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诉》谢小禾

1、壹

　　九重云霄，天宫仙境，一位清癯老者执笔沉吟，久久不肯落墨。
　　旁边一个玲珑小童托腮望了许久，忍不住疑惑发问：“天尊，为何想了这许久？”
　　老者轻叹一声，起身拂袖，示意小童往下界抬眸，目光定住中土偏南的方向。那里一派繁华锦绣气象，紫色祥云舒缓翻涌。
　　小童不解：“那是烨国？中土最强大繁盛的国家？难道烨国大难将至？”
　　老者摇头：“非矣，非但不是大难将至，而是天地钟灵的人杰将至。”
　　“那岂不是好事，为何迟疑忧虑？”小童凝眉。
　　“天下事，盛极必亏，既为人中龙凤，必要承担涅槃之痛。”老者执笔轻点锦帛上一个名字，道，“这位，将是烨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国君，虽不能以明君圣主来一概而论，但确然他的治国手段将是前人皆不能及，奈何，”他在另一方锦帛上写下其一生判词——强极则辱。
　　“这位，“他继续示意另一个名字，”将是令天下震动的一代名将，可说是国之神器，得他可定天下，能征善战无往不利。奈何，“他执笔写下——刚极易折。
　　“这位，“老者看到下一个名字，停笔，轻轻摇头，只道，“此人将是一代名臣，清朗磊落，才惊天下，足矣千古流芳。”
　　小童已有所悟，问道：“却是？”
　　老者写下四字——慧极必伤。
　　到了最后一位，老者唇边浮起一丝近于无奈的浅笑，道：“这位，本是最风流潇洒的人物，身份贵重，倜傥不羁，相貌占尽了钟灵宠爱，奈何啊奈何，”最后写下的四字却是——情深不寿。
　　终于写完这四人的判词，老者似已疲惫，停笔挥手，“去吧，世间事皆有注定，如月有盈缺，身在三界之外还颇多感慨，倒是有损修行。”
　　“那是因天尊心有慈悲。”小童接过锦帛，恭敬施礼，轻步退出。
　　行至殿外，正要去司命宫将天尊判词送达，忽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小童施了一个定心决，竟也抵挡不住，跌跌撞撞几乎仰面摔倒。还未站稳，耳边已听得一阵朗笑，稳住身形即跺脚嗔怒：“二师伯，怎么又捉弄我？”
　　那人称二师伯的老者鹤发童颜，满脸笑容，伸手捏一捏小童的面颊，笑道：“你这小孩，跟了那个老头子，越发的老成，有什么意思！”
　　“不许对天尊不敬！”小童怒瞪。
　　“这一瞪眼倒是生趣十足，合我心意。”来人只是呵呵笑，再在小童粉妆玉琢的脸上抚摸一把，举步就要往里去，忽然听到小童一声惊呼，回头只见他面色惨变，愣愣看着手中托盘不知所措。
　　“怎么了？”他背着手折身来看，只见方才盘中井然有序的锦帛经过方才一闹，已经层层叠叠，乱七八糟。
　　“完了，这是天尊写给凡间四人的命运判词，全被你弄乱了，这可怎么办？”小童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这有何难，老头子自己写的，让他重新理理清楚就是。”鹤发老人满不在乎，却听得一声叹息，“罢了，也是天意。”只见天尊已经步出，站在他俩身前，注视紫气莹然的托盘里，扰乱后的玉帛，名姓与判词一番错乱，已经自行凝成新的命笺。
　　“只你俩这一无心玩闹，那四人的命数，可就全然不同了。“天尊负手，凝眸下界，”待我等来看看天意到底所欲何为吧。”

　　天上须臾，世间数年。
　　大烨徽宁四年。
　　京城中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倒是引得见惯了大场面的京城人也街传巷议了几天。那就是金陵世家苏氏长孙入帝都，官拜大理寺卿。
　　苏家是几已成传说的名门世家，和当朝统领兵部，手握百万雄兵的卫家，其祖上都有开国拥立之功，只近年来苏家韬光养晦极之内敛，远远离开京城，居故乡金陵不问世事。
　　所以这次苏家长孙进京拜官，不禁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不知是否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权力场上的人都在思忖苏氏势力的加入会让朝局起何变化。
　　而京城的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只是这位姓苏名息的金陵世家子，传说才名冠绝江南江北，兼之财宏势大，理所当然被说书人传言为翩翩公子，引得众人好奇到底是何等人物。
　　不过这位世家子弟入京倒是十分低调，完全符合规制之内的有礼有节，且更为含蓄，只是苏氏马车过后的十余天，他们行过的长街都一直弥漫着一种清冽的香，后来有见过点世面的人才讶然道，难道苏家那些乌漆墨黑看来并不起眼的马车，竟都是沉香木的？这才纷纷咂舌感慨。

　　时值炎热盛夏，皇宫内的午后也沉浸在慵懒氛围，千凰殿是当朝皇帝的嫡亲妹妹，永宁公主的居处，遍值白色香花，殿中置清冰取凉，半点不觉暑热，一派清爽安适。
　　永宁公主名李伽，是先皇和先皇后所出的第一位公主，小当今的徽宁帝三岁有余，自小极为受宠，身份贵重，性情真率，享尽了父皇母后和皇兄的三千宠爱。
　　永宁正在寝宫午睡，迷迷糊糊地醒了，只觉睡得舒服了懒洋洋的不愿起身，遂没有惊动人，只躺着听两个她最要好的宫女阿妩与阿莞轻声闲聊。
　　她们俩说的正是苏息入帝都的事，听来是阿妩有幸在宫里见了这位苏大人一面，正忍不住地和自己的小姐妹嘀咕。
　　永宁隐隐约约地听得她说：“……他长得可是很好看呢！”
　　阿莞不服气地说，“要论好看，能比得过瑾王爷？”
　　“那，那是比不过啦。”阿妩道，“可是他真的很俊！”
　　“要说俊，那比得过卫小将军？”李伽都似乎可以看到阿莞挑眉的样子。
　　“也是比不过啦，”阿妩有些泄气，但还是不放弃，坚持地说，“可是他真的看起来就很有聪慧才情。”
　　“这就更没的说了，要说这个灵慧天成，谁能比得过我们的万岁爷。”阿莞得意地笑。
　　阿妩有些恼了，声音也大了几分，“那当然是谁都比不过陛下的，可你都没有见过苏大人，你不知道他是怎么的，他就是看着好，我说不出到底怎么个好法是我嘴笨，你这么挤兑我有什么意思！“
　　“怎么闹起来了？“忽然一道清朗男声插进来，听得两个小丫头连忙施礼，”见过卫小将军。“
　　永宁知道来人是卫家的少将军卫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卫襄来她这千凰殿就像回家一般熟门熟路，也不拘礼数，免了层层通传。殿里的小丫头们都诚心钦慕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将军，这一声卫小将军叫得那是十分亲昵。
　　阿妩和阿莞自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在为那位苏大人争执，阿妩连忙往里退，只道：“公主还在午睡，我去看看公主醒了没有。“
　　永宁自己起了身，拢一件简简单单的浅鹅黄的裙子，乌亮发丝蓬松松地披散在肩头，肌肤如蔷薇花瓣洁白芬芳，轻快奔出，唤一声：“长生哥哥。“
　　卫襄出身世代金戈铁马的卫家，甫一出生就得先皇亲自赐名襄，赐字长生，祈愿卫家子息承光恒寿其昌。卫襄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颇多病灾，卫家长辈恐是历代杀伐过重，只怕会应劫到卫襄身上，于是将他送去深山国寺古兰寺，跟随高僧空见大师诵经洗血，许诺此子不涉兵戈。
　　不料卫家竟是子息单薄，卫襄身为独子，岂能避得开家族重任，七岁那年接返卫家，习统兵征战之术。
　　很多年后，年轻的徽宁帝曾经问过卫襄，他说，阿襄，放下佛经，执起兵书，心中是何感受。
　　同样年轻的镇国少将军在灯下看剑，只道，怀菩提心，行修罗事，也许方是兵家大成。
　　徽宁帝闻言道，朕得阿襄，天下可定。
　　徽宁帝的这份信任卫襄没有辜负。
　　十二岁起即跟随父亲上战场，从普通兵士开始历练，身先士卒，在军中极得人心。十五岁开始领兵，初战告捷，逼退西狄悍兵数百里，至今不敢再犯。而后，平东夷，逐南蛮，定三边。边塞说起卫家少将军，那是铮铮的风骨，而帝都说起卫家阿襄，那是灼灼的光华，永宁公主曾经笑叹，京城待字闺中的女子，绣房中恐怕都有长生哥哥的小像。为了这句话，瑾王颇不服气，揽了永宁面前的铜镜自顾，道，妹妹是说我不够美？
　　瑾王李佲是徽宁帝的幼弟，虽是男子却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望之心惊，得徽宁帝封作瑾王，意为美玉。曾有过西域进贡孔雀十二只，养在御花园，自恃傲慢不肯轻现华丽羽毛，却在瑾王游园时，突然齐齐开屏，瞬间五彩流光目眩神迷。从此这事传为美谈，常有人戏称他为十二郎。
　　永宁看着瑾王染了艳色的面容，笑道，十二郎艳压群芳，章台路啊红鸾喜啊，那些头牌花魁的香闺里何止有你的小像，恐怕是有等身长卷。
　　瑾王听了后也不恼，反长笑一声，道，妹妹说得对，我自去抱我的美人，说来也不知道夜宴最近想我没有，至于那些扭扭捏捏的黄花闺女，都留给阿襄吧！然后自顾自的寻欢作乐去。剩下一脸“与我何关”表情的卫襄和瞅着他直乐的永宁公主。
　　今日卫襄一身暗银滚边的白色常服，越发显得修长高挑，眉眼极俊，统兵练武的人特有的挺拔气势随意一站都是飒爽风姿，看着永宁道：“皇上赐宴，宣我进宫，我先来看看你，进门就听到她们嘀嘀咕咕的说得热闹。“
　　“又赐宴，今天是为什么？”永宁让阿妩为自己束发，一边为自己挑了支最简单的玉簪一边问。
　　“金陵苏家长孙苏息来了，今天皇上宣了几个朝中大员为他开宴接风。”卫襄话说得平静，但目光却有点小心的探究意味。
　　永宁听到苏息这个名字，微一凝神，口中喃喃重复一遍，卫襄神情一敛，却又见公主展颜，听得她笑道：“不就是方才让阿妩和阿莞吵起来的人么！”
　　卫襄舒了口气，也微笑：“怎么，阿妩和阿莞刚才是为了苏大人吵架？”
　　阿妩和阿莞连忙摇头：“奴婢不敢！”
　　“她们说，这位新来的苏大人，比瑾王好看，比你俊，比皇兄聪明。”永宁话音未落，两个小姑娘急得摇头如拨浪鼓，冲口而出：“才不是！”
　　永宁笑着整了整衣衫，起身道：“是与不是见过方知，长生哥哥，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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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挖一个坑……
名字跟人借的，太喜欢那首歌了，就去要了授权拿来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