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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书彤莫书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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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尔杉和我呆呆的在房里坐了很久。直到我找足了借口和理由。
“朝廷无道,帮闯王有什么错?”
“亡明者非清。在内忧外患所共击。你自己说过的。闯王东山再起,你虽无大功,也有小劳。千金散尽,以朝廷贪腐之巨资助闯王,使朝廷内顾不暇,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我有些怒了,瞪着他,“若是当日朝廷倾力抗清,关宁不破,何至今日?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若金銮殿上的是你是我,怎么选择?内忧不定何以抗夷狄!”
我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半晌。“你今日到此,扯了半天嘴皮子。就是要给我定罪吧。”
我没有转身,可是我感到他在笑。
“我没有资格说你。可是我比你活得开心。起码不必背负汉人的包袱,历经这亡国灭种的伤悲。不过试想汉人之众,清兵的刀再多再快,也未必屠的干净。像漫天的蝗虫,驱去复还。”
“你!”我转身,恨恨的望着面前的人。他亦直起了身子,缓缓地走向我。直至将我逼仄到墙边的梅花瓶。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想要将我剥皮拆骨般地望清楚。
我的背贴在墙上,牙咬紧了嘴唇,并没有说话。
“你可以问我。”他说。
我抬头。
“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汉人的事。”
“……”
我以为这只是父亲的回忆。
却从未忆及这回忆里也有你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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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彤曾经问过她父亲,那满目苍凉的后园之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府中的人,又为什么像避幽灵一般躲那平整的滑石。
“无字碑。”此刻的沈钰仅仅是一个慈父,抚着她的发,缓缓地说。
“爹爹,立碑总有根由吧。”
他缓缓在女儿跟前蹲下,“为了封存一段回忆。”
“那是好的回忆还是坏的回忆。”
“…就当时而言,自然是不好的回忆。”
“唔,那为什么还要留着它,记着它。若是不好的回忆,何不刻在沙上、尘上,好让它们都随风而去呢。”
沈钰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转身望了望少年。
这个秘密是在和书彤分开以后才打开的。尔杉父亲不是汉人,却为明所用。原为镇西将军,固守西南,而沈公为刺史,二人为多年旧交。彼时朝廷猖狂,人不自保;阉党在朝内移易旧臣,布置亲党,染指西南必也是意料中事。镇西将军和沈刺史明白二者存一、方有生计,再加上彼时刺史新婚,书彤尚未出世,顾公不忍友人之子变成遗腹子,毅然在走官之际(变更执政地点)走上了那条事先被通知了有埋伏的路。尔杉与母亲被留在了沈府。而沈公此后也未曾再提此事,只是说父亲路遇劫匪,再不见影踪,母亲知道了自然大哭了一场,且也不久于人世,死前将尔杉托付给了沈钰。而此后沈公一改原来的愤青的气节,渐渐地无意指责阉党的种种逆行,于外人看来,竟也有同流合污之嫌,种种秽语闲言,沈公也只当风过耳边。只是为了保全友人的幼子。
直到天启年间,新帝继位。一反往日不争不问的格调,硬生生地卷入了阉党之争。这是后话,先按下不表。
沈公死时天下为之动,而此后阉党行事亦有所收敛。再后不久,崇祯就动手了。至于父亲消失骸骨,自是埋在已废的沈家旧院的无字碑下。
那天夜里,荒凉的沈府旧宅,少年缓缓地伏到在地。在无字碑前,三叩、再叩、再叩……
是夜他抱着滑石哭了很久,渐渐地睡着了。
此后尔杉对天下局势的态度就变了。怀着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自然也不去理会这天下是汉是满,谁是谁非。沈公死前的种种嘱托,自也随那天晚上阴冷的梦,在日出后散去。所思所想不过是找到少年伴侣,远走天涯。
顾尔杉回到西南便投了吴三桂,是时平西王正烦清兵入关之事,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一来二去,竟识了豫王多铎,牵扯至今,竟来了扬州。
扬州城内,赤玉之名也随着种种烟花诗词流了出来。那是你我分别是碎落的回忆,被锦衣卫夺走的那块赤玉,是我赠与你许下此生之约的缘定。加以路人的种种描述言语,更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明察暗访,却发现未央楼与民军间种种牵连。猜测之余,虽然明了一二,却惊讶于你对于朝廷的仇恨之深,竟化成了对民军的倾囊相助。
你必知此举会置大明于死地的。想想我身上此时背负的种种黑,你身上已洗不清的白,绝然是无法在回到从前的。我在清军一边,你却不在任一边。哪一边都有的恨,哪一边都有仇。
仿佛此刻暴力是你唯一听得懂的语言。
豫王告诉我屠城十日的计划后,广陵决是我可以给你唯一的预言。
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所顾忌谓之黑。你身上的种种包袱与报复,种种收敛和宣泄,是我无法于你共济的。
即使我找到了你,或许在故事的最终,如果…..如果有幸不必用鲜血来书写这个结局的话(“书彤”二字也有此隐喻),只能用一句“保重”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