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终章 ...
-
司马光当初反对变法，如今变法失败，太后任用他为宰相，引领百官。然而这个朝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
司马光悄悄去了江宁，去看那个人。尽管他已经离开了，但是又怎么能轻易就摆脱一切呢，王安石昔日得罪了不少权贵，虽然他已经做不了什么反抗了。
但司马光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王安石的境遇将会怎样糟糕，他绝对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打算把人接到自己府中来，或者给他安置在某个舒服的地方，不要想那些古人一样，一朝风光，最后凄惨。虽然史上有很多改革家，命运几乎都是悲哀的，王安石没有把命赔进去，已经算是幸运的。
他走近了王安石住的地方。王府被抄了之后，他已经毫无去处，虽然他本身没有多少财产，当清官太不容易。妻儿早死，家庭贫困。这些痛苦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呢？
他从没去过王家，却不料是这么个模样，一国宰相，高居庙堂之时，不知有多少人欣羡，如今，居然住得如此——寒酸。
窄窄的门，篱笆墙，柱子上的虫孔，枯死的藤蔓，杂草丛生，蚱蜢乱飞。像是无人居住。如不是仔细打听过，他是找不到隐姓埋名的那个人的。司马光看自己穿的一身锦袍，和这个衰败的小院格格不入。
他还是有些紧张，怕见那个人，怕见他脸上的不屑与厌恶。又怕他……出事……他推了推门，未锁。于是进去。“嘎吱”的开门声打破了这院子的静谧与寂寥，窗户半掩着，糊了纸的地方破了几个洞，窗台上积了一层灰。
司马光喉咙有些干涩，介甫身子弱，这样糟糕的条件，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多可怜那。他进了里屋，却是怕惊动了主人，按他以前的习惯，现在应当睡觉。司马光悄悄走近，那人还是老样子，睡觉的时候蜷缩着身子，似乎很害怕别人的打扰。
外套搭在身上，姿态懒懒的，尽管他穿的破旧。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怎么也抹不去。如果他不是那么消瘦的话。司马光就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睡觉，秀眉皱得死紧，睡梦中也求不得一些安稳么。
介甫……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断断续续地咳嗽声惊了他一跳，王安石身子发抖，脸色发红，似有异样。司马光管不住自己的手，伸上前扶着他的背，并摸了摸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司马光连忙把人唤醒，他摇晃着那人，连声说：“介甫！快起来，介甫，起来呀，我来看你了，你病了，我带你去瞧病。介甫，你千万不能有事呀！”王安石脑子混混沌沌，被人拉扯着出了院子，上了辆马车。
司马光心里头着急，把跟来的几个小厮全部遣去干活，请大夫开方子抓药，收拾好东西就坐着马车，往京城赶。
王安石撑着一脸病容，眼神对不上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认清抱他是司马光，他模模糊糊地说：“你不要管我了，我哪里……都不去。你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我要隐居山林去，归去来兮——咳咳咳——”
“介甫！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听我说，跟我回去，把病治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拦你，我带你去找地方好不好，你想要的地方，乡下也好，山里也好，只要你喜欢，我就陪你去找。现在，乖乖听我的，把病养好，听话，介甫……”司马光轻轻扶着他的肩膀，生怕一用力会把他的肩胛骨捏碎。
你是我的。事到如今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一个人。
王安石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司马光轻拍他的背，把人揽在怀里。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拥抱过了。他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忧虑，又夹杂着一些幸福的神色。
如果介甫真的要去隐居，他就跟太后辞官，反正他也老了。为了这个人，他付出了一切，他赶走了自己的妻子，背叛了父母，他断了司马家的香火，虽然为了弥补过失他收了一个养子。孤身一人，他很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
他像是抱着婴儿一样抱着疲惫之下还妄图挣扎的王安石，把他哄睡着，“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除了你。
可是对苏轼，对皇帝，为什么你就愿意对他们好，介甫你总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苏轼给了你什么，完全的背叛，赵顼呢，你只是他的挡箭牌而已。介甫，我才是……一直对你好的人。为何你总是看不清楚呢？好了好了，现在你终于在我身边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如今，就差你了。我的……介甫。”他犹自吐露着自己的爱意，在王安石病得潮红且憔悴的脸上印了一吻。
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王安石的脑子不甚清醒，他总是咳得厉害，接二连三的发烧，到了后来连饭菜都难以下咽。司马光给他穿上全京城最舒适最昂贵的衣衫，让他在府中静养，实际上他已经下不了床了。
司马光小心翼翼地照顾他，总是陪着在床边说话。
安石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进了水，或是被人用利器钻了个洞，疼的他看不清东西，听不清声音。
唯一望清楚的就是，一个人，一个躺在病榻上的人，他的脸苍白的像雪，眼睛却还是那样黝黑，像是沾了水的黑曜石。他的唇色明明是很艳丽的，因为病重所以呈现单薄的粉色，手，他细长的手指纠缠着的，是自己的手指，他明明还是个年轻人。为何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他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对不起，先生，朕对不起你，不能再……”然后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吐出血来，真叫人难过，胸口好痛，吐血的那个人，似乎是自己，“先生……先生……”他吐了好多血，红得发黑的颜色，真折磨人。好难过。
“小石头！”
“你好笨！”
“介甫……”
“王安石，你背叛了我！”
“我恨你！”
……
“介甫，不要离开我，醒过来，求你醒过来，呜……啊！介甫——”
唉……吵死了。
……
好累啊……太困了。我要睡觉了。谁也不许打扰我，说好了的，不许……
++++++++++++++++++++++++++++++++++++++++++++++++++++++++++++++++++++++++++++++
苏轼站在长江边，长风吹得衣袍飞扬，江水滚滚，冲刷掉所有的罪孽和纠葛……颤抖着举起一杯酒，倒入江中祭奠故人。
苏轼的面孔显出沧桑的模样，鬓角生出了华发，他还是老了啊……
佛印默默地站在他身旁，过了半晌，问他：“你还是要去？”
他呆呆地看着那江水，说：“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就这样白白废了，不是太可惜？以前是我眼拙，看不清形式，如今才知道他当真是为了国家着想，看看那群人，不知道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走了，我亦想通了，苏东坡先前没做过什么好事，这一回，倒十分为他不平。我能做的不多，但是实在不忍心看他的东西被人家糟蹋。”
“在这里过的虽然安稳，但是你心里，又有几天是舒畅的呢……”佛印接了他的话，“算了，你一定要出山，我也拦不住你，苏东坡此生，必定坎坷颇多，望你胸襟豁达，视野开阔，不拘泥于世俗。”
去京城赴任的前夜，苏轼做了一个梦，他很久没做梦了，而且很奇怪他总是记不住自己做过的梦。这个梦，他也只是模糊记得了。那个已经很久没出现的人物又出现了。他不是第一次梦见这个人了，在他的梦里那个人从不说话。不过这次，格外奇怪。
他梦见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从庐山回到家里，他家张灯结彩，挂满红菱，嘉宾满座，热闹非凡。他心里知道，这是母亲把他骗回去，娶了个老婆。
他对老妈说：“娘，你好烦啊，我不要成亲。”他顽皮地玩弄着母亲的头发，自己已经好久没这样幼稚了。他竭尽所能的撒娇，因为他知道，母亲，早就死了啊。
苏妈妈笑的一脸灿烂，她说：“傻儿子，看娘亲给你找了个多好看的媳妇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去看看！”他一脸兴奋地被众人推到洞房门前，每个人都一脸祝福地看着他，和尚在一边啃鸡腿，子由在桌前和黄庭坚拼酒。他父亲站在一旁，捋着胡子不住点头。
苏轼红着脸进了洞房。烛光闪烁，红纱帐暖，床边坐着的人一袭红衣，面貌被精致而华美的红盖头遮住，安静地坐在床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中不断喷涌，苏轼觉得自己眼睛都湿润了。手指颤抖，都使不出力气来。他凝神屏气，抬手掀开了那个人的盖头。那个男子，乌发一丝不苟地用红线束起，双眼如水，睫毛如翼，精致的面容，如同一块包裹在锦缎中的美玉，温柔而深情地望着他，定定地笑了。
苏轼泪流满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终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