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道之交》鹤姿

1、鹤狼恩仇记

　　沧海边有座山，山中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名为岫蜃。此山虽不是名山大川，却因灵气环绕，有修仙之人建有道观，其中道士不多，也就一个蓝溪道长。另一座山峰上有小庙一座，和尚不多，只有一个了尘和尚。
　　山中清苦，吃水只能去山下的禁江打水，巧的是每天蓝溪道长打水的时候，总是能见到对面山峰上的了尘和尚也去打水。
　　天长日久了，两人见了面也就是点点头。蓝溪道长每每拎着水桶向回走，都要回头看一眼了尘和尚的背影，然后再上山。若他这时再次回头，定然能见到了尘也深深的看着他。
　　两人每天的交集，就是这么浅浅一瞥。
　　君子之交淡如水，僧道之交道点点头。
　　一日蓝溪去竹林挖春笋，远远见到毛茸茸一团雪白，凑过去一瞧，原来是只白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胸口位置开了个血洞，却不见血液流出来。
　　蓝溪了然，这狐妖修行不浅。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轻抚几下白狐的头，那白狐便安心阖上葡萄珠儿一样的双眼，沉沉睡去了。
　　道观简陋，他给白狐做了个简单的小窝，里面垫好柔软的干草，放在日日打坐的房间中。白狐不吃不喝，在沉睡中自己疗伤，一道一妖倒也互不打扰。
　　一晃眼三个月过去了，白狐的伤口才渐渐痊愈，只是仍昏迷不醒，原本顺滑的皮毛也打了蔫。
　　蓝溪想起典籍里讲到的一种草药妖狐草，除了给人吃了解百毒，妖狐吃了也会增加修为。只是这妖狐草长在灵穴之畔，旁边有地龙守护，取来不易。
　　看着这白狐日渐清减，他有些不忍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殒灭，便换了身轻便衣裳上山寻药。
　　此山灵气丰盈，灵穴的位置也容易推测，只是没想到从那灵穴旁，便能遥遥望见那座小庙。
　　整理心神，他轻松取得妖狐草，以为此番善举得三清护佑，没碰到地龙。可没想到走出十步之后，脚腕突然一麻。他低头看到一条长着肉角，通体黑色的蛇，冲着他吐出鲜红的信子，状似示威。
　　下一秒他便倒地，阖上双眼之际，他在模糊中看到僧袍一角，僧鞋一双。
　　再次醒来，浑身酸痛。
　　他发现自己身处庙堂，佛祖含笑，自有慈悲胸怀。
　　一旁念经的了尘放下念珠，有礼一笑。“可好些了？”他眉清目秀，笑容和煦如阳光。
　　那笑容太过灿烂，直照进兰溪道长胸中，他赶忙低头。“多谢相救。”
　　这是两人第一次对话。

　　回到道观，白狐还是没有醒来，兰溪道长小心把药草用石臼捣烂了，塞进白狐口中，没多时白狐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渐渐的又吸回它体内。
　　看来是有效的，他安心的早早回了卧房安歇。发现自己的脚腕被紧紧包扎好，细心的上过药。心中一暖，和尚阳光的笑容更清晰了些。
　　第二日他早早起床，急着看那白狐的伤势。转过莲台，见那白狐趴在简单的小窝里动了动，盘踞成的毛团儿中先是竖起来半截毛茸茸的尾巴尖儿。
　　蓝溪紧张的凑过去，见那白狐缓缓睁开葡萄珠儿一样的眼睛，小脑袋歪了歪，好奇的看看他。
　　他给它一朵安抚的微笑。
　　白狐动动耳朵，低头嗅嗅他伸过来的手，眨巴眨巴眼睛，口吐人语。“是你这臭道士救了我？”声音软糯娇媚，竟是个雌狐妖！
　　蓝溪吓得一抖，不过马上回复常态。“原来是个淘气的家伙！”
　　狐妖嘻嘻笑了一阵子，四处看了看又闻了闻。“既然救了我，便收留我吧~”
　　“你是个雌的，我这道观如何可以收留得你？既然伤好了，就回你的狐狸洞吧！”蓝溪站起身来，打开道观大门。
　　狐妖看看大门，看看蓝溪，换个可怜巴巴的声音央求道：“道长，我的伤势还没好呢！大不了不变身就是，我会自己找吃的，你就给我个温暖的窝就成了~”
　　蓝溪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一软。“不许在道观里杀生，不许四处捣乱，伤势彻底好转了就离开！”
　　“一定一定~”白狐殷切的跑过去，用头蹭蹭他的裤脚。
　　蓝溪莞尔，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你这习气倒像只猫。”
　　白狐舔舔爪子。“邻居的山猫没说过这事啊，给我起个名字吧~”
　　蓝溪看着它一身没有半点杂色的白毛，脱口而出。“就叫小墨吧！”
　　于是道士蓝溪每日下山打水的时候，身边多了只白色的小型犬类，了尘每每都要多看上一眼。

　　山中寂寞，时间不知不觉流走，狐妖的伤势早已好转，却赖着不肯走，蓝溪似乎也忘记赶它回山上这件事，直到一天早晨，一个身着白裙的少女扑进他的卧房。少女双眼灵动，似两颗水洗过的葡萄珠儿。头上发间伸出白色狐狸耳朵一对。
　　“你……是小墨？”
　　“是我，就是我！哎呀没时间多讲啦，快点来~”小墨瞪圆了一双灵动的黑眼睛，满脸期待。
　　“什么事这么急？”蓝溪还是快些穿上了外袍，跟着跑上了山。
　　穿过半座山，很远便见到前面树林中白光耀眼，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小墨指着那边。“主人，打起来了~”
　　蓝溪点点头，手中捏了个护身诀走了过去。
　　穿过树林，就见林木被清出块空地，一黑衣一白衣两个少年打成一团。
　　这白衣少年鹤姿虎势，姿态优美，招式轻灵，稍占上风；黑衣少年招式狠戾，眼含嗜血凶光，略占下风。
　　两少年身后还有围观者，青衣僧袍，黑色僧鞋，神情淡然，是了尘。
　　一僧一道越过打斗的两少年，四目相接，相视一笑。
　　两少年打斗越来越激烈，渐渐的不分上下，破坏力也越来越大，这样下去，整个山都要被他们毁了！
　　蓝溪和了尘相□□点头，齐齐冲了上去阻止两少年继续搞破坏。
　　阻止两个正在打架的人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是冲上去无差别把两人一起揍一顿，揍到两人没有斗志为止。
　　解决了这场乱事，已经是傍晚时分。
　　两个少年最后接了一招，各地倒地不起，化为一狼一鹤。
　　狼是身披黑毛，鹤是浑身白羽，身上都没有一丝异色，均为难得一见的珍禽异兽。
　　蓝溪和了尘发出了最后一招也没了力气，双双跪地倒下。
　　总算是山上的花花草草没有更多被波及。
　　躲在树后的小墨探出头来动动耳朵，小心的接近四人。见他们都没有动作，便几步窜到蓝溪身边，戳戳他。
　　蓝溪双目紧闭没有动，似也失去了意识。
　　小墨又试探其他三人，见都没了意识，她蹲在原地想半晌，最后拖着一僧一道的腿，一路给拖回道观里。

　　蓝溪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道观的地上，了尘和尚和两个少年都在。一狼一鹤都恢复了人身，躺在他们身边。
　　了尘基本与他同时醒来，两人相互看了对方身上一身的残枝败叶和一脸青紫，想笑又不敢笑。
　　憋了半晌，终于还是喷笑出声。
　　这时狐妖小墨端着水盆进来，觉得奇怪：“你们笑什么？”
　　蓝溪笑容收了回去，恢复那脸百年不变的淡然表情。“小墨，你是怎么把我们弄回来的？”
　　“拖回来的啊！”小墨放下水盆，拖着两少年的脚给拖到一旁，让出点位置来放水盆。“主人请洗脸~”说着她乖巧的奉上面巾，瞪着两个葡萄珠儿样的大眼睛一脸无辜。
　　“……”蓝溪咽下斥责的话，将面巾和水盆让给了尘。“大师请净身。”
　　了尘默默接过。
　　两人整理一番，两少年也醒来，各自茫然的爬起来，见了白狐双双扑上去。
　　蓝溪和了尘赶紧上去给拉开，捏了决给两只珍禽异兽绑柱子上。
　　白鹤叫道：“你们是谁？干嘛要绑我？”
　　“就是，俺们打俺们的架，你们干嘛掺和？”黑狼也愤愤瞪着两人。
　　了尘有礼道：“两位稍安勿躁，你们究竟有何恩怨在这山中打斗，伤害山中生灵？”
　　“还不是他作怪！”白鹤瞪了眼黑狼。“本鹤本是仙山蓬莱上自由自在的野鹤，千年来一直无忧无虑，前几日去陆地上采妖狐草，刚找到妖狐草便被这衰狼一口咬断了脖子，还给用火烤熟了配饭团吃。要不是本鹤修为高深，神识化作野草逃过一劫，此时怕早已灰飞烟灭！”
　　“是挺严重的，该打！”小墨整整衣裳，躲在蓝溪身旁点点头。“不过那关我什么事？小墨很乖的~”
　　黑狼嘿嘿一笑。“小狐狸，你身上的气味好香啊，是不是吃过妖狐草？”
　　“吃过又怎样~”小墨见两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闪烁着异样，黑狼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你们只是为了妖狐草？” 了尘问道。
　　黑狼点点头。“俺家中老娘病重，俺也找了很久妖狐草一直没找到，若不是傻鹤用假的妖狐草才骗俺，怎会吃了它的肉身？”
　　“本鹤怎么知道那不是妖狐草？你强取豪夺还挑三拣四的！”
　　两只珍禽异兽两句话不和，又吵起来。
　　蓝溪挠挠头，气运丹田，巨吼一声：“二位先听我说句话。”
　　屋中立时安静了下来。
　　对了尘饱含歉意的笑了笑，蓝溪清了清嗓子，用正常的声音道：“二位是否得到了妖狐草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得了妖狐草便可以重塑肉身，本鹤自然就不多做计较。”白鹤高傲的扬起头。
　　“能救老娘，俺自然也不想多惹事。”黑狼别过头去。
　　蓝溪与了尘相视一笑。“那自是简单。”

　　三妖加上两人，一路来到灵穴旁，妖狐草生长之处。
　　野草凄凄，灵穴之上被一切雾霾笼罩。
　　蓝溪掐指一算，内有妖物作祟。
　　了尘上前一步，道声“阿弥陀佛！”
　　随着话音一落，雾霾刹那散开，灵穴之中一翩翩花衣公子站在其中。“有什么事？”花衣公子摇摇羽扇。
　　蓝溪客气的道出来意，花衣公子听了，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刹那间阴云密布。“妖狐草？你们一棵也别想带走！”
　　“上天有好生之德，公子舍出几棵即可。”了尘谦卑恳求。
　　“是我杀了地龙，此处的妖狐草便都是我的东西，谁要也不给！”花衣公子怒了，手中羽扇抡起，刹那间飞沙走石一起吹向众人。
　　黑狼白鹤躲的利落，不等他第二波风沙再起，齐齐扑向他，这回连一向躲在暗处不动手的小墨也撸上袖子冲了上去。
　　众妖再度打成一团，蓝溪与了尘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阻止为妙，便也冲了上去。
　　这下子热闹了，足足大战三天三夜。
　　待众妖清醒过来，见蓝溪握着妖狐草，了尘拎着只七彩鹊儿，在注视它们。
　　分了妖狐草给黑狼白鹤，两妖各自化作华光一抹，离去了。
　　白狐小墨看着黑狼的背影，泪眼婆婆的看着蓝溪。“主人，小墨想起了狐狸洞里的老母亲，也就此别过！”
　　“好孩子，去吧！”蓝溪摸摸她的头。
　　小墨拜别，也化作白影一道，窜进了草丛。
　　曲终妖散，看着遍地狼藉，蓝溪幽幽轻叹。一个温热的大掌覆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回过头，了尘的笑容一如初见。干净，温暖。
　　两人相视甚久，似乎忘却了时间流转。

　　白鹤抖抖翅膀，降落在岫蜃岛。
　　重塑的□□来之不易，修为也日渐精深，该是报恩的时候了。
　　地面上早有等候的身影，一黑一白，是黑狼和白狐小墨。
　　白鹤落地，化为少年身形，小墨扑上前开心的蹭了蹭他。
　　白了一眼黑狼，他问道：“小墨，你可想要了如何报答两位恩人？”
　　“这个简单~”小墨亲热的拉着他的胳膊。“主人和那了尘和尚心心念念着对方，又不肯开口讲个明白，连我这旁观的都看着心焦，我们设个计谋，撮合在一起便是~”
　　黑狼挑眉。“叫俺们前来，只因如此无聊的事？”
　　“婚姻大事可不无聊~”小墨不服气道。
　　“随便！办好了便是！”黑狼就地蹲下。“俺时间金贵得紧，你说吧！”
　　“待会儿主人来了，你装死便是！剩下的我们来办~”小墨胸有成竹的笑道。

　　蓝溪用过了晚饭，正打扫院子。
　　远远一抹白影蹿过来，扑进他怀中。
　　他错愕片刻。“小墨？怎么是你？”
　　小墨开心的蹭蹭他。“主人，我好想你~”
　　“那就住些日子吧！”蓝溪摸摸它的头。
　　“不行啊！”小墨跳下地。“刚才见到黑狼落进山下猎户的陷阱，主人可要救救她~”
　　“还有这事？”蓝溪皱了眉头，取来灯笼和火石。“你在前面带路！”
　　小墨点点头，前头领路。
　　一人一妖左转右绕的，很快天色便黑了下来，蓝溪打着灯笼跟着小墨。“怎么还没到？是不是找不到那个陷阱了？”
　　“呃……在前面~”小墨抢先一步蹿了过去。
　　蓝溪跟着她一路进了山洞。“山洞里怎么会有陷阱？”
　　“我也觉得奇怪呵呵~”小墨还是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
　　前面不远也有灯火，蓝溪怕是猎人先到了，赶紧冲过去。
　　没想到是了尘。白鹤少年跟在了尘身边，见到蓝溪，热情的问候一番。
　　了尘见了他也颇为诧异，两人相互问过才明白，白鹤也发现黑狼掉进陷阱了，便去找了尘来救狼。
　　可两妖怎么一起都找到这里来了？
　　两妖心虚的笑笑。“这山洞乱得很，我们也忘了到底是哪个洞通向黑狼哪里，我们先去找个方向。”说着两妖化作两道白影，飞进山洞里。
　　两人回首，发现身处的洞穴竟有众多通路，回首看去也不知自己是从哪条路上走来的。
　　加上还要去救黑狼，无奈之下，只好等两妖回来带路。

　　两妖一路狂奔出很远才停下来。
　　白鹤问道：“他们倒是聚在一起了，可其他的就难讲了？”
　　“那自是好办！”小墨挤挤眼睛。“我们狐族的媚药连神仙都要忌惮三分，何况主人还为飞升~”
　　“原来早已下了媚药！怪不得你如此胸有成竹！”
　　“我们只需等在这里，明日一早再回去，两人便……嘿嘿~”小墨一双圆眼眯成了月牙，笑得猥琐。
　　“还是你有办法！咱们在这里等着好了，明日带着他们一起找到黑狼，他们便可了解你的苦心了。”
　　“那是自然~”
　　两妖达成共识，完全把黑狼忘在脑后。
　　一夜很快便过去了，两妖蹑手蹑脚回到两人身处的山洞，还未到洞口，小墨嗅嗅空气的味道，小声道：“成了！”
　　白鹤嘿嘿一笑，点点头。
　　两人早已睡醒，见两妖贼溜溜的样子，蓝溪涨红了脸。“你们两个……”
　　了尘拉拉他的手，他便没有多讲。
　　“主人，我们去找黑狼吧~”小墨笑得贱兮兮，上去蹭了蹭他的裤脚。
　　“我们找到黑狼了！”白鹤笑眯眯道：“我们快走吧！”
　　蓝溪深深呼吸，最后泄了气。“走吧！”低着头，跟着两妖前头走。
　　了尘窃笑着，也跟了上去。
　　七转八转，两人两妖总算是找到了地方。
　　小墨闻闻空气里的味道。“什么味道，好香啊？”
　　“好像是肉味，黑狼在吃东西吗？”白鹤也觉得奇怪。
　　两人两妖拨开草丛，见原本黑狼休息的地方架了口锅，里面散发出阵阵香气，地上扔着骨头还有一地黑毛，一个黑衣人正在擦嘴。
　　两妖石化了。
　　蓝溪有礼问道：“请问，可有见到一头全身黑色的狼？”
　　“狼？没有，只有一条狗狗。”黑衣人声音软糯可爱。
　　“那请问狗在哪里？”蓝溪接着问道。
　　黑衣人指指锅中。“味道不错。”说完，腾空跃起，消失在天外。
　　风吹起一地黑毛，扰乱了石化的两人两妖的视线，就此消逝在天地之间。

作者有话说

　　关于本鹤与狼之间的恩仇的开端，请参看
关于其他恩仇，请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