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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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盯着白凤，目光却有些飘渺。
他用了大量的溢美之词恭维白凤，那语调，却像目光一样飘渺。
因此白凤敏锐地觉察了，他的言行是奉献给别人的。
那荡气回肠的咏叹是奉献给别人的，那狂飙突进的激情是奉献给别人的。
一个遥远的、在别处的人。
“那梦中的情郎就是他自己，他最欣赏最爱的始终是他自己，像我一样……”
白凤缓步走下寝台，赤足站在青毯上，迎着晨光，微笑。
如果卫庄心里念念不忘的人真是张良，不管张良的容貌与才智如何备受赞誉，白凤也只会深感羞辱。骄傲、任性、不羁的白凤，一定会拂袖而去，完全不怕拂了首领的面子。
迟到早退无故离席不遵号令，对于白凤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卫庄也从未斥责过他。
不过，卫庄的梦中情人显然不是张良，而是少年卫庄。
被当作少年卫庄的代用品百般疼爱，不仅是莫大的殊荣，还是一个绝妙的好兆头。
——这预示着将来的我会取代现在的你，首领，你说对吗？
——但我会好好爱惜自己卓越不群的姿容，以免将来像你这样失落。
白凤慢条斯理地穿上中衣，再穿上外袍，把如珠如玉的胴体遮掩了起来，然后推开了房门。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即使这个“他人”刚刚和卫庄分享了极大的欢愉。白凤可不想被翻脸无情的卫庄掀下床摔个半死。
“哦，盖先生，早上好。”
刚走到院子里，就望见了被掀下床摔了个半死的反面典型。
于是看似斯文其实向来不拘常礼的白凤，破例向对方打了声招呼。
“早。”盖聂低着头，削着木剑，淡淡地应答。
如果自己不再开口，对话就无法展开。
可白凤虽然心中颇有些感慨，却偏偏不爱多嘴多舌。
他默默地注视着那沉静的背影，陡然手腕一翻，八支白羽急射而出。
唰，木剑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线。
随即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背后偷袭，流于下乘，有失名家风范。”
盖聂若无其事地削着木剑，语声依然平淡。
听起来不像是谴责，也没有鄙薄之意，就像在单纯地陈述事实。
然而杀招落空的白凤，已经有了被冒犯的感觉。
他秀眉扬起，正欲反唇相讥，却错愕地瞪大了眼。
紧接着，清澈的眼眸缓缓向下，视线缓缓向下，最后映入视野的，是匪夷所思的殷红色。
明明不是阴雨天，脸上却有水淌下来，像泪水，是血水！
“小庄认为律法和刑罚的意义在于制衡，我认为律法和刑罚的意义在于训诫，你怎么想？”
“我行我素，无法无天，就是我的人生宗旨。”白凤一字一顿地回答说。
制衡，讲究的是以牙还牙以命偿命，量刑的着眼点在往事，让罪犯付出和往事相配的代价。
训诫，讲究的是既往不咎，量刑的着眼点在未来。虽然都会用刑，但训诫的意图是震慑罪犯，督促罪犯悔改。
“你的白羽曾经刺入端木姑娘的心脏，如果我奉行小庄的理念，那么剑尖就该刺入你的心脏……”
盖聂举起木剑迎向朝阳，细看。
这把剑还没有完工，就算完工也不会有锋刃。
沐浴在阳光中的剑身干干净净，确凿无疑地没有半点血。
疼痛，迟来的疼痛终于让白凤恍然大悟。
那一剑并没有劈中他的脸，但并非失手。
那一剑恰到妙处地收了八支白羽并且掠过了他的脸。剑气抑或杀气？恰到妙处地破了他的脸。
深一分则死，浅一分不足以破相惊心，那剑气由剑圣精确地控制在毫厘之间。
就在不久之前，在墨家机关城，盖聂浑身洋溢的剑气还曾给白凤留下深刻印象。所以白凤大意了。谁能料到盖聂会在短期内突飞猛进，剑气杀气，已收敛于无形，动剑犹如不动剑，动气犹如不动气，动心犹如不动心，竟全无征兆！
“人心比人脸要紧得多，故此我保全了你的心，只毁了你的脸，意在训诫。”
“……”
“我希望你明白人心之美远比人脸之美要紧，从此致力于修心养性，别再做不光彩的事。”
“…………”
门开了，卫庄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了？过来让我看看……”
他重伤初愈，行动不便，倚着门框招呼白凤。
听到卫庄的声音，白凤立刻拿手捂住了脸。
卫庄只能看到血不断从那纤秀的手指间涌出来。
顷刻间身形晃动，受挫的美人已然杳如黄鹤不知去向。
“你是为了那女人，才向白凤下了毒手？”卫庄转而质问盖聂。
“我是为了挽救他，你信吗？”盖聂面无表情地说。
“我以为你看不起他。”
“在你我生死决斗之际，他背后偷袭，而端木姑娘舍身相救，我看得起谁看不起谁，自然毫无悬念。”
端木姑娘？拙荆变成了端木姑娘？卫庄的思绪却纠结在了微妙的地方。
“我看不起他所以要挽救他。如果他能蜕变成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对于他本人来说，对于这世道来说，都是一件正确无误的好事。”
“师哥，你来了多久？”
卫庄转移了话题。就像师父对聂儿的生死漠不关心一样，卫庄对白凤的话题也没什么兴趣。
“我最近总是天亮时来。”
盖聂重新把木剑搁到膝上，拿匕首精雕细琢。
“你这把木剑总算要完工了？”
“这是第十七把。”
天亮时，正是卫庄和白凤鏖战正酣的时候。
这个男人也如同此刻一般，沉静地淡定地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削木头？
——他听见了吗？他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见！
——他明白了吗？他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明白！
不拒绝，不作为，无动于衷。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态度！
正是为了回避“不拒绝和无动于衷”必然会激发的挫败感，卫庄才胡乱选用了别人。
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可恶的“不作为和无动于衷”。
噢不，盖聂今天还是有所作为的，他挥剑砍了白凤的脸……为了训诫，而非嫉恨。
是啊，盖先生心里怎么可能会有嫉恨之类的低档情绪呢。
“你给我起来，站起来。”
卫庄的语声冰冷到了极点，这是爆发的预兆。
盖聂顺从地放下杂物站了起来，无话可说，故此沉默。
卫庄一把攥住他的下巴，然后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嘴唇的触感居然和梦境里差不多，卫庄轻轻一咬，就流出了血。
那鲜血的味道居然和梦境里的体味差不多，只是更浓烈些，有点呛人。
卫庄突然想起了梦境里的吻法，很奇怪的吻法，唇舌交接只是为了唇舌交接，不为送果子，不为送酒水，不为送任何东西。不过此时此刻，卫庄亲吻对方的目的就是想送羞辱过去，所以毫不犹豫地撬开对方的唇齿，用刚刚舔过别人要害的舌头，在那软绵绵的口腔内肆虐。
渣透了，卫庄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渣透了，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快感，让他兴奋莫名，无法止歇。
将潜意识中小心翼翼地珍惜着、一直拒绝承认一直生怕损伤的爱物，狠狠摔碎狠狠践踏，不管不顾，很痛快，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由于卫庄不断施压，盖聂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直到后背抵上廊柱，身形才稳定下来。
别人的味道，肮脏透顶的羞辱，没有激起他任何反应。
他完全彻底地像个死人，任凭卫庄摆弄。
或许这场磨难本会持续很久，但身心重创的卫庄首先承受不住了。
“小庄……小庄！”
为时已晚，盖聂想托住卫庄摇摇欲坠的身体，又不敢硬托，只能陪着他一起滑倒于地。
幸好妙手人屠和接班的小厮都来了，就地急救一番后，训练有素地把人搬回了卧房。
盖聂茫茫然要了一盆水，独自站在卧房外间洗手。
满手的血是卫庄背部的伤口渗出的血，洗掉就看不见了。
然而满嘴的血腥味，夹杂着充满恶意的异味，久久挥之不去。
两个时辰之后，妙手人屠才出来，走到盖聂身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换药，诊脉，擦身，更衣，在医者面前，伤势恶化的诱因自然是一览无余。
“我以为三个月内不可行房是常识。”
盖聂低下头，没有异议。
“他蛮不讲理没分寸，你呢？你是死人吗？任凭他胡来，也不劝阻？”
沉寂持续了很久，久得妙手人屠都消了气，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盖聂才低声说了句抱歉。
那声音与其说是低微，还不如说成虚弱，不，应该说成空虚。
他虽然还站在这里，但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似的，连语声连眼神，都只剩下空虚。
“老屠说过火了，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妙手人屠误以为这是痛切自责的表现，有些担心，反倒劝慰起他来。
如果对方是卫庄，赤练，白凤，或者诸如此类的大人物，不管心里怎么光火，妙手人屠都不会直言斥责。就算面前是和他颇有交情的郎师傅，他也不会说重话，更不会说过火。
懦弱而又圆滑的妙手人屠，只敢对盖聂咆哮，不就是因为心里明白，只要不害人，再怎么得罪盖聂，盖聂也不会计较吗？想到这里，妙手人屠久经风霜的老脸，也不禁红了一红。
“盖先生，别自责了，自责也无济于事，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即使出于礼节，盖聂也应该哼一声，然而妙手人屠始终没有得到礼节性的应答声。
盖聂不置可否地低着头，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鼻尖。
常言道，眼观鼻，鼻观心，这是一个清心寡欲宁静优美的姿态。清心寡欲宁静优美，无疑是盖聂的常态。这一瞬间妙手人屠却十分怀疑，这个人腔子里的心，是否还健在。
（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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