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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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日晒充足，万物生机勃勃，患者的情形便好些。
黑夜万籁俱寂，死气沉沉，对于挣扎在生死关头的患者来说，便特别凶险些。
因此盖聂总是从午夜（即阴阳学说中所谓的“死转生”关键时点）开始，按压卫庄的气海穴。
气海穴的别名丹田，是元阳之本，位于脐下三寸。
丹田气由精生，气又生神，神则统摄精气。精是本源，气为动力，神作主宰。精气是否充盈，决定了人体的盛衰存亡。
如果是单纯地想要灌输真气，执手也可，抚顶也可，并无一定之规。经脉脏腑便如河流湖泊，不管真气从何处输入，终将奔流入海（气海）。然而沿途不断流失折损，最后在气海内也难以久存。所以医家传人公认此乃下策，无非是能让患者一时气色好些罢了。
“我与小庄师出同门，能带动他自身真气运转。”
盖聂靠一句半真不假的话，骗取了妙手人屠的许可。
师出同门是真，带动……基本带不动。
卫庄的真气涣散在体内各处，还时常乱窜一气互相冲撞。
盖聂要做的是，用自己的真气填满卫庄的气海，再模拟患者自行运功疗伤的进程，让真气从气海出发，运转一个小周天。沿途遇到乱窜的真气，还要收纳引导，导入正途。
恰似与千万强敌作战，偏生不可伤战场一草一木，不可杀敌军一兵一卒，饶是盖聂功力深厚根基稳健，也总会在大功告成的一瞬间身心懈怠，陷入昏眩。
他不眠不休日夜看护，只在凌晨力竭时胡乱昏睡片刻，虽说饮食如常，却憔悴得不成人形。
妙手人屠是这个据点唯一的大夫，颇有些发言权。
由他做主在病床边加设了床榻，盖聂才得以和师弟联床共枕，携手安眠。
七天后，卫庄首次清醒，先是抬眼瞧了瞧紧握在一起的手，面露诧异之色，然后就狠狠地把盖聂的手甩开了。
小厮飞快地跑出去传播喜讯，转眼又端了郎师傅精心烹制的燕窝粥回来。原来为了保证首领醒来能在第一时间吃上补品，伙房每个时辰都做一份药膳，白做了这些时日，已经便宜了不少小头目的肚子。
粥碗自然而然地捧到了盖聂手上，这是小厮条件反射。
盖聂自然而然地舀起一勺粥，放在唇边试了下温度，总算忍住了条件反射，没含进自己嘴里。
“来，小庄。”
“出去。”
盖聂不知所措地看着师弟。
卫庄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却似乎在发脾气。
“谁允许你坐在我床上？出去。赤练呢？流沙核心唯一的女人，也不知道好好照顾受伤的男人。”
浓装艳抹的赤练立刻现身，接下盖聂手里的碗盏。
她听闻首领醒转，原本就在门外候命。
“你，不要死。”
赤练小心翼翼地向卫庄嘴里送入一口粥。
她难得真情流露，语气反而有些生硬。
“看你打扮得如此标致，我怎么舍得死。”
卫庄笑了，勉力抬手，拧了拧她脸颊。
浓妆艳抹是赤练的武装，她越是紧张越要武装，她将全副武装到死为止。
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人能让赤练不施脂粉安心度日了，所以卫庄的笑里难得没有冷嘲，反而透着劝慰之意。
盖聂暗叹一声，避出门去，却望见妙手人屠在门前不远处匆匆转了个身，佯装阔步而来。
“屠大夫，请恕我单刀直入，这些天你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我，究竟是何用意？”
“啊，唔，呃，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心里慌张。”
盖聂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不不不，我不是指你对首领做的事。”
盖聂顿时连耳根子都红了。
“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还被人知道我看到了。那些人我一个也得罪不起。只盼首领早日痊愈，好为我做主。”
“小庄，对你来说，是依靠？是保护者？”盖聂诧异地问。
对某些人来说，杀人如麻的卫庄，竟是不可或缺的保护者？
“我不认为首领在意我的生死，但是，首领会主持公道。论公道我不该死。”
“我明白了。小庄痊愈之前，我会保护你。”
“有剑圣这句话，老屠就放心了。”
“你向来对我照顾有加，这是我应该做的。”
“盖先生……”妙手人屠欲言又止。
“唔？怎么？”盖聂温和地笑了。
“盖先生，谢谢你留下来保护首领，保护流沙。”
“唔，呵……”
“赤练姑娘没有看错人。她为你解毒，一定是抱有同样的期望。”
“她希望我救活小庄，我知道。不过流沙的存亡，自身的生死，她大概没放在心上。”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是为了活下来。
渐渐地，漠视生命成了习惯，最后自身的生命也不再是例外。
没有任何人能救她，小庄也不能。
那颗心腐坏了，整个人被毒害了，她必须自救。
救赎的幼芽，只会在当事人心中萌发。
没有萌芽，旁人再怎么浇水施肥也爱莫能助。
小庄的心里没有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像一片荒漠。
小庄的心里，会生出萌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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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首次清醒持续的时间不长，喝下几口粥便沉沉睡去。
但他的状况毕竟是有了明显好转。
赤练命人做了个软兜，把他搬回宅中的卧房。
取暖，通风，膳食，各方面的条件都有了飞跃。
唯一的麻烦是卫庄的卧榻并非寻常床榻，而是按照帝王规格仿建的寝台。高尺余，三丈见方，众人绞尽脑汁也无法在其侧加设适用的床榻供盖聂小憩，只得直接在台上添了一副被褥。
“屠大夫，你有没有安眠的方子？”
想到卫庄醒来看到盖聂与他同床共枕之后会有的反应，就算是赤练，也不禁认为自己前景堪忧。
“有是有，只怕首领体弱，经受不起……”
沉沉睡去不复醒转，那就糟啦。
于是安眠药方遭到了盖聂和赤练异口同声的否决。
从这日起，卫庄不再紧握着师哥的手不放，但盖聂依然夜夜为他运功疗伤。
“小庄，吸气！吸气！”
一吸气就痛彻肺腑的卫庄，气息忽轻忽重忽快忽慢乱作一团，胸膛骤起骤落，光是看看就疼得慌。
“小庄，吸入的是生气，呼出的是死气，你要深呼吸，越深越好越慢越好。”
明明知道他听不见，盖聂还是忍不住出言提点。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掌下发力，引导他小腹缓缓隆起再缓缓回落。
胸膛起伏是普通的呼吸方法，小腹起伏名曰吐纳，有深缓匀三要诀，是运功疗伤的基础。
假如呼吸能被极度缓慢的吐纳彻底取而代之，卫庄受损的肺腑也会轻松不少。
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的情形持续了月余，赤练等人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午夜前夕死气深重，是卫庄最衰弱的时刻，根本无法苏醒；而凌晨时分他又会在久违的安逸中陷入久违的酣睡。
“唔……”
却说这日卫庄复苏，恰逢众仆为他换药擦身。
人声嘈杂，手忙脚乱，竟无人察觉他眼皮颤动，似欲醒来。
患者往往受不起风寒，但捂在被子里，热乎乎汗津津的又容易生褥疮。
故此屠大夫有令，早晚换药时，例行为首领擦洗全身。
先秦时代，没有热水器也没有煤气灶，还不能把伙房建在卧房附近，以免熏到尊贵的主人。擦身可是个不得了的大工程。活生生要一大帮人在伙房、卧房和水井之间来回奔忙。汗湿血污了的衣衫被褥手巾，也基本无法清洗干净，只能大量废弃。
尽管卫庄有的是钱，这些日子的大部分时间，也是缠着绷带赤条条躺在被窝里。
宽松的睡袍质地再好，不能保持清洁齐整，对于痛苦不堪动弹不得的患者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屠大夫带着众仆告退后，房内归于寂静，卫庄也真正清醒了过来。
被褥松软，屋角燃着暖香，他明白仆从已经尽力，却无法认为自己身心舒畅。
冰凉。彻骨的冰凉。
温暖的被褥温暖的空气营造出来的温暖氛围，反衬着他自身的透心凉。
他下意识地调息运功，试图御寒疗伤，却只觉真气涣散，经脉淤塞，强行运气，有走火入魔之虞。
当年不顾师父劝诫，硬修纵横双法，修成的内功固然是刚猛浑厚举世无双，但强行运气猛冲经脉脏腑的痛苦与凶险，让他至今后怕不已。
（我不可莽撞。医药，以及时间，会让我痊愈的。）
卫庄闭紧眼，苦苦忍耐。
门帘掀起，帐幕掀起，有人凑近前来。
不用睁眼看，卫庄就知道这是盖聂。他早已被迫熟悉了盖聂的味道。
盖聂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一滴水，滴落在他冰冷的面颊上，旋即被细心拭去。
他诧异地睁开一道眼缝。盖聂当然没有对着他流泪，那散乱的发梢还在滴水，盖聂正在拿浴袍的袖子擦拭补救。
（这家伙先前没坐在我床沿讨嫌，原来是洗澡去了……）
可洗完就直接上了老子的床，这是怎么回事？！
“小庄，小庄……”
“…………”
卫庄不知道该不该应声，并且把他撵走。
他的手掌又大又热，摸到哪里，哪里就冰解雪消一般舒服。
卫庄甚至有点期盼那温热的身体整个儿依偎过来，让自己整个人舒服舒服。
“小庄，小庄……”
“…………”
只要不言不语不作为，便可取暖。
卫庄实在抗拒不了这近乎本能的需求，遂厚起脸皮装晕。
“小庄……”连唤数声也不见回应，盖聂失望地吁出了一口气。
“……”（别再叹息了，快脱掉浴袍进被窝！不然你上床来干什么？）
令人遗憾的是，盖聂不但没有奉献身体给师弟供热的觉悟，还在寝台上盘起了腿，像是要打坐。噢不，他是真打坐。一炷香，两柱香，三炷香，一个时辰过去了，饥寒交迫的卫庄简直忍不住想扑上去把他扒光，再蹭蹭蹭蹭……
“小庄，你醒了吗？”
“…………”（老子醒过来就得把你撵走，这是原则问题。）
“我调匀了内息，现在开始为你疗伤。唉，明知你听不到，我还啰嗦个什么。”
盖聂一边叹息，一边伸手探入被窝。
即使隔着厚厚的绷带，卫庄的胸膛也能感受到那掌心的热度。
舒服，太舒服了，那手掌善解人意地一路下移，让冻僵了的胸腹乃至五脏六腑，都有了获救的感觉。
但是越下肚脐之后，感觉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腰腹以下已不再有绷带，整个小腹又才多大点儿地方，盖聂的手掌偏偏还算不上纤秀，可以说要害之处一手掌握。卫庄知道他是想从丹田入手，并无邪心恶意，但这这这处所银丝缭乱且有淫根与掌缘若即若离，成成成何体统！正欲出声抗议，已经晚了。盖聂的掌心骤然一片火热，和平时的温暖大不相同。这是真气全力灌注的标志。
气海穴受制于人，就算卫庄不怕走火入魔，强行提气抗争，也无济于事了。
（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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