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少年》朵滢然

7、二（2）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老师们都参加会议去了，课堂里乱哄哄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利用这难得的自由时间听歌、聊天、看漫画，只有少数人在认真写作业。
　　顾嘉年像个幽灵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跟任思绮对调了座位，跑到宋缇绯边上来了。
　　“嘿，今天早上你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宋缇绯头也没抬，盯着物理习题苦思冥想，没有理他。
　　“嘿，我跟你说话呢！”
　　宋缇绯还是不理不睬。
　　顾嘉年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突然问：“怎么一股酸味啊？谁吃醋了？还是山西老陈醋。”

　　宋缇绯抬头看看黑板上方的钟，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课桌上的书本和文具，有条不紊地装进书包里。
　　顾嘉年也装模作样地整理起了书包，其实这个下午他逃了两节课，跑出去推销啤酒，书包根本就没打开过。

　　下课铃一响，宋缇绯目不斜视地快速走出了教室。
　　等顾嘉年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十二中的门外是一条林荫道，两旁种的都是大叶黄杨。
　　入秋之后，巴掌大的叶子就落了满满一地。人走在上面，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脚步的频率，心跳的节奏，随着那声音时慢时快，惬意极了。
　　宋缇绯本是很享受这份惬意的，但是今天，她没有心情。顾嘉年骑车追上她，问道：“嘿，等会儿你还去王奕臻家吗？”

　　宋缇绯摇摇头：“不了，马上期中考试了，我得抓紧时间复习。”
　　顾嘉年把自行车一横，拦住了她：“如果你喜欢王奕臻，为什么不告诉他？难道你一点自信都没有？还是怕竞争不过那个清音还是清风来着？”

　　宋缇绯站住了，她望着顾嘉年，目光却穿透了他，落在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做到心无旁骛，好好学习，考上重点高中，以后还要考大学。”
　　她顿了顿，望向他不修边幅却仍然俊朗的面容。
　　“如果咱们算是朋友，我也想奉劝你一句，顾嘉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可为什么总是自暴自弃呢？”

　　“宋缇绯……”
　　“至于奕哥哥，不，王奕臻，他只不过是我小时候认识的朋友，仅此而已。顾嘉年，如果你想去看他就自己去吧，我，没有时间。”

　　话虽这么说，三天之后王奕臻为奶奶举行葬礼，宋缇绯还是随着父母一起去了殡仪馆。
　　王奕臻的大学辅导员和同学也来了。
　　自始至终，一袭黑衣的闻清音都站在他的身边，并主动担当起了家属的义务。
　　宋缇绯每看他们一眼，心里就痛一下，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顾嘉年若有所思地看看她的侧脸，又望了望对面并肩而立的王奕臻与闻清音，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当她醒悟，罗密欧的茱丽叶另有其人，瞬间就已明白，十四岁的傻丫头其实什么也不懂，真正懂爱情的，很可能是那个叫莎士比亚的大文豪。

　　-

　　时间过得飞快，经过一场噩梦般的期中考试，宋缇绯在自己意料之中，顺利坐上了全班倒数第一的交椅。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平时吊儿郎当、经常迟到早退旷课逃学的顾嘉年，居然考了全班第一名。
　　班主任张钰芳看着顾嘉年优异的成绩，没有觉得欣慰，反而疑心重重。不光是她，整个初中年级组的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除了杜忱。

　　“真是邪了门，”教英语的秦老师夸张地说，“这半个学期，我的课顾嘉年几乎就没听过，不是睡觉，就是看武侠小说，居然能考97分，要说他没作弊，谁信呢？”
　　政治老师也感叹不已：“我这科虽说死记硬背也能考及格，可这个顾嘉年竟然考了满分，连班长和学习委员都不如他，我就不得不怀疑他成绩的真实性了。”

　　“是啊，是啊——”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都附和道。
　　“一个连着几年都留级的学生，猛地考出点好成绩，难免大家会觉得不适应。”

　　杜忱摸出烟，点上火，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烟雾：“可是，仔细想想，这个初二他都上过好几回了，再笨的人，也不可能一点东西都学不到吧。所以，不能一上来就怀疑顾嘉年作弊了，我们为人师表的，没调查清楚事实之前，应该给他最起码的尊重，那样，学生才会从心底里尊重我们。”

　　张钰芳听着杜忱的长篇大论，反感地皱起了眉头。她翻阅着顾嘉年的各科答卷，上面鲜红的数字显得那么刺眼，思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把他叫到办公室来仔细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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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十二中不成文的惯例，每次大考过后都会按照总成绩的高低重新排座位。
　　张钰芳上完数学课，把最新的座位分配表交给任思绮，让她在放学后组织班委，安排同学们调换座位。

　　宋缇绯趁任思绮去给班委布置任务的时候，悄悄看了这份表格，她的名字板上钉钉地出现在了最后一排。而她的新同桌——咦，怎么是顾嘉年？
　　他不是考了全班第一吗？
　　老师会不会搞错了？

　　她正在纳闷，任思绮回到了座位上：“宋缇绯，你也看到了？唉，都是学校定的规矩，一年折腾四回。我才跟你坐了一个多月的同桌就要分开了，真遗憾！”
　　“顾嘉年考的那么好，为什么也要坐到最后一排去？”宋缇绯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任思绮拿出小镜子和木梳，一边梳理额前的刘海，一边娓娓道来。
　　“顾嘉年这个人复杂得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以前教导处主任和他们家还有些亲戚关系，算是他的靠山，他在学校里推销东西、打架斗殴，都没有被开除。不过后来王主任调走了，顾嘉年的日子不如以前好过了。现在咱们所有任课老师们都讨厌他，他难得来上几回课还不好好听讲，考试喜欢交白卷。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考得这么好，难免不让人怀疑他是通过作弊得来的成绩——”
　　宋缇绯听得蹙起眉头。
　　任思绮放下手中的梳妆用具，正色道：“宋缇绯，我看顾嘉年总来找你麻烦，跟他坐同桌，可得多加小心！”

　　宋缇绯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开始默默地收拾书包，为调座位做准备。
　　年少的他们，都是极其敏感的。在学校这个浓缩的小社会里，随时能体会到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其实，多半是随学习成绩的起伏而变化的。
　　其实，坐最后一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离老师远一点，离黑板远一点，还可以免受唾沫星子的攻击和粉笔灰的熏陶呢！
　　宋缇绯表面上故作轻松，心里头却很有挫败感。

　　差生，目前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这两个字，听上去多么不真实，不靠谱。
　　以前，宋缇绯在各地辗转上学的时候，虽然没有体验过名列前茅的荣耀，但也不至于落魄到垫底的地步啊——十二中的教学代表着全省最高水平，宋缇绯初来乍到，跟不上节奏，其实很正常。
　　好在班主任张钰芳性情平和，在成绩公布出来之后找她谈过一次话，没有严厉的批评，也没有温暖的鼓励，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就让她回去叫顾嘉年到办公室来。

　　那天，一直到放学，顾嘉年都没有回来。
　　宋缇绯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背着书包走到初二年级组办公室外面，从窗户望进去，发现顾嘉年低着头站在张钰芳对面，后者则不停地数落着他什么。
　　宋缇绯观察一下周围，看到没有人经过，于是悄悄地半蹲身体贴着门缝开始偷听。

　　“顾嘉年，你老实说，任思绮和赵林林考试的时候坐在你前面和后面，你是不是抄了他们的？”
　　“……”
　　“你这样的态度，难道还想让我把你妈妈请到学校里来？”
　　“……”
　　“如果学校查到你作弊的证据，肯定逃不过处分！”
　　“……”
　　“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
　　“王主任调走的时候就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学习上多督促你、帮助你，可是顾嘉年，你总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实在太让我寒心了！”
　　“……”
　　“顾嘉年，我在和你说话，为什么一声不吭？！笑，你还笑得出来！”
　　“……”

　　只听“叭”、“咣当”，从办公室里传出清脆的耳光声和椅子倒地的声音，宋缇绯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蹲到了窗根底下。
　　张钰芳拿着手提包，怒气冲冲地出了办公室，径直走下楼梯，回家了。

　　原来班主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平和温柔……
　　宋缇绯一边擦冷汗，一边徐徐起身，慢慢踱到办公室门口，向里面望去：顾嘉年面无表情，扶起张钰芳掀翻的椅子，随即弯腰去捡掉落在脚边的棒球帽。
　　他的右边脸颊上，呈现出了一个清晰的红色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