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杌陧（爱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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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的血迹在微弱的光线下只是乌黑一团，并不清晰。然而一推开藤原屋的大门，闷热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无处挥发，便扑面而来。猫泽爱愣在门口，一时间反应不及。
夏末的夜晚，空气中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刚刚的祭典带给她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循着血迹走到后屋，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大量的鲜血来自此刻浑身裹满纱布的昏睡中的男子。藤原用手背擦去头上的汗，却还是抹上了满脑门的鲜红。
“血已经止住了。”藤原对把男子送过来的老人说，“只是能不能醒过来……要看他的造化。”
他从一旁抽出白色的被单，盖在男子身上。补充说：“暂时把他留在这里吧，伤口太深，不要轻易挪动的好。”又转向猫泽爱，脸上浮起歉意的微笑，“你回来啦。”
猫泽爱已经从前厅端了温水回来。藤原一边洗手，一边问：“祭典怎么样，有意思吗？”
“很热闹。”许久之后，猫泽爱低声回答。
受伤的男人据说姓新井，曾经也是世袭的武士。藤原年轻时曾住在他家附近，受到过他的父亲许多照顾。
或者是居住在江户的原因，新井家虽然已经没落许久，还是对于“武士”的名号执着颇深。上一辈的新井一直在贫困中等待着奉主君命令被召回的一天，并且严格要求儿子恪守武士“不与商农为伍”的“尊严”。
在这样的教育和家庭环境熏陶下长大的新井，虽然没有完全继承父亲的思想，但自己的想法，也可谓是陈乏至极。在父亲的操办下娶了邻藩同为没落武士之家出身的女子为妻。妻子美丽善良，一家人过的虽不及长门家富余，倒也安定。
新井的父亲在几年前突然陷入重病。藤原老头努力救治，却终究还是没能扛过死神。诊金虽然免去了，但长期的药材也是不容忽视的庞大开支。老人逝去之后，原本就并不宽裕的家庭愈发窘迫起来。
入不敷出的状况下，新井卖掉了祖产的房子，搬去了狭小拥挤的旧居。坐吃山空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但身无一技之长，再加上所谓的“尊严”，他始终不能降下脸面抛弃武士的身份，去做走卒小贩的营生。最终还是走进了歌舞伎町，在那里谋了个护院的活计。
再以后的事藤原就不知道了。猫泽爱自然也无从得知。肋骨骨折，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除了不停渗出鲜血的伤口，被钝器击中的地方淤血已成紫色。俨然是被人围殴至此。送他过来的老人没有多话，新井还在昏迷当中，能不能撑过一晚都是未知。藤原老头摆出镇定自若的神态和腔调，却在外人离开后手颤抖得连擦手的毛巾都没能拿住。
时候已近深夜，猫泽爱让藤原回房休息，打算自己来照料病人。藤原叹口气，还是不能放心。于是坚持守在新井身边，一边留心着病人的情况，一边絮絮叨叨，把他所知的过往，讲给了猫泽爱听。这样恍惚间就过了将近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重伤中的新井终于开始发起烧来。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不发烧反倒奇怪。于是男人的性命更加的危险。藤原和猫泽爱忙上忙下，极力控制着病势的恶化。他们能做的也只限于此，那时的医疗条件本就落后，加上日本多年的闭关锁国，老一辈诸如藤原等人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西方的医疗手法。猫泽爱虽然满脑子奇怪的医疗记忆，但在她看来幻想的成分多些，即使想实验可行性，条件毕竟有限。于是只能说无能为力。
烧终于退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藤原老头急得一身是汗，见他退了烧，便撑不住去睡下了。猫泽爱估计今天藤原屋是无法开门了，用凉水激了激脸，继续陪在病人身边。
新井的病情一直不稳定。体温也时升时降，尤其在夜里，动辄就发起烧来。好在人一直活着，只是这一点，便给了藤原老头极大的希望。如此折腾了五、六天后，情况才渐渐好转。发烧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不再反复。藤原老头说这是危险期已经过去了，可是男人始终没有醒过来。不知道是因为内伤的原因，还是依然没有意识。也有可能，是男人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自夏末的祭典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仲夏也转入了初秋。在藤原老头和猫泽爱的悉心照料下，本以为死定了的新井终于睁开了眼。
然而恢复意识之后新的问题却由此出现。起先因为新井伤重，只能稍微吃些流食和汤药，但猫泽爱每每将食物和药喂进他口中，必定有大半会被呕出来。藤原和猫泽爱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绞尽脑汁不得其解，为保疗效只能每次加大药量。不久后新井可以自己活动手脚时，他们才明白，那些吐药吐饭的行为，是新井拒绝治疗一心求死的表现。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随着新井体力一天天的恢复，最初低声的呢喃，变为终于爆发的咆哮。新井像受了伤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失了逃离的信心和活下去的希望。藤原老头因为旧事对他存着心疼的念头，而猫泽爱却一向不屑如此的男人。
死都不怕的人，会害怕活着。猫泽爱牵起一抹冷笑。只是人前，还是认真地尽着送药送饭照顾起居的责任。
“我不喝。出去。”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之后，新井不耐烦地用力挥开猫泽爱的手。药碗打在地上，滚了两滚。刚刚煎好的药汁就这样倾洒了猫泽爱一身。虽然不在沸点，但毕竟很烫。猫泽爱急抽了一口凉气，牙咬着嘴唇，没有发出惊呼。
见药泼到了孩子，新井露出了一瞬间的后悔。猫泽爱一声不吭地收拾起地上的药碗，从怀里掏出方巾，擦干净地面上的药。空气中弥漫着酸苦的药味和格外凝重的气氛。收拾完毕，猫泽爱起身，对着新井自暴自弃的脸，面无表情。
“这里没人欠你什么。”她的声音中带着决绝的寒意。
于是起身。白色的单衣上开满黄褐色的巨大的花，散发着酸涩的味道。猫泽爱转身出门，藤原老头就在门口，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随着猫泽爱回了前屋。放下手上的东西，门口传来陌生人招呼的声音。藤原说你去换身衣服吧，这里交给我。
猫泽爱在二楼换好衣服，便看着纯白的单衣上突兀的药渍发呆。洗怕是洗不干净了。楼下的藤原在帮刚送来的伤者处理伤口。加上藤原，四个截然不同的音色透过楼板，闷闷地传到猫泽爱这里。一个有着淡淡的鼻音，说起话来略微显得有气没力，是受伤了的那个。先前在门口处说话的人声音温和纯粹，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不是记得很分明。倒是偶尔夹杂的不知谁的声音，干净清冽，令猫泽爱感觉莫名地熟悉，原本强行压抑的愤怒奇迹般地舒缓下来。
“伤口处理的太不及时，已经化脓得很严重了。”藤原老头说，“一会给你上上药。这几天每天过来换次药就可以。”
“每天都要来吗？好麻烦哦。”虽然虚弱无力，但确实是撒娇的语气。
“……留医可以吗？”有着清冽嗓音的人问藤原。目前后屋除了新井住的那间屋子外基本上都空着，猫泽爱估计如果化脓很严重的话，藤原应该会同意。果然片刻之后，老头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
“那稍等，我去砚药。”接着藤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也先回去了。”清冽嗓音的人说。
“哎？加纳干吗这么着急？一会跟宗次郎一起回去嘛。”
“娜娜是为新田屋的事？”
“嗯。”
然后楼下突然地安静下来。听到新田屋的名字，猫泽爱直觉地微微皱起眉头。从窗口望下去，一个纤瘦的孩子走出藤原屋的门口，慢慢远去。猫泽爱只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应当是从没见过的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再回过神时，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窗棱。
她被自己的泪水吓到，脑海中灰蒙蒙一片空白。猫泽爱跑下楼想追出去，却在路过等候藤原的另外两人时停了下来。自己的失态本来就无法解释，于是一时的茫然之后，又迅速回复了原本的表情。
“这么巧，又见到了。”有着精致面容的少年温和开口。猫泽爱停顿一下，蓦然想起眼前的少年正是月前夏夜祭典时曾经帮过她大忙的人。那一天之中的三次遇见，换谁也会印象深刻。
“祭典的时候，多谢您的帮助了。”猫泽爱很正式地鞠躬行礼。
“不用那么客气。”少年笑着摆摆手，“上次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
阳光从窗外洋洋洒洒地泼进来。猫泽爱微抬着头，眼前的少年沐浴在光下，精致的脸上是毫无阴影的明媚。
少年说：“我叫冲田宗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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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的静养，新井的外伤说不上痊愈，但也没了大碍。只是坚持的不肯吃药，内伤没办法条理。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这样的情况比他在昏迷中还要危险。
“口口声声武士的尊严，却要用饿死自己这么不体面的方法逃避生命。也不怕武士之名跟着他丢人。”
那次以后，猫泽爱的耐心彻底被扫荡干净。每次都只是把药和饭放到睡塌前便走。收拾时看到原样没动的饭菜也不多话。藤原不忍地数落她，她站在新井的门口，低着头，声音却一字一顿说地清晰。
闻言藤原愣住。猫泽爱一向随和，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从她嘴里说出。于是也觉得确实有些委屈孩子，数落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样尖锐的讽刺却正中了新井的软肋。或许是想到父亲生前的教导和对武士之名的执着。虽然不太积极，但起码开始肯吃饭喝药了。就这样，治疗的进展速度加快起来。
住在新井隔壁房的，是当时被冲田宗次郎和伊吉娜娜送来的少年，名叫永仓新八。年龄看上去和冲田相仿，个头不高，有着可爱的娃娃脸。是个极为孩子气的家伙。他的伤在腿上，虽未见骨，但依然很严重的刀伤。猫泽爱问起，他只说是自己在练习时砍到。看来是不愿意透露的样子，她也不便多问。
伤口没有好好处理就直接包扎过夜，结果感染化脓。被送到藤原屋时，伤口附近的皮肉已经怄得溃烂。藤原割下他伤口附近的烂肉，清了脓，便用药填满伤口。拿纱布一层层裹起来。猫泽爱每天的工作，便是帮他换药。
这样巨大的伤口，处理起来的疼痛可想而知。永仓住进藤原屋的头天晚上发起高烧，幸亏他身体较好，很快变煺了下去。于是藤原老头开始自责起来，觉得自己只顾得担心故人之子，却忘了永仓这样的伤口感染也同样的危险。
藤原坐在隔壁的居酒屋抿着闷酒，半天叹了口气。他说：“我也老了。”然后不再说话。
随着秋意的加深，河边的垂柳开始扑拉扑拉地落下枯黄狭长的叶子。令猫泽爱莫名落泪的那个孩子再没在藤原屋出现，倒是冲田宗次郎每天都很勤快地跑来，跟永仓说一阵话，又忙匆匆地离开。偶尔也会拉上猫泽爱一起。这样放松的气氛下，猫泽爱和他们倒很快熟捻起来。
猫泽爱第一次见到冲田宗次郎那天他正在和新田屋的老板伊吉遥说话，所以便断定了他是新田屋的艺人，然而那天又见到他带着刀。再见就是在藤原屋内，她听到他们提起新田屋，才恍然想到这些少年也许是护院一类。
“永仓先生是新田屋的护卫么？”猫泽爱处理永仓新八的伤口时突然问。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于是一些纱布粘在了结痂的地方，揭下来时牵动着伤处难免会疼。她的问题一面是要分散永仓的注意力，另一面也是多少有些好奇，想证实下自己的猜想。
“哎？”永仓新八愣愣地抬头看她，没明白自己怎么和新田屋扯上关系。
“啊……我以为您和冲田先生是一起的……”听出了对方声调中的疑问，猫泽爱连忙道歉。看起来自己的推测还是武断了。她把换下来的纱布放在一边，然后开始用水盆里的清水仔细地洗手。
“我只是道场的食客啦。”永仓新八说着，手指轻轻碰触自己腿上的伤口。一些结好的痂因为换纱布的缘故稍微翻了起来，摸起来硬硬地，让他有扯掉的冲动。
“道场？”洗完手的猫泽爱拿起砚好的药，用手背把永仓新八的手格开。
“对啊，天然理心流的道场。”药涂抹在伤口上，是沁人得清凉。很舒服。永仓收回手继续撑着地，语调轻松。
“天然理心流？不是新田屋吗？”上药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正常。
“为什么是新田屋？”永仓再次不解。自己哪里看上去和新田屋有关系了。
猫泽爱没有立刻回答。她把药涂匀，拿起新的纱布小心缠好，才又洗了手，声音闷闷地开口。“我一直以为冲田先生新田屋的人……”结果自己的推断是从一开始就出现了错误。
永仓新八反应了一下，然后很开心地笑起来。“原来问题出在那个家伙身上，哈哈。”见猫泽爱的表情由脸红变到郁闷，便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猫泽爱抗议地拉下他的手，端起木盆就要离开。
“小爱小爱，再陪我一会啦。稍微偷偷懒没有关系的。”永仓的娃娃脸孩子一样得撒娇起来尤其地让猫泽爱无力。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明明年纪很大却总是孩子气的人毫无抵抗力。仿佛只有这样的人能触动她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而那具体是什么，却总也说不清楚。
自己被压制被掩盖的记忆里，一定有着类似的特殊的存在。孩子一样的无邪，阳光，才会令她对这样的人有着独特的几乎于怀念的亲近。
“呐，我说小爱，千万不要告诉宗次郎你以为他是新田屋的人哟！那家伙可是道场的宝贝。”见猫泽爱放下手里的盆坐下，永仓自顾自地说起来，“天才，天才来着。不过跟我比还是差些啦。”
“我倒是没见过冲田先生划伤自己的腿……”猫泽爱凉凉地开口。
“都说是意外啦！”永仓撅起嘴来，想了想，突然又说，“说到新田屋，道场里确实有个新田屋来的孩子，跟小爱你看起来差不多大。漂亮得跟粉娃娃似的。”
“女孩子吗？”猫泽爱问。
“不是，男的。好象最近都跟着宗次郎在学剑。”说完永仓眯起眼睛，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了猫泽爱一阵，“跟小爱你长得完全不像嘛。”
猫泽爱很干脆的一个白眼翻了过去：“我怎么可能像男生了。”
“但是都很漂亮呀。”新八笑得跟朵花似的，“不过小爱总板着脸，更像碰不得的玻璃娃娃……你不要再一直瞪我啦我知道你眼睛大。”
“我总觉得，你和那孩子都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气质？嗯……可能就是有很相似的气质。非常的……独特……我没有在别的人身上感觉到过。”敛了笑容，永仓抓了抓脸，像是很努力在斟酌用词地说，“而且，都有着绝对超出年龄的成熟。”
“那个孩子……”相似？猫泽爱皱起眉头。
“那个孩子，叫伊吉加纳。”
加纳？伊吉遥的弟弟？猫泽爱正要继续发问，隔壁的房间却传出了巨大的声响。她连忙跑出去查看。一个陌生的老人手足无措地正站在新井房前。是一个月前送新井到藤原屋的老人，此刻一脸焦急。藤原老头也从前屋赶来，身后跟着刚刚进门的冲田宗次郎。
房间内的新井不知道为了什么狂性大发，跪缩在角落，正用头不停地撞墙。藤原和冲田忙冲上去架住他拉下来。新井的力量并不很大，但额头上也已经是乌青一片，被两人架开时用力反抗，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是口中不停喊着“放开我，让我死。放开”。门外的老人见势立刻闷头离开，猫泽爱趸起眉头，和一瘸一拐走出来的永仓新八一起站在门前，只是看着。
藤原老头和冲田奋力将新井拖架到卧榻前，新井脚下瘫软，就势坐在地上。猫泽爱和永仓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疑惑。新井虽然没有多少求生的念想，但平日还算性子平和。那次被猫泽爱暗里讽刺之后，便安静养伤，没再闹事。这次却突然狂躁起来，应该是刚刚离开的老人对他说了些什么。猫泽爱素来讨厌软弱的男人，虽然好奇，此时更多的还是不耐。
“天大的事，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老藤原痛心劝慰。
谁想听到这样的话，新井竟动怒起来。他猛地推开藤原，自己也平衡不稳趴倒在了地上。藤原毕竟年老，被新井这样一推，不由后退几步就要栽倒。冲田忙过去扶住老人，再看新井时，眼角眉梢失了温和。猫泽爱依然没有进屋，只是隔着藤原和冲田的身影看向新井的目光中，默默泛起寒冷。
“我连自己的妻子被人掠去都无可奈何，还在意这身子干什么！”新井捶地哭喊着，“不如让我死了也罢！”
“冲田先生，可否借刀一用。”一直站在门外的猫泽爱突然开口。冲田宗次郎愣了一下，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她。猫泽爱接过刀，一步一步走到新井面前，低头俯视。
刀被扔在新井面前，刀柄碰到手背。新井带着不解抬头看她，女孩的目光里满是刺人的冰冷和不屑。
“想死就去死吧。”猫泽爱镇定开口，无视一旁的藤原和冲田等人不可置信地抽气声，继续说，“需不需要我来帮你介错？武士大人。”
“小爱！”藤原老头惊愕地出声，却被冲田宗次郎阻住了上前拉开猫泽爱的行动。冲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仿佛浑身散发出寒意的猫泽爱，默不吭声。
同样惊讶的还有当事人新井，在女孩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中，他的手颤抖地伸向面前的刀，一把紧紧握住。似乎不敢面对女孩强大的气势似的，低着头。手上颤抖半天，终于拔刀出鞘。就在此时，女孩再次开口。
“不过可惜，我一向是不屑给你这种人介错的，那是我的耻辱。”
“猫泽，别过分！”见到新井脸色瞬间灰白，藤原老头动了火气。他上前一步拉住猫泽爱的胳膊，就要往外拽。接着他迎上了猫泽爱转向他的目光，那是绝对不会属于一个孩子的寒冷和认真。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孩子并不是在胡闹，不知新井的什么触动了她内心里一直压抑隐忍的东西。猫泽爱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她平日的和顺里也有着太多的刻意。此时的失常，或许正是压抑过久的爆发。
趁着藤原微愣的当，猫泽爱甩开被攥得生疼的胳膊，再次面向开始犹豫的新井。“要死去外面死，别把血脏了屋子。”始终是不急不缓的语调，新井闻言，手上颤抖地更加剧烈。
“懦夫。”半晌沉默之后，猫泽爱鄙夷地看他最后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你懂什么！你一个小毛孩子懂什么！”身后传来刀落地的声音，以及新井自暴自弃的吼叫。
“我只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没有回头，猫泽爱用虽然不大却是足以让他听清的声音回答，“但我知道受了伤可以痊愈，被抢走的东西可以再抢回来。”顿了顿，眼中凛冽慢慢变成悲伤，“武士的刀不是用来逃避或者杀戮，它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存在。”
身后的声响渐渐消失，猫泽爱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屋。藤原老头从新井面前捡起刀递给冲田，几欲张口，却还是默默离去。许久之后，狼狈的武士屋中，传出破碎的抽泣。
“武士的刀……”靠在门边的永仓新八带着鼻音低声呢喃，然后问冲田，“呐，宗次郎有吗？想要保护的人。”
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冲田宗次郎的目光还停留在猫泽爱离去的方向，半晌轻叹，“人呐，总有莫名其妙想要管闲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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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井久司其实是个根本不适合做武士的家伙。或许放下那些无谓的固执，选择从商或者从农，今天的日子会过的幸福许多。冲田宗次郎隔天造访藤原屋，带过来一个没有署名，却任谁都听得明白所指是谁的故事时，猫泽爱心想。
虽然说从小习武，新井的资质却和猫泽爱不相上下。但他没有猫泽爱的幸运，而是在更加严厉的教导下一直到成年。除了手上的刀，他对其他一切事物毫无所知。父亲去世以后，他和妻子总要糊口。便在父亲昔日的旧时介绍下，入了歌舞伎町上的一家勾栏院子做护院。这位故人，便是当时送新井过来的老人。
新井所在的妓院虽不比同町的新田屋，却也还算是有些分量。薪俸虽然不多，但落得轻闲。新井一家搬进旧宅缩了开销之后，日子也便平稳起来。妻子温婉，即便丈夫多么无能，不曾有过抱怨。
只是歌舞伎町毕竟鱼龙混杂。过于软弱的人，终归是无法在那里长久安稳。与新井一同的护院，多是市井飘散的浪人。赚来了钱无非也就是喝酒赌博挥霍干净。长时间相处下来发觉新井的性子，多少一些无赖的习气便上了来。先是半请求半威胁地“借钱”，几次三番的妥协之后，新井半推半就得就随着他们第一次进了赌场。
此后的故事可想而知。新井久司是就此沉迷也好，被迫跟随也罢，安静的生活就在这里划上句号。沉溺赌博以至于倾家荡产的前车之鉴不计其数，本就不值得同情。然而新井那美丽善良的妻子却是无辜受害。
“冲田先生为什么突然要对我说这些？”猫泽爱为冲田宗次郎端上清茶，然后坐在一边气定神闲地问。
“听人提起这个故事，所以随便讲讲而已。”喝下一口茶，沁人心脾地清香立刻萦满口腔。冲田宗次郎露出赞许的微笑，继续这个故事。
丈夫欠下赌场巨款无力偿还，想要带着妻子逃走。却被债主察觉，于是一番殴打之下命几乎是了结了一半。事情没可能这样就完。躲在新井父亲故人家的妻子担心迟迟没能回来的丈夫，于是回到旧屋等候。却被赌场的打手逮了正着。这便是前日发生的事情。老人急忙跑来告诉新井消息，然而新井的反应却实在很不男人。
“按照一般所说，他的妻子多半是被卖去了哪家勾栏院子。”冲田把茶杯偎在手中，悠悠地说，“放眼歌舞伎町，最有声势的就属新田屋。”
猫泽爱低头不语。倘若新井的妻子被卖进了新田屋倒也好说。新田屋是艺馆，新去的女人还不至于那么快就接客。可是这只是推测。
“可是……”而且这个推测很快被冲田自己否决，“新田屋的老板死了，这事小爱知道吗？”
惊讶的抬头看向冲田，猫泽爱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遥……你是说伊吉小姐她？”
冲田宗次郎点头，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想到了什么情景而哀伤。“现在的新田屋有新的主人，町内很有些争议。新井的妻子，只怕不会被卖到那里。”
猫泽爱用力消化冲田的话带给她的震撼。那个嬉笑靥靥的女子，那个曼妙多情的女子，那个会温柔地捧起她脸颊的女子，那个素颜跟随在长门身边的女子……一个月前她还看到了她的眼泪，怎么只是短短的一些时日，竟然已是阴阳相隔。猫泽爱只觉得这个轻描淡写的消息太不现实。
“小爱？你没事吧？”注意到孩子的恍惚，冲田微微探过身子询问。
“啊，不，什么？”
“新井的妻子……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便可以查出她被卖到了哪里。”冲田耐心地重复。猫泽爱皱起眉头。
“冲田先生在期待什么？期待某人能救出妻子然后双宿双栖？一个软弱如此的男人，即使救出了妻子，日后又要怎么生活？”对于新井，猫泽爱完全没有信心。
“小爱真的是这样想的么？”冲田依旧是平和无波的表情，“他的妻子就这样无辜牵连，真的好么？”
冲田宗次郎摩挲着猫泽爱的头顶，慢慢起身离开。行至门口，又转过头来，对着还在发呆的猫泽爱柔和地笑：“不论新井以前如何，毕竟现在他还活着。”
或许现在他什么也不会，但终归不是坏人。他的妻子，也只有跟他一起才会幸福。
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希望的。只要还活着。
垂下眼睑，猫泽爱咬紧嘴唇。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快步跑出藤原屋，追上还没走远的冲田宗次郎。拉着他的袖摆，低沉而坚定的开口。
“可否冒昧请问，冲田先生在江户的市井之中人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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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昨夜城南的歌舞伎町出了乱子。”
快近黄昏的时候，隔壁居酒屋的老板娘带着丫头妙子造访藤原屋。藤原老头与邻里相处一贯融洽，两家往来也算频繁，石田老板娘的造访本来无可厚非。然而这次却穿得郑重，还带了店里得力的丫头，俨然很正式地拜访。
只是两个女人见到藤原和猫泽爱后，还是习惯性的扯起了闲话。原本对她们来意充满疑问的猫泽爱在话题进行到了昨夜歌舞伎町的骚乱时，一反常态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说是有浪人捣乱滋事，然后一个在那边卖身的女人趁乱逃掉了。或许是私奔。”名叫妙子的女人概括说。毕竟猫泽爱还是孩子，有关烟花之地的是非她们也不会多讲。
“巧合吧？刚好准备私奔的那天有人来闹事。结果呢？逃走了吗？”猫泽爱用了轻松语气，这意味着她的心情难得的很好。
“发现人不见已经是天亮的事了。虽说是凑巧，但闹事的人也算是帮上了大忙。”
闻言猫泽爱笑起来。“运气实在是好。”她的目光转向通往后屋的走廊。从永仓新八所在的屋里出来的冲田宗次郎正向这边走来。“不过，”她说，“也有可能闹事和私奔是商量好的。”
“谁知道。町奉行昨晚也出动了。”猫泽爱露出惊讶的神情。老板娘看到冲田的出现，停下话，微微颔首致意，才继续说：“后面的事咱们管不着。”她结束闲扯，表情严肃了些，“我今天来，是特地打个招呼。”
“我家的阿树和油店的女儿正式订下亲了。”这才是此次造访的原因。
“哦，这么快！阿树也已经是大人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藤原老头感慨着露出慈祥的笑容。
“恭喜您。”冲田宗次郎也笑着说。
“之前一直在张罗，这几天总算定下来了。”老板娘情绪有些激动，掩袖轻拭眼角。
似乎在一个多月以前的夏季祭典上便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事情真的定下来时，猫泽爱已经没了当时的惊讶。只是石田树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确实比猫泽爱大很多，但她依然觉得他比她更像孩子。或许定下来会沉稳一些，也或许是猫泽爱本身太不像孩子的缘故。
冲田宗次郎告辞离开，猫泽爱想了想，跟在他身后也出了门。冲田停下来等她，她便快走几步，和他并排着继续前进。
“出动了奉行……”她说。
“理应出动的。”冲田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不屑，“不过也只是装装样子，从来不见管事。”
猫泽爱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沉默。气氛安静下来，冲田好奇地扭头看她，然后迎上她看向他的目光。
“感谢的话，那个叫新井的已经说过了。”于是冲田眨眨眼睛，宠溺地笑起来，“就在某个男人把自己的女人从勾栏院子里拐带出城时。”
猫泽爱这才彻底放下担心，也被感染得有了笑意。“你在说什么？我昨夜可是老老实实睡在家里，没有给什么私奔的人准备逃跑用的衣服。”
“是呀是呀，我也没有散了那些浪人后送某个睡着了的小孩子回家。”
然后相视一笑。
再然后，时间就流水一般不急不缓地淌过。歌舞伎铤依旧是往日的喧闹繁华，浪人滋事的事件与无数起类似纷争一样，如同河町飘落的柳叶，落上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又很快便复归平静。而事件的真相，也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永远成为了秘密。
永仓的伤痊愈后便离开了藤原屋。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和冲田却成了藤原家的常客。隔三差五的跑来，遇到猫泽爱不忙的时候，便会拉她出去。猫泽爱的性格沉稳成熟，年龄没有成为沟通的阻碍。倒是偶尔她的一些想法，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该说得出来。每每这时，冲田便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了？”猫泽爱在无数次白眼失效后，终于忍不住问。
“不……总觉得……小爱实在是不太像小孩子。”这实在是用脚指头也可以想出来的理由。猫泽爱无奈地望天。要怎么解释？其实，没准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比如说我可以准确的告诉你你所寄予希望的幕府会在哪一年灭亡？真的这么说出来的话，那她一定是疯了。
“我只是看上去长得小而已……”大概。这个可能性大概真的是很大。
“嗯。”冲田想了想，然后点头。只是没一会，又径自笑起来。
“笑什么？”猫泽爱头顶的黑线被雾水取代。
“突然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孩子。”他扭过头直视猫泽爱，眼睛里是明亮而不失柔和的光芒，“感觉上……”
“伊吉加纳？”直觉让猫泽爱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你认识？是了，你认识伊吉小姐。”他努努嘴，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没有见过。只是听永仓先生提起。”而且听太郎哥哥说过，一直跟在伊吉遥身边的这个加纳，好象是冒牌货。真正的加纳若是活到现在，不论如何也不是她这个岁数。只是伊吉遥对弟弟的爱会让一直精明的她不肯承认现实，因此每当遥在猫泽爱面前提到加纳，长门的表情都会是说不出意味的严肃。
联想到了不愿触及的记忆，猫泽爱的表情渐渐落寞下来。冲田俨然也想到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件。于是话题到了那里便止住，谁也没有再提起。
转眼两年的时间又平淡地过去，猫泽爱的“孩子”身份也不知不觉蜕变为“少女”。再过年便要15岁，在石田树的婚事完成之后，居酒屋的老板娘开始拿她打趣起来。江户的女子成婚都早，眼看猫泽爱迟迟没有动静，便了然地把视线放在了经常往藤原屋跑的冲田身上。
这是文久二年（1862年）的事情，此时的冲田宗次郎已是20岁的青年，依然精致的脸上收了锐利，多了温和。但凡见过他的微笑，无一不评价是如沐阳光。只是那样的明朗偶尔会让猫泽爱有莫名的错觉。如同他干净的嗓音，过于的纯粹，过于的无所欲求，反到让猫泽爱敏感得悲从中来。
年底的时候，江户成立了一个特别的组织。由一些浪人和武士集结而成，独立于政府组织之外，然而效忠于幕府。猫泽爱所知的是冲田和永仓都参加了，而且分别担任了一番和二番的队长。这个组织叫做“浪士队”。猫泽爱的记忆中对这个名字十分模糊，但却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浪士队成立时猫泽爱正在藤原屋帮忙，便没有去看。紧接着到来的就是新年。居酒屋的老板娘照例送来了新的和服，这次是可爱的粉红色。猫泽爱捧着和服，眉梢不自觉地抽动。实在是……不合她风格的颜色。
猫泽爱的印象中，新的这一年，依稀是个多事之秋。于是对本就没有什么热情的辞旧迎新更加的没有兴趣。晚饭过后她便缩回屋里，蒙头大睡。和某些人去看烟火的约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忘了干净。
这直接导致了那位“某个人”在藤原屋紧闭的大门前头大的苦闷。最终还是在居酒屋找到了跑出来喝酒的藤原老头。冲田宗次郎一边反思是不是自己约的不够明确，一边坐在了笑眯眯地老头对面。
“那孩子说她不喜欢凑热闹，天还没黑就睡下了。”藤原叹了口气说。猫泽爱一向很少出门，除了偶尔出去置办一些家用外，只有冲田过来找她时才能把她从藤原屋拉到外面去。
“这是迎新年的烟火，怎么也不算凑热闹。”眼看暮色降临，冲田宗次郎坐在一边闷闷地说。藤原见状呵呵地笑起来。他招呼一旁的妙子过来，请她帮忙去屋里叫醒猫泽爱。冲田闻言，立刻站起来要随妙子一同过去。
“宗次郎啊。”藤原老头突然叫住冲田，“爱爱那孩子，就交给你了。”
冲田宗次郎愣了愣，然后笑得如沐春风。“我肯定把她完整地带回来。”老头听了没说什么，低头继续抿酒。倒是走在前面的妙子笑起来。
“你倒也会装傻。”她头也不回地说。
结果冲田笑得愈发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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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爱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见到猫泽爱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妙子嗔怪。
“嗯？我有穿好衣服啊。”只是头发乱了点，有什么关系。猫泽爱揉揉眼睛，不以为然地说。
“算了算了。”妙子无奈地按按额头，“过来坐下，我给你梳头。”
“我自己来就好。”猫泽爱从妙子手里接过梳子，又看向站在一边的冲田宗次郎，“冲田先生先去酒屋吧，我马上就好。”
“你一个马上天都黑了。”正要离开的妙子听到后揶揄说。于是冲田宗次郎低声笑起来。“冲田先生跟我一起过去吗？”
“不了……”他摆摆手，然后对猫泽爱说，“让我试试。”
“什么？”猫泽爱疑惑地发问。冲田从她手里拿过木梳，端坐在她身后。在猫泽爱的错愕下，径自帮她梳理起散乱的头发来。猫泽爱不适应地僵直了身子。
“小时侯经常看到姐夫帮姐姐梳头，总觉得很好玩。”他说。
“梳头有什么好玩的。”猫泽爱无法理解。
“啊，可能是长发柔顺地擦过手指的感觉很好吧。自己梳自己的头发的话，是没办法直观地看到这样的感觉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
“不过小爱的头发真的很好。不像我家姐姐，头发总是纠结在一起。”
这才是你觉得你姐夫给你姐姐梳头好玩的原因吧……猫泽爱心想。
“对了，这个。”他停下手，把一直放在一旁的纸包拿出来递给猫泽爱。“是姐姐做的，硬要我塞给你。”冲田宗次郎为难地轻搔脸颊，“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吧。”
猫泽爱接过纸包，里面是一件淡紫色的和服。样式质朴，却别有一种风雅的感觉。她轻笑着回答：“怎么会有困扰。高兴还来不及。”想了想，又问，“姐姐怎么想起要送我新衣？”
“明天早上，一起去神社朝拜吧。”冲田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换了轻快的语气，“我来找你之前，不要跟别人说话哦！”
坊间里素来有传说，新年的第一天第一个对话的异性，会给对方在这一年中带来好运。于是猫泽爱终于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冲田在一旁忙喊着别动别动，还是没有用。“想不到冲田先生也会迷信这些。”她笑着说。
“谁说我信了。”冲田宗次郎把梳子放到一边，“走吧。再晚点会赶不上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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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热闹和祭典毕竟不同，多数从家里出来的人是赶到河边去看烟火。暮色已然深沉，街道上依然是人潮汹涌。猫泽爱突发其想地跑到路边货郎那里，买了两张洁白的狐狩的面具。再转身时，却看不到冲田的身影。
果然……还是很讨厌人多啊……
她颓然地低下头，无法解释心底萌生的那毫无原由的失落。
冰冷的指尖忽然被一团温暖包围。猫泽爱惊讶的扭头，带着温柔笑意的冲田宗次郎抬了抬他紧紧握住的她的手。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把另一只手上的面具递给冲田，猫泽爱的脸上浮起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这样的情绪，是不是变换的太快些了。带好面具，她随着冲田在人群中缓缓向河町方向前进。手牢牢紧握，不曾分开。
冲田说浪士队的那些家伙，晚上似乎也会过来。“新八君对于你没来参加浪士队成立的仪式这件事，可是一直在怨念呢。”他心情大好地说着。
“他怨念的是我没有带着石田家的妙子一起过去吧？”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却对成熟型的女性格外热衷。猫泽爱在面具后面偷偷笑着。
“呐！宗次郎！这里这里！”
略带鼻音的呼唤从河町附近传过来。长着娃娃脸的男子一边招呼一边挥手。果然是不能在背后议论别人啊。才说了一句，本尊就出现了。猫泽爱笑着看向招呼他们的永仓新八，然后目光无意识地移动到他身边的男人。
从此牢牢锁定。失了神智，失了笑容。
“啊，在那边！”没有察觉猫泽爱突然的僵硬，冲田一边扬起拿着面具的手向对方致意，一边拉着猫泽爱努力向他们的方向挤过去。
“好慢啊你们两个。”永仓新八抱怨着。然后一把拉过站在身边的面无表情的男人。“我们要占着地方等你们很无聊的，呐！”像是要获得同伴的响应似的，永仓说道。男人的年龄比永仓或者冲田要大一些，严肃的表情给人凌厉的感觉。看上去难以亲近。
“小爱？”一与他们两人碰面，猫泽爱便从冲田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冲田想或许是见到了认识的新八的缘故，本没有在意。然而反常的安静却让他不自觉留意起来。
原本猫泽爱便是安静的人，如果在别的场合这样可能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几年的相处下来，冲田发现，对于性格上很孩子气的人，她总是有一种特别的亲近。也因此，每次和新八见面，猫泽爱总会或多或少地显得比平日活泼些。
冲田费解地扭头看向猫泽爱，却发现她单薄的身体竟在隐隐颤抖。他想要开口的询问被夜晚的第一枚烟花冲天而上的尖锐声音打断。
橘红色的焰火在天空爆破，撕裂，支离破碎。绽放的点点火星还来不及被夜色吞噬，无数的烟花在此起彼伏的欢呼中竞相怒放。夜的黑色如是点亮。
不断交换色彩的光芒中，猫泽爱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是单薄，却富有感情的妖娆。呼吸开始变得沉重。感应到少女动作的男人默默回头，于是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
视线由是交缠。曲折宛转。
“嘿、嘿，发什么呆呢？”注意到男人表情的专注，永仓新八嬉笑着用手肘顶顶男人的胳膊，“小爱可是宗次郎家的玻璃娃娃，碰不得哟！”
然而男人和猫泽爱相互对视的眼神却不曾移开。片刻的沉默过后，永仓和冲田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异样。男人突然向猫泽爱伸出手，冲田条件性地侧身挡在她身前。男人深沉的目光投向冲田宗次郎，收回伸出的手。半晌，视线又回到猫泽爱身上。
“这么晚还在外面，太不安全。”男人无视永仓的调侃，一贯的声音低沉。
“不要紧，冲田先生一直陪着我。”猫泽爱却失了以往的平和，声音中有细微的颤抖，尾音略略上扬。
男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一旁的冲田宗次郎，眉头微微皱起。无数次幻想的重逢，却是如此的平静而又抑止。猫泽爱上前一步靠近他，轻笑着开口。
“太郎哥哥喜欢紫色还是粉红色？”
“紫色比较合适你。”长门太郎不假思索地回答。于是猫泽爱扬起灿烂的笑容。
“嗯！我也这么觉得！”
“喂……长门君……”被晾在一边的永仓终于沉不住气。猫泽爱这才把视线转向他，略加思索，向永仓和冲田各鞠一躬。
“还没正式介绍。我是长门太郎的妹妹猫泽爱。家兄平日里承蒙大家照顾了。”
“呀……不，没关系……”完全没有明白当前情况的永仓新八急忙摇手。而冲田宗次郎只是沉默地看着猫泽爱，脸上的表情安静，却端详不透。
“我送你回去。”长门太郎自然地牵起猫泽爱的手，语气里没有半点置疑的余地。猫泽爱笑着点头。向其他两人致意之后，便随长门太郎消失在人群之中。
“宗次郎？”永仓一脸迷惑地看向冲田。后者只是凝视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半晌，转身，默默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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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太郎察觉到异样停下。虽然一直拉着手，猫泽爱还是不自觉地落后了一些距离。见到太郎转身，她扬起微笑。
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悄无声息。只是短短的一条路的时间，满世界已经是银灿灿的一片洁白，映得深夜格外明亮。长门太郎用手轻抚猫泽爱的脸，看到拼命上扬的嘴角之上，是悄然划落的两行清泪。
“哥哥……”猫泽爱攥紧一直拉着的手。不可遏止的颤抖从冰冷的指尖传递到长门太郎的心底。犹如针刺般的疼痛。
“不用这么小心。”他叹息着开口，“我在这里。这不是梦。我真的在这里。”
文久二年的最后一天，那个寒冷地飘着鹅毛大雪的除夕之夜，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的猫泽爱被拥进了一个久违而温暖的怀抱。新的一年在烟花炮仗的催促中款款而来。仿佛一切重逢开始的预兆。
“爱爱，我来接你回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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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错：武士在剖腹时会有一个人站在一边，当武士刀刺进腹部后将他的头砍下来。这个就是介错。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杌陧（爱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