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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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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需要药草救命,盖聂便会冒险去取。
不管那人是救治过他的端木蓉,还是猜忌过他的高渐离,是墨家的弟子,还是路过的行人,盖聂都会冒险去取,不是吗?
他珍视任何人的性命,唯独不爱惜他自己。
因此,在雪女第九次用这个话题安慰人时,端木蓉沉下了脸。
“阿雪,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我身受重伤是为了救他,所以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
“……哈?”
“你认为我该去对他说谢谢?”
“……呃。”
“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你为什么一提再提?”
“……算我多嘴。”
(蓉姐姐,你就是这么这么不可爱,才会暗恋大失败啊!你明明担心得几度窒息,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去找他说声谢谢你会死啊!去啊,甜丝丝地笑着去对他说声谢谢,再娇滴滴地表示一下关怀,他就是你的囊中物了。呃,算了,即使猪能飞上天,你也学不会甜笑和撒娇啊——雪女愤愤然的心声。)
不过,自责多嘴的雪女显然没有吸取教训。
“小高,我们必须帮蓉姐姐一把。”
“……帮什么?”高渐离大惑不解地问。
“你认为盖聂对蓉姐姐有意思么?”
“……不认为。”
“好吧,我也不认为。”雪女无力地趴下了,“但是不问他本人就不可能知道确切答案,对不对?问个明白,就算被拒绝,至少不会因为误解而错过什么,对不对?”
“阿雪,难道你年纪轻轻就想转行当媒婆?盖聂人不坏,但不会给女人幸福的。你还是帮蓉姑娘另外挑个对象比较好。”
“我不是想当媒婆,而是想帮蓉姐姐。”
“……帮什么?”
“你没发现蓉姐姐暗恋盖先生么?”
“……没发现。”
“木头!剑客统统都是木头!”
高渐离再木,也知道向雪女表白心迹。连他都没看出端木蓉对盖聂的感情,盖聂本人就更不可能看出来了。盖聂只是没想过儿女情长之类的事,未必完全不能接受啊。如果端木蓉的心意让他知道,他低下头说抱歉的几率也不过就是九成九……而已。
然而端木蓉开口吐露心意的几率……是零。
盖聂看起来不像会成为好丈夫,但雪女已经无法继续面对神色黯然的端木蓉了。郁郁而终四个字,最近常常浮现在雪女脑中。
“蓉姐姐,我去帮你问他吧,要是他拒绝,你也好早死早超生!”
抱着莫大的决心去找盖聂的雪女,却在后园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盖聂还在那里削木剑,而端木蓉站在他身边,正在说谢谢。
“你,我听说你削了一把木头的剑。”
“事实上,这是第十七把。”
端木蓉的脸上当然没有甜笑。却并非面无表情。她显得很忧郁。
但盖聂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的目光在剑上。
“为什么削这么多木剑?”端木蓉问。
“一直在想很多事,终于想通了很多事。”
“什么样的事?”
“年轻时我也曾想过把剑放下,后来却忘了。若不是小庄把渊虹削断,只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若不是他步步紧逼把我逼入绝境,我大概也不能重生。”
“重生?”
“我年轻时心里有一些梦,一些济世救民的梦。我曾经非常努力,试图实现那些梦。然而这些年来,我虽然没有放弃那些梦,却放弃了努力。我好像浪费了很多时间。端木姑娘,谢谢你,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从而救助更多的人,以此报答你的恩情。”
端木蓉大为震惊。
盖聂的外表没什么变化,心伤却已不治而愈。
哦,不,是被卫庄治愈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卫庄残暴残酷近乎卑鄙的攻击并没有要他的命,反而治愈了他致命的心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连正眼也不看恩人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孤僻,却向来斯文有礼,这些天如此失礼,此时此刻如此失礼,是怎么回事?
“你……在想什么?”
“在想一个朋友对我说过的话。”
——老弟,你猜猜我和小丽是怎么认识的!
——啊你猜不到……其实小丽是我师父的孙女,从小就管我叫师叔,我和她年岁相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十年如一日地看着我,我十年如一日地看着剑,始终不敢看她。毕竟,我是她师叔。
——我是以剑为生的男人,不可能给女人安稳和幸福。我的梦想太高太远,会害枕边人吃苦。我也曾像你一样决心终身不娶,只盼小丽得到世俗的幸福。但是她十年如一日地看着我,但是我十年如一日地看着剑,不敢回头看她。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看了她,就忍不住抱了她,抱了她,就忍不住亲了她,那天,她成了我的媳妇。
——我需要她,远胜于她需要我。就像……鞘,没有剑只会觉得若有所失;而剑若是没有鞘,就会误伤前来亲近你的人,伤到自己,伤害自己。
——如果说男人是剑,那么女人就是鞘。剑需要鞘的保护,剑需要鞘来控制杀气,以免害人害己。
“什么样的话?”端木蓉问。
“…………”
盖聂无言以对,只好默默注视着手里的木剑。
于是端木蓉也移开了视线。她不擅长寒暄和说笑,不擅长制造话题,因此无话可说,无法打破僵局。
(一个死盯着手里的剑,一个死盯着自己的鼻尖,整整两个时辰只说了十来句话。指望榆木疙瘩也能开窍的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啊啊啊——雪女绝望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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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时,端木蓉离开了。
盖聂收起即将完工的木剑,正要起身回房,就看到天明鬼头鬼脑地爬墙进了园。
“大叔!”老远看到盖聂,这孩子就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
他真像他父亲,或许是像母亲,不高贵,不优雅,热情如火,浑身上下弥漫着市井小民热腾腾的烟火气。
(如果说剑最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那么,为什么荆兄娶妻生子,剑术却不退反进呢?)
剑,曾经是盖聂认定的终生伴侣。
他与剑之间介入任何人,都可能干扰他与剑的关系。所以他从不亲近任何人,也不欢迎任何人的亲近。
他甚至没有主动拥抱过天明,即使天明在地上哭泣,也只是叫天明站起来跟他走。
无论身处孤高的山颠,还是身处汹涌的人群,他始终和他的剑在一起,不和任何人亲近。
那天荆轲大笑着弃剑而去,显然是步入了剑道的更高境界。
而盖聂被卫庄的攻击逼入了绝境,被迫选择了弃剑,才在多日静思之后恍然大悟。
我即剑,剑即我。是为人剑合一。
修行到了这一层次的剑客,再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物事介入自己与剑之间,干扰自己和剑的关系。
放开怀抱,向世人敞开心扉,交很多朋友,恋一个女人,疼爱自己的孩子,享受人生的各种乐趣,尽情地欢笑哭泣……
超凡脱俗到不食人间烟火是一种境界,投身于凡俗烟火间,是更高的境界。
练剑就是修心,修心就是学做人。
如果当年荆轲没有死,唯一的朋友很快就会变成第一个朋友吧。
这大悟虽然晚来了八年,但总算赶在了他轻易舍身断送性命之前。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叔大叔,你不知道伏念先生有多好玩!”
(我多年来致力于修心养性,七情六欲几近于无。我想向人敞开心扉,可是我的心扉之中,或许空空如也?)
——这一瞬间他竟有些恐惧。
——或许他紧闭了多年的心扉之中,早已一无所有,空空如也?
——他的心里向来只有世人的生死安危,没有爱人。
——他好像不会爱人,爱某个特定的人。
盖聂轻轻握起天明的手。
天明顺势攀到他膝上,说长道短,滔滔不绝。
——盖聂曾经拉过天明的手,为了拉他避开敌人的暗器。
——盖聂也曾抱过天明的身体,以免他从悬崖上掉下去。
——肢体的触碰虽多,却无一例外,有着确凿无疑的实用性。
——然而母亲拥抱孩子,少女拥抱情郎,不仅仅是因为对方需要拥抱,正在索取拥抱。
——非常爱对方,所以拥抱对方,所以亲吻对方。
——这是出于自己心里的爱,不仅仅是为了照顾对方的需求。
“大叔,少羽那家伙就知道欺负我……”
盖聂很少搭腔,脸上也几乎没有表情,但天明还是说得很起劲。
在又闷又冷的聂大叔面前自说自话自得其乐,天明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要出于爱,去握一个人的手,去拥抱那个人。我要学会爱人。)
想到这里,盖聂伸手抱住了天明的身体。
“嗯?大叔……”
天明从小就是个流浪儿,又一心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脑子里没有撒娇的概念。
盖聂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天明就算想撒娇,也不会打盖聂的主意。
然而,莫名其妙被抱住的一瞬间,天明突然发现,自己早就想对大叔撒娇了。虽然大叔不像少羽那么爱笑,不像月儿那么温柔,大叔非常不亲切,却是天明最亲最亲的人。
好想好想对大叔撒娇啊,像小娃娃那样。
娇宝宝们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天明正在垃圾堆里翻找残渣剩饭呢。如今天明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娃娃了,像小娃娃一样撒娇,可以吗?
“天明,天明……”
热烘烘软乎乎汗津津的小身体在怀里乱拱,让盖聂一时无措。
然后,他无师自通地摸了摸那个乱蓬蓬的脑袋,然后拂开乱发,在那额上亲了一口。
聒噪个不停的语声停止了。
天明连呼吸都停止了。
盖聂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生第一次,试着去亲近一个孩子……也不知做法是否妥当。看天明的反应,似乎不甚妥当?
“天明,最喜欢大叔了!”
然而短暂的沉寂之后,天明欢欣雀跃,在他的额上脸上鬓发上留下了狂风暴雨般热烈热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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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小剧场深情奉上幕后花絮:
卫庄:荆轲你和我有仇啊!阴魂不散有事没事就播画外音,还生出了这么个磨人的小妖精(指天明),难道你是专职拆西皮的吗?
全体围观群众:他是和你有仇啊,他被你一剑捅了。
卫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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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