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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千余年后有莎翁诗云,可否将汝喻为夏日……
      以澎湃的情感,精妙的韵律,瑰丽的辞藻,盛赞了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而千余年前的先秦时代,也有卫地民谣广为传唱。

      “看那淇水弯弯,绿竹翩翩……”
      妙手人屠低吟着故乡的民谣,退出了卫庄的卧房。

      ——绿竹起兴,令人联想起男子秀雅清朗的风姿,虚心有节的高洁品行。
      ——这是民谣,这是诗篇,这是天下民谣中至高无上的赞美诗。
      ——自始至终,反复吟咏,不吝辞藻,歌颂着男子的容颜气度与情操。

      “温文君子,永记我心田,温文君子,永记我心田……”

      卧房外间设有临时床榻供医者值夜暂息,现在盖聂正在榻上昏睡。
      妙手人屠洗洗手,捣捣药,翻翻书册,蓦然回首,惊见两行清泪,从昏睡者的眼角缓缓淌下。

      由于实在无法把盖聂和流泪一词联系起来,妙手人屠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屠大夫,你是卫国人?”盖聂睁开了眼睛。
      “啊,是啊。”妙手人屠感慨地点点头。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故乡的歌。”

      “我有个朋友,也是卫国人,也唱过这首歌。”
      “卫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卫人的歌却会永远传唱下去。”

      “我懂一点卫地的方言,但他唱的歌词我听不清。我问他这是什么歌,他只说是故乡的歌,像你一样。”盖聂的语声中透着淡淡的怀念与惆怅,“这首歌听来如此动情,可是情歌?据说民谣中情歌居多,但我对情歌所知甚少。”
      “不,不是情歌。”妙手人屠生硬地回答说。

      “那么,是什么歌?”
      “你还是问那个朋友本人比较好。”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是这样啊。”

      “请先生赐教。”
      “这个嘛,这是赞美的歌谣。”

      直接赞美,热烈赞美,多么难为情。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废话太多。
      因此,委婉地哼哼这首歌,一辈子也不告诉对方这是什么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妙手人屠用通行的官话把歌词吟诵给盖聂听。
      方言变官话,就有点唱不成调了。

      “原来是卫风淇奥,竟是卫风淇奥……”

      盖聂以手掩面,泪水却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来。

      “我歌唱的人已经不在了,歌唱你的人已经不在了,而你我今日在此间聚首,这就是人生。生离死别,千回百转,你永远不知道在前方等着你的是什么。”妙手人屠拍拍盖聂的肩膀,以示劝慰。
      “我曾经相信只要终生再无欢颜,也就对得起惨死的挚友了。然而面对他留下的孩子,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若是他泉下有知,也会替我欢喜吧。我甚至觉得,我娶妻生子开心度日,他也会替我欢喜。”
      “会的,你欢喜我才欢喜,这就是挚友。”妙手人屠继续安慰他。

      如果盖聂和墨家的女人喜结连理,荆轲一定会在九泉之下含笑送上祝福。
      荆轲绝对不是那种自己倒霉就盼别人不幸的小气鬼。

      但是,和害死荆轲的元凶长相厮守开心度日,就另当别论了。

      宽恕卫庄,挽救卫庄,让卫庄得到幸福。
      ——这是一件正确的好事,盖聂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是,和卫庄两情相悦共度余生……这是盖聂做梦都没想过的禁忌。
      卫庄是害死荆轲害死师父害死无数人的凶手,盖聂怎能允许自己见之欢喜、念之欢喜。

      ********************

      卫庄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多,时段越来越长。然而他的心情并没有随着身体好转。
      郎师傅给他准备了丰富多彩的药膳,亲随小厮也个个体贴周到,最重要的是盖聂再也没进房来碍过眼,他却莫名的寝食难安。

      “盖聂是不是已经跑了?赤练,你说我该治你个什么罪?”
      “他就在外面院子里,你要见他吗?”赤练莞尔。
      “他一直在那里?”卫庄轻轻吁出一口气,并不是牵挂的口吻。
      “他一直在那里削木头,看起来,像是想给自己削一把木剑。”
      “佩剑都被我削断了,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这样的剑客还真稀奇。”
      “他说剑只是身外之物,不重要。”
      “哦,你和他聊过?经常聊?”
      “我来看你的时候总会在院子里遇见他,随便聊聊而已。”

      每天夜里,妙手人屠都会来为卫庄灌输真气。
      卫庄已经在考虑破格提升这家伙入核心。
      他向来不讨厌投机爱好者。妙手人屠在他摇摇欲坠时选择伸手扶持,他很愿意赞一句有眼光。

      如果他知道妙手人屠不仅贪生怕死,而且胸无大志,只是为了让盖聂安心休养才来代劳,准会气得跳脚。

      “盖先生,你旧伤未愈新伤又起,小心落下病根,终生难治。”这是医者的忠告。
      “我一直过着旧伤未愈新伤又起的日子,今年刚有所改善,就又不行了。”盖聂似乎想笑,却没笑出来,“疲于奔命可能就是我的宿命,我不得不习以为常。”
      “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能做更多的事。我以为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是,先生指教的是,我会努力改变。”

      一再的受伤一再的操劳让盖聂肺疾复发,几乎夜夜咳得死去活来。
      或许他是真心想改,或许只是单纯的身体吃不消。总之,如果守夜的时候只能咳嗽,不能为尚在危险期的师弟灌输真气,守夜显然没什么正面意义。总而言之,他直到确实不再咳血之后,才重新踏入了卫庄的卧房。

      “小庄……”

      夜色寂寥,静卧在寝台上的人看起来也颇有几分寂寥。
      他轻轻握起师弟的手,刚想坐下,又急忙站了起来。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坐,岂容他人酣睡!滚!
      ——他简直可以想象卫庄醒来后会发出怎样的咆哮声。

      他哪知卫庄日益焦躁,失眠成疾,此刻眼虽闭着,人却清醒。
      他的到来已经让卫庄方寸大乱,心跳和呼吸都乱了套。

      这番混乱让他误会了卫庄的伤情,一边埋怨妙手人屠只顾报喜不报忧,一边匆忙运气想为师弟疗伤。只是寝台太低,他站在旁侧弯腰屈膝,根本无法运功,迫不得已跪坐于地。
      后世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说法,在先秦时代,大家吃饭喝酒上朝议政大多跪坐于地,倒也没有特别屈辱的意思。
      跪着当然不如躺着舒服,但餐风露宿本是盖聂的家常便饭,他并不在意。

      他握着卫庄的手,噢,是的,他放弃了效果更好的气海穴,转攻掌心的劳宫穴。
      卫庄不欢迎别人亲近,气海被触碰时禁不住惊怒交集,这是剑客的本能,他能理解。

      他茫然地想着千万别再惹师弟动怒,伤口崩裂伤势恶化就糟了。
      他茫然地抓住最后一点意识,在力竭后向旁侧倒去,以免倒伏在师弟枕边。

      “师哥!”

      卫庄猛然坐起,想拉盖聂一把,却终于还是没出力。
      他任由盖聂的手从手中缓缓滑脱,整个人缓缓倒伏于地。

      寝台下铺着温暖柔软的青毯,对盖聂来说,跪坐于地,倒伏于地,又算得了什么。
      奇怪的是,卫庄自始至终心慌意乱,做不到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他受伤至今还是第一次坐起来,坐起来才发现头晕目眩,胸背剧痛难忍。

      ——剑,最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
      ——我就是剑,剑就是我,正所谓人剑合一。
      ——我没有感情。我不允许自己有感情。儿女私情只会误事。

      “盖聂,你向来待我不薄,遗憾的是……”

      为昏睡的人盖上点东西,是盖聂常做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卫庄忍着剧痛坐在这里,却无法允许自己伸手为他盖上衣物。

      僵滞。僵滞。僵滞。

      时间、思绪乃至双手,都执拗地僵滞着。

      夜色寂寥,月色撩人,银发散乱如云,精赤的上半身线条犹如雕塑般完美,不亚于那张脸。
      遗憾的是如此美人,却心如铁石,拒绝为任何人松动。

      渐渐的,天亮了。
      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投射在盖聂肩背上。

      卫庄茫然地看着盖聂蜷起身,复又舒展,突然意识到他即将醒转,慌忙躺倒。
      果然,不久之后,盖聂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随即站了起来。

      只见他扶着墙缓了缓气,正要向外走,却又回头望向寝台。

      卫庄不敢继续偷窥下去,匆匆把眼帘合拢。盖聂的气息越来越近,大概正在弯腰看着自己。自己的心脏太不争气,受不了这强烈而且亲切的男人味儿的侵袭,跳得似欲扑出腔子来。

      “小庄,小庄……”

      由于卫庄坚决不予理睬,盖聂很快就放弃了呼唤。
      他细心地为师弟理顺了乱发,掖好了被角。

      ——你果真待我不薄,反衬得我多么凉薄。
      ——你向来待我不薄,遗憾的是,或许正是因此,我只能坚持凉薄。
      ——我不能对人产生感情,感情会让我沦为弱者。
      ——我追求的梦,只有强者才能实现。

      盖聂的气息温暖而湿润,好似一张软绵绵的网,引诱飞虫自投罗网。
      卫庄紧紧闭着眼睛,死死克制着难以言喻的冲动。

      然后,就像做梦一样,就像最匪夷所思最荒诞不经的梦一样,额头被什么轻轻一触。
      那是一个羽翼般轻柔的吻,一个确凿无疑的吻,一个不含丝毫欲念的吻,真情流露,自然而然,让卫庄想起了早逝的母亲。

      倘若母亲尚在人世,卫庄大概不会灭绝自己的最后一丝人性。
      不问缘由不计代价奋不顾身无条件地疼爱他的人,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正是因此,他才得以绝情断义,化为替天行道的凶器。

      ********************

      情景小剧场毫不深情十分严肃地奉上幕后花絮:

      嘉宾主持人李斯:为了让广大围观群众更清晰更直观地理解庄叔和聂叔的分歧,本期小剧场穿越时空,郑重进入哲学命题探讨模式。
      全体围观群众:李斯先生你居然真的是个反三俗的正经人!

      李斯:正式铁轨上有一群顽皮的孩子在玩耍,侧旁的废弃铁轨上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玩耍。假如你是火车司机,正在既定的路线上驾车飞驰。你会选择直开撞死一群孩子,还是拐弯撞死两个孩子?(请忽略所有的细节和现实问题,放在极端情境中考虑。)
      卫庄:直开。
      盖聂:……拐弯。

      李斯:庄叔,你回答得比较迅速,就请你先陈述理由。
      卫庄:犯规者死。我坚持既定的正轨,决不动摇。
      李斯:聂叔,轮到你陈述理由了。
      盖聂:人命关天。人多者优先。
      李斯:聂叔,你为了拯救犯错的大多数,甘愿舍弃清白无辜的少数人?
      盖聂:犯错的人并不比正确的人更低贱。人的生命始终是最宝贵的。我只恨自己不够强,没有能力刹车。我一定要成为强者,拯救所有需要拯救的人……
      卫庄:嘁,愚不可及。

      李斯:好吧,现在命题略作更改,假如你的孩子也在铁轨上,你如何抉择?
      盖聂和卫庄:(异口同声)我们不会有孩子。
      全体围观群众:(无语凝噎)…………
      李斯:假如,我是说假如!
      盖聂和卫庄:(异口同声)当然是照旧。
      全体围观群众:够坚定,够无私,佩服佩服!李斯先生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李斯:废话,我可是真有孩子的,当然顾着自己孩子。

      ********************

      (待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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