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少年》朵滢然

13、三（3）

　　她想翻身，却不小心触动了手背上扎入皮肤的针头。
　　宋缇绯吃痛，睁眼一看，顾嘉年和郑希希面戴洁白的大口罩，坐于床侧正凝视着自己。
　　“你们怎么来了？”
　　顾嘉年锁紧眉头：“不够哥们啊，你病了居然不告诉我？”

　　郑希希嗔怪他：“前天小红花上救护车的情景你是没看到，可痛苦了。顾嘉年，你不说安慰的话就罢了，怎么还往人伤口撒盐呢？”
　　“没事，他就这暴脾气，我习惯了。”
　　宋缇绯望了望吊瓶里的液体，抬手摁响了床头呼叫护士的铃。

　　郑希希极为不满地白了顾嘉年一眼，不再吭声。
　　顾嘉年却咯咯笑了，对宋缇绯说：“小红花，你现在的状态，让我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那篇读完让人热血沸腾的杂文。”
　　不待宋缇绯和郑希希作出反应，顾嘉年说：“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你想让我当上猛士呢，还是想贬我有个惨淡的人生？”宋缇绯也笑了，但是面部的浮肿使她的笑容很不自然。
　　顾嘉年双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非也非也。我是在鼓舞你、激励你！”
　　郑希希噗哧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嘉年横眉立目：“你才是dog！”
　　“哟，跟我跩洋文，”郑希希嗤笑他，“你听说读写都在行吗？我看了你上学期期末的成绩，第一有什么了不起，偏科那么严重，英语才考72分，还没小红花考得高呢……”
　　顾嘉年撸起袖子，摩拳擦掌。
　　“虽说好男不和女斗，但我今天是忍无可忍！”

　　“好啦，两位休战——这屋子里都是老弱妇孺，你们别吵了其他人休息。医生说，我起码得住两周的院，得落下多少功课啊，到时候想要不惨淡的成绩也不可能啦——”宋缇绯撑着双臂，从病床上坐起，拦住了他。

　　郑希希鼓励她：“不怕，有我呢！以后每天放学我直接来病房给你讲课堂笔记的重点。你说你最头疼数理化，我正好都擅长。”
　　宋缇绯笑了，“行啊！”

　　顾嘉年猛地摘掉了口罩，义愤填膺：“小红花，你怎么见异思迁啊？人家歌里都唱的结识新朋友、勿忘老朋友，多少新朋友变成老朋友。你倒好……”
　　凑巧护士走过来拔针头，他只好将后面的话暂时咽了回去。

　　撤了吊瓶，服了口服药，宋缇绯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说：“说到底，我算是个幸运儿，应该谢天谢地。主治医生说，如果再晚送医院超过十分钟，我就GAME-OVER了！”她卷起袖口，露出一段小臂给顾嘉年和郑希希看。
　　“哇——血淋淋的，怎么不给你包扎一下？”顾嘉年大呼小叫起来。

　　郑希希倒显得沉着冷静：“那不是血。这边医院技术确实落后。这种取病人自体皮肤研究过敏原的方法外地早都淘汰了！”
　　顾嘉年直冒冷汗：“剥皮？做研究？”
　　“我都不怕疼，你一个男的，意志力这么薄弱，将来怎么干大事？” 宋缇绯放下袖管，说，“现在，我确实能称得上是真的猛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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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下学期就这么过去了。
　　七月底的一天，FM广播里报了今天的最高温度：38度。
　　三个孩子身穿T恤和短裤，每人脖子上都系着一条湿嗒嗒的毛巾，并肩坐在兰亭公园羽山的树荫底下。

　　裕城已经旱了近半个月，一滴雨未落。宋缇绯的父母在此天灾之时，又重新回到一线，与勘探部门打井队的人员一起到基层为民解难去了。他们不放心把宋缇绯一个人留在家里，便想临时雇佣一个保姆，此想法遭到宋缇绯的严词拒绝。

　　因为正值暑假，郑希希每天都拿着暑假作业跑到宋家，一方面给宋缇绯做伴，一方面和她一起鼓捣着做饭吃。顾嘉年也是每天必来，不过他白天要在专卖店打工卖服装，晚上下了班才能与她们会合，而且来的时候，会把他母亲做的精美饭食给两个女馋嘴猫装在饭盒里带来。
　　宋缇绯在电话里把情况如实向父母做了汇报，他们对顾嘉年和郑希希已经相当熟识，听完之后就彻底放心了。

　　于是，三个臭皮匠的阵营，大张旗鼓地建立起来了。
　　他们强强联手，要同甘苦共患难地度过这个酷热的夏天。
　　无数只蝉在树叶隐蔽处扯着喉咙鸣叫，真是烦透了。哦，不对，蝉不是用声带发音的，好像是翅膀摩擦吧……宋缇绯托腮望向天空，同时不忘胡思乱想。
　　顾嘉年刚才已经拿体温计到大太阳地试了，当场爆掉。

　　“按照经验，这样的天气是五十年不遇！”他用手背揩掉额头的汗，开始滔滔不绝，“不信咱们就找一部黑色的汽车，它那发动机罩上准可以做荷包蛋，比平底锅煎出来的好吃！”
　　郑希希拿话噎他：“五十年？你到明年一月才十八，我想问问，那三十二年的经验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宋缇绯懒懒地感叹：“校长坐的车是黑色奥迪，你可以去试试。”

　　两个女孩儿的态度，并没让顾嘉年气馁。他掏了掏短裤口袋，前兜后兜摸了个遍，居然摸出了三元钱。
　　“哈哈、哈哈——”他大喜过望，举着皱巴巴的零票大笑起来。
　　“有毛病……”郑希希嗤之以鼻，掉过头不理他。
　　宋缇绯却有些担心，“老顾，老顾！你怎么了，热傻了吧？”

　　顾嘉年跳了起来，腰杆挺得倍儿直，高声建议：“红豆冰、绿豆冰、雪人还是冰淇淋，你们选吧——注意啊，前两种五毛一根，后两种一块一根，咱们只有三张票子，好钢一定要花在刀刃上！”
　　郑希希拽过书包，从里头拿出十块钱，拍到了顾嘉年的掌心：“瞧你小气的——给，游乐场那边摊子卖的巧克力甜心冰淇淋好吃，别买错了！”
　　“哎——”顾嘉年倒也不客气，拿着钱就跳着跑远了。

　　宋缇绯冲他的背影大喊：“下山坡度大，你慢点儿跑，别摔着……”
　　“小红花，马上初三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郑希希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老奶奶钟爱的那种蒲扇，抓在手里使劲的摇着。
　　宋缇绯看了看远方，坚定地说：“一条道闭着眼摸到黑，我考高中！”
　　“小红花，你的意思是——考高中？”郑希希思忖着宋缇绯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将来还要考大学吗？”

　　宋缇绯举起水壶，对着被体温焐热的毛巾翻来覆去地冲了冲，重新搭回到脖子上，说：“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必定说到做到。”
　　“哇，你真是信心满满！”郑希希惊呼。
　　宋缇绯大大咧咧地摆了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造型，说：“信心谈不上，勇气和决心倒是大把大把的——”

　　郑希希语重心长：“可是，以你目前的成绩，上职高最理想、也最稳妥！”
　　“这个期末，我考了全班四十七名，进步挺明显的噢！初三还有整整一年，我相信我会直升十二中高中部的——你要对我有信心！”宋缇绯说完，将热乎乎的胳臂搭在了郑希希的肩头，问，“你呢？好姐妹，全班第五，有什么打算？”

　　郑希希发了会儿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我也想考高中，但是我妈那关恐怕过不了……”
　　宋缇绯不解地问：“你成绩这么好，阿姨还有顾虑吗？”
　　“是啊，她最大的顾虑就是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的学费问题。”郑希希叹口气，仰躺到了草坪上。

　　宋缇绯看到好朋友愁眉不展，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她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拍拍脑门，计上心头。
　　“亲爱的希希，”她语气轻快地说，“其实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十二中设立了贫困优等生助学金，这个政策裕城大学也是有的。以我这榆木脑袋，即使比别人多付出十倍努力，要是想跨省考出去，难上加难，你如果不嫌弃，咱们将来一块儿留在裕城上大学，多棒的设想，是不是嗯？”

　　郑希希一下子有了精神，腾地坐了起来，“亲爱的小红花，你的建议真不错！可是，那个助学金的申请，我知道，很难通过审核的……”
　　宋缇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刚插班过来时，我就把申请助学金的材料填好交给张老师了。”郑希希幽幽长叹一声，“唉，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个学期，她还没给我回音。”

　　宋缇绯陪着她长吁短叹：“唔，老张那个人很健忘的，她总是念错我名字的读音，我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好多次，至今她都没改口——”
　　“是啊，这一点上，她水平极差。”
　　“所以我就将错就错了。幸好其他的老师不是白字先生。”

　　郑希希淡淡地笑了，继续讨论升学的问题：“小红花，我妈为了把我转到十二中，求爷爷告奶奶的，已经花完了家里的积蓄。她的苦心我明白，不就是想让我初中毕业直接考全省最好的卫生学校吗？当护士，唉，光是想想都觉得腻歪。”
　　“虽然白衣天使这个词听上去挺高尚可爱的，但是工作太辛苦太熬人。”宋缇绯顿了顿，接着说，“咱们不能止步于眼前的困难！你跟阿姨说说，裕城大学医学院在整个西北地区都是很有名气的，咱以后当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