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良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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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手有两个地方节拍乱了。”乐团的指导老师用笔敲着琴谱架，数着节拍：“这里从十六分音符转八分了，注意不要抢拍。”
C抬头瞄一眼悬在钢琴上方的时钟，十点差五分了，还有五分钟。
如果背上包现在冲出琴房，拼了小命用百米冲刺的最好成绩一直恒速运动到车站，也许一切还来得及。C在心里计算着能乘上最后一趟从学校到家的公共汽车的所需条件。
“好的，现在再来一次，钢琴伴奏准备。”
C听到这句话想把头往键盘上撞，指导老师一句话把他的所有念想都捏碎了，再来这一次光速跑到车站都赶不及了。
小提琴起了一个音，C脑子还没转过弯，手就已经机械般地放上了键盘摸出一溜音符。
悠长的曲调再一次弥漫了整间琴房，分明是喜庆舒缓的旋律，C却越听越觉得像送别曲，送别最后一趟从学校到家的公车的离去，只留下一团尾气给自己。
因为元旦表演节目不过关被留下排练到十点，然后错过最后一趟公车而不得不顶着冬天的寒风回家，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呢？C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大概猜测得出事情的缘由。
C用余光偷偷看了闭着眼投入拉琴的小提琴手一眼，心里已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C很确定，他娘的这混蛋一定是故意拖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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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是高中管弦乐团的钢琴手。
其实除去了这个头衔，C跟普通大大咧咧的高中男生没什么差别——上课会打瞌睡，考试会不及格，在早晨校门合上一半的时候会像一头疯牛一样不顾一切冲进去，平时也爱打球玩闹，没事凑凑热闹瞎起哄。总之，就是完全背离了少女幻想中钢琴手温柔、稳重、优雅的形象。
所以在管弦乐团第一次登台演出之后，C被询问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你小子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啊？
所有人都不知道，C的MP3里百分之七十的歌都是古典音乐。
所有人都不知道，C会弹奏肖邦所有的圆舞曲。
所有人更不知道，在西洋乐器中，C很讨厌小提琴。
六岁那年的夏天，家长打算让C学一门乐器，陶冶情操。
最终从古今中外五花八门的乐器中挑出了两种，钢琴和小提琴，家长的意见起了分歧。
C的妈妈说，学钢琴，钢琴好，温文尔雅，成熟稳重。
C家里学音乐的小姑不同意，学小提琴好，既帅气又优雅，能激进也能轻柔。
C的爸爸来劝解，你们俩都别争了，就该听我的，学唢呐去，通俗还喜庆！
妈妈和小姑异口同声，你闭嘴。
六岁的C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和小伙伴在泥坑里打滚，爬树去掏鸟蛋。
结果有一天，C掏鸟蛋从树上摔了下来，腮帮子摔伤了。
然后第二天家长就去少年宫报了钢琴暑期班，C就这么学起了钢琴，一晃十年整。
他没有像母亲期望一般，变得温文尔雅，成熟稳重，但是他用一手琴艺，考上了高中的音乐特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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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讨厌小提琴的原因并不纯粹，而是多种原因的合成。
小提琴手在表演的时候露正脸露得多是一部分，小提琴手比钢琴手稀罕是一部分，学小提琴的特长生比学钢琴的减分减得多也是一部分，小姑总是在他面前念叨也是一部分，但是最大的部分应该是高一元旦表演。
C作为艺术特长生也有一个曲目，节目被安排在中间，一个小小的娱乐节目，是钢琴曲目串烧，跟好几个钢琴手合演。他弹其中的一段，是李斯特的钟，小提琴曲的钢琴改版。
C扫了一眼节目单，发现后两个节目是一个小提琴独奏，还跟他重了曲——演奏曲目是帕格尼尼的钟。
表演重了曲多少会有点相互比较的意味，不过这是学校的业余表演，乐器也不相同，并且他的表演在前面更没什么负担，于是C也不多想，当天照常表演了下来，只是下台的时候多留意了几眼坐在参演席的那个小提琴手。那人正往琴弦上抹着松香，发现重曲也没多少反应，安稳自在的干着自己的事，甚至没有抬头去留意C。
C有种被对方忽视的感觉，内心愤愤的想，就这样一根死木头，再激昂的曲子都给他拉成催眠曲吧。然后就做到对方身后的位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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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晚会以后，C切身体会到了两个成语，一个是人不可貌相，另一个是班门弄斧。
说实话C那天的弹奏是不错的。没错音符，没乱节拍，平时练琴时的急躁毛病一个都没犯，顺顺利利就把曲子弹完了。
不过C弹琴总是缺个气场，总体来说不够稳重。
如果当天没有一个技术又强硬气场也庞大的琴手做对比，C的演奏还能算打动人心的。
C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那个小提琴手的演奏，通俗点表达就是，那人一拉琴就像打了鸡血，听得观众也打了鸡血，整个演艺厅都弥漫了鸡血。
演出结束，所有人都只深刻记得小提琴手鸡血的一曲，有个钢琴手弹了一样的曲子？有吗？我没多大印象了。
C的演奏完全给忽视了，不过他内心小小的庆幸了一把。最好都他妈的把这茬忘了，老子的丢人的黑历史！！
结果那个小提琴手对众人的夸赞是这样回应的，其实那个钢琴版的钟也弹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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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此算是跟那个小提琴手结梁子了。
也许是因为演出当时对他的忽视，或者是事后怜悯一样的表扬，也可能是少年的好胜心的败落，甚至出于一种嫉妒心理，反正C就是讨厌那个小提琴手。
讨厌他平时沉默寡言，被同班的女生提到时总是加上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前缀。
讨厌他拉琴张力十足，就是小姑念叨的既帅气又优雅，能激进也能轻柔的好形象。
讨厌他神情冷淡的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还被形容成优雅有气质这是闹哪样啊！
讨厌他全身上下像是没有破绽缺点，脾气不紧不慢总是淡定，连鼻子都要长那么挺还要不要人活了！
C越想越难受，于是开始责怪起小时候的以外事故。一定是从树上掉下来那一摔，不仅摔断了他的小提琴之路，也把他原本英挺的鼻子摔没了。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绝对不是他气质不如人琴艺不如人基因不如人鼻子还要比拉小提琴的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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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C和小提琴手之间的关联仅仅是C单方面默默讨厌着，对方都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直到上个月的一件小事。
管弦乐团组织周末去吃饭，C是爱凑热闹的人，二话不说就去了，没想到去了以后发现小提琴手也在，顿时郁闷到了极点。
饭后有人组织玩真心话大冒险，小提琴手是不太合群的人，淡淡的说自己不会玩，先坐在一边看看。C见状马上就喊着加入，也许是叫喊声太大，坐在角落的小提琴手看了他一眼。
也许真是仇人相克，手气一向好的C第一轮就惨败，也不知道谁想了个损招，让C说一句话把小提琴手逗笑。
C的脸一下就垮了，忙推脱说，这太难了，换一个。
于是有人说，那就这样吧，让他露个表情就好了，不一定逗笑。
周围都是一群看好戏的人，纷纷开始起哄了。
C僵笑着走到小提琴手面前，不知道是为了发泄还是什么，想了一会说：“我讨厌你。”
小提琴手淡淡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旁边的人喊，不过关不过关！继续！
C看着小提琴手冷淡的脸忽然脑子就抽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我喜欢你呢？”
小提琴手这回愣了，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其他的人看到这爆炸性的一幕也愣了一下，直到C表情有些僵硬的问：“这算过了没？”，众人才反应过来，笑得捶桌。
C找借口尿遁了，没人看到走在厕所路上的他脸越来越红。
也没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小提琴手微微翘起来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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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过后也就原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什么都没发生改变。
高二这年的元旦，乐团的指导老师让小提琴手出一个节目。
一贯使用伴奏带的小提琴手忽然说，想找个钢伴配合。指导老师随手就指了坐在钢琴凳上的C，“他行吗？”
小提琴手没说什么，直接点头同意了。
C还没来得及拒绝，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曲子选得不难，名字叫良宵，技巧很简单却十分适合元旦的氛围。
开始C仅仅是觉得郁闷，后来他才渐渐意识到，这是小提琴手的报复，对那句我喜欢你的报复。
一首技巧的简单的曲子，就是反反复复的错。不是拉错音就是乱了节拍，作为钢琴伴奏的C只好陪他晚自习后留在琴房一起练。
偏偏过了十点，等最后一趟公车走了，这小子就拉顺了！什么节奏都不乱了！
C气得想砸琴，这他妈的良宵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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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一样，过了十点，小提琴手的曲子又顺了。指导老师叮嘱了几句明天表演的注意事项就放他们回家了。
C背起书包顶着寒风往家里走。小提琴手锁上琴房门走在他后面。
偏偏晚上十点全校的学生早就走光了，就剩他们两个排练节目的，走在校道上就像结伴回家的朋友。
C气得肠子都打结了，再也忍不住了，转身面对小提琴手发作了：“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小提琴手并不惊诧，神情淡淡的也停下了脚步，沉声回答：“没有。”
C见他这个反应心里更是烦躁，“没意见你他妈的每天故意拉错音干什么，别跟我说你他妈不是故意的是手滑！”
昏黄的路灯下C好像看到小提琴手露出一抹笑意，很淡，C觉得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小提琴手说：“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让你做不了公车回家。”
C顿时气疯了，走上前拎起他的领子，“你他妈想干嘛！”
小提琴手这回真的笑了，C很清楚的看到他嘴角的弧度，甚至能感觉到他笑起来喷出的鼻息擦过他的脸颊。
C被他这反应吓傻了，下意识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却被对方准备好许久的手握住了腰。
“你……你到底要干嘛？”
“你知道为什么要叫良宵吗？”
“……什么？”
“因为，天黑比较好办事啊。”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良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