山,连累各位,心下十分过意不去……”
      那最后上船的贾郎中年约四十,清瘦矍铄,放下身后药箱,道:“无妨,花家的船向来妥当,众位尽可放心。在下贾真。”
      那男装丽人也笑道:“方大哥说哪里话,横竖都是要去的,晚一时不如早一时。晚辈叶霜华,请问这位公子——”目光转向那少年。
      少年抬起头来,亦笑道:“晚辈萧珩。”

      君无尘见水面尚且平稳,便由得花灯掌船,自怀中摸出个酒壶,背靠船舱坐下。
      花灯横了一眼舱内,又看看君无尘,道:“她怎么又跟着来了?”君无尘喝了口酒,眯着眼笑道:“又和她妈妈吵了嘴,说要跟我来散心,这等便宜事儿,我当然不会拒绝——小心,前面那处弯道甚急,可别分了心。”
      花灯啐了一口,却也不敢大意,其时夜色渐浓,风却住了,乌云渐渐掩去月光,九蚣河两岸寂静无声,空气便似凝住一般,闷热难当,君无尘面色渐谨,将酒壶放入怀中,起身自花灯手中接过船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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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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