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红颜未老情先老 ...
-
薛瑜之话中寒意却更浓了,“我夫人沉疴未愈,本不宜在此守灵,眼下已尽了一份心意,也算对得起逝者,我来接夫人回府,也是人之常情,还请贺掌柜莫要拦着”,便听外面一阵纷乱,有人惊叫着“掌柜的”,似乎是林深挨了打。
林浅本就怀愤,更恼他出手伤人,隔着帷帐愤愤开口道,“我身子受得住,难为爷挂念。奶奶对我有再生之恩,若不能奉奶奶入土,却是离儿不如禽畜了。便是有惹爷动怒处,眼下也请爷多担待,待奶奶起灵,我自会回府领罚。”
外面的灵棚内顿时安静了,只听见簌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隔了一会儿才听薛瑜之忍了气道,“听说你一早便出了门,连药也未用,于你身子是极不利的。你若要尽心,我便多多请些燃灯唪经的人来,做几天水陆道场,也便是了。何须你在此守着?你的性命自己不挂心,我总还惦念着。”
林浅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愈发心冷齿寒,“再多银钱,何处买一条命来?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爷果真是做大事的人,说起人命,这般不放在心上。倒是离儿见识短浅,妇人之仁了。”
“我终归是为你好。”薛瑜之性子耿介的很,被林浅如此嘲弄,却难得未同林浅分说,说出此话已隐隐带了些哀告意。
听见薛瑜之叹了口气,林浅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却故作无意道,“爷对我好,我甚是感念,只是爷若是能对我周遭之人都好,方是真心为我。眼下瞧着,竟不是的。不知我要杜朗带的话,杜朗可禀了?”
“什么话?”薛瑜之追问,又分说道,“下午原是杜鹤去接的我,说杜朗送你来了此处,一日未见了。我便未回府,径到了此处,想接了你一起回去。”
林浅只道杨奉君也同他在一处,有些话不好直言,只含糊道,“爷还是回府去问问吧,此间之事杜朗清楚地很。爷问清楚了,想必才明白,我守在此处,是为咱府上赎罪呢。”想了想又冷冷清清加了一句,“再说,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怎敢与你夫妻平起平坐,同乘一辆马车?也不合规矩,还是改日妾身自己回府才是正理。”
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浅凝神听着,没听到薛瑜之再答话,也说不清是轻松,还是落寞,隔了一刹,林深掀了帷帐匆匆进来,轻道,“你同他说了什么?他走得这般急。我看他的形容并不恼,倒不像是为和离的事。”
“我与他到底情深一场,也有过花团锦簇的时候,自然有几分不舍不甘之情。那和离二字,我对着他,竟实实说不出来,只想着能拖一刻便多一刻。又想到那杨奉君也在一旁,我总也有几分不想让她冷眼瞧我笑话的私心。”林浅叹了口气,似有些怨怪自己方才不果敢。
林浅放了拐杖,在林深扶持下盘腿坐在蒲团上,与叶奶奶的女儿芸蜻一同拈了冥纸往火盆里放,那火焰虽小,却强自挣扎着飘曳。
便如同她对薛瑜之那微弱的总不肯熄的眷念。
林深一边照应林浅,一边道,“我倒没看见那杨奉君,许是在马车里躲着未下来。你同她争这闲气干什么?总归日后是不相干的人了。”
“若这回,我果能同他们一刀两断,我也便死了心。只是,……”林浅咬咬牙,侧首看了看一直默然不作声,浑似哑巴的芸蜻,还是把到口的“王爷”二字拗住,艰涩地吐出“三爷”二字,“以……三爷的性子,此事怕是要慢慢图之,即便如此,也不见得就能成。只怕我还是要回那府上去,回去的日子如何过,我如今想也不敢想。我敢起这心思,在三爷心里,怕就是百死莫赎的罪过。”
林深扶住林浅抖抖缩缩的肩膀,心疼道,“凡事你往好处想。随有什么事,咱们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眼下虽无权无势,帮不了你许多,不过但凡我能出十分力的,我绝不肯少出一分……”
“你同我还表什么忠心?我不知别人,还不知你么?”林浅总算抛了愁绪在一旁,语气轻快地打断了林深的话。两人相视一笑,倒是默契非常,未见一旁的芸蜻抬了头复又低下。
林浅料到薛瑜之会去而复返,只是未料到这一等便等到天色昏黑,薛瑜之才姗姗来迟。
林深在河对岸的“盂东客栈”租了几间房子,正是晚膳的时分,青玉案的众伙计们大多都过河去客栈用饭,灵堂这边无人吊唁,只剩了寥寥几个守灵的人。
林浅行动不便,芸蜻不愿离开母亲灵柩,梦梨便先取了两人的饭食过来,陪着她俩在灵堂用饭。饭菜极丰盛,林浅却一口也吃不下,听梦梨说未儿自昏迷中醒了过来,非要她陪自己将饭食给未儿送过去,梦梨缠不过她,只能扶了她出来。
两人刚转入灵棚,便见薛瑜之一骑绝尘而来。
只见他披着大大的黑色斗篷,从茫茫雨幕中倏然现身,身形矫健,如一头从天而降的鹰隼般犀利。
隔着好远,林浅似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腾腾,不由愣了,直到那匹膘肥体壮的黑马喷着响鼻在自己面前数步处人立而起,才被梦梨的尖叫声唤醒,机械地福身唤了声“王爷”。
薛瑜之目光狠厉地盯着林浅,虽则乌黑的发被雨淋得透湿,贴在面上颇有些狼狈,可他那股凌人威势,却顿时令林浅觉得透不过气来。
空气似乎都凝住,滂沱的雨声也掩不住他格格作响的咬牙声,他定定看着林浅道,“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个交代,但和离之事,你却想也不要去想。我绝计不会答应。”
林浅苦笑了一下,这结果分明在她预料之中,冲薛瑜之艰难地福了福身道,“爷说的是。妾身如今残障之躯,能得爷照拂,已是前生修来的莫大福分,倒是妾身不知足意,忘了思及离了爷,日后该如何生存。妾身知罪,自今而往,爷的吩咐妾身无不从命。便是适才爷的马儿万一脱缰要了妾身的命,也是妾身命该如此,不会怨怪什么。”
“任你说破天去,我也是这么一句话。”薛瑜之被林浅这番话气得更是咬碎牙,却只能强忍着,自牙缝里吐出这么一句。
正说着,薛瑾之肩上披着的斗篷动了动,有人自他背后跳下马来,却是一身素衣的穆儿,手中提着食盒。
林浅未料到穆儿会跟着,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她朝自己走来。
穆儿双眼泛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却还强作笑颜地道,“爷嘱我将尊主的药熬好带了来,说这般大雨,尊主的腿本就不爽利,再停了药,定会愈发难熬。尊主,爷口上不说,心里却是时时惦着你的。穆儿知道,尊主心里也舍不得爷,怎么见了面,总这般唇枪舌剑的,平白伤了情意。尊主与爷赌气,也不该拿和离这般大事开玩笑。”
“走了这一路,怕是赶得再快,这药也凉了,我拿去那间屋里热热,姐姐再用吧。”梦梨机灵,知这场合有自己在并不得宜,忙寻了个由头告退,又见薛瑜之端坐马上纹丝未动,身上虽披着斗篷,只是风狂雨骤,也早被淋透,又冲穆儿道,“外间雨大风疾,穆儿姐姐快请三爷到棚中来坐,这灵棚虽不大吉利,多少能遮风雨。”
穆儿看了看雨幕中的薛瑜之,又求情般看了看林浅,林浅只是别过头去,依旧不发一言。
林浅不说话,薛瑜之便依旧在雨中不动。
梦梨见状,只能拿起一旁的油纸伞递给穆儿,示意她给薛瑜之略挡挡雨,自己提了食盒并饭食往未儿栖身的屋子去。
林浅见薛瑜之傲然,不肯下马,倒把穆儿急得不行,连连求告,遂道,“穆儿,我看你鬓间簪着白花,想来已经知道杜疏的事。未儿倒比他命大,正在那房中躺着,虽说是命悬一线,已昏迷了整日,方才好歹说是醒转了,你过去看看她。”
“可,爷……”穆儿听说未儿死里逃生,登时眼前一亮,只是薛瑜之在此间淋着雨,她做婢子的总不好丢开手就走,虽说她立在马下,纵使手臂将那油纸伞擎地再高,也够不着薛瑜之头顶,不过是陪他淋雨,求个心安罢了。
林浅冷哼一声,疾言厉色道,“咱们三爷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这点风雨算什么?倒是未儿娇弱,跟着我虽是仆婢,自幼也算养在深闺的,怎经得起斧銊加身?这回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做姐姐的平日千好万好,也不及这生死关头守在她身边。”
穆儿听了林浅的话愈发踟蹰,还是薛瑜之冷冷地命道,“你去便是。”翻身下马接过穆儿手中的油纸伞,穆儿才匆匆福了个身,往未儿住的屋子去了。
薛瑜之擎着伞,隔着雨幕看林浅,只是几步远的距离,竟一点都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虽被她的话剜地心肝都疼,却强捺住火气,柔声道,“我只道你性子柔顺,谁知狠心起来,也是一点不肯饶人的。你今日说的话,倒是字字句句都伤人。”
林浅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才还强硬的神色,听了薛瑜之这句柔话,也放缓了三分语气,“我倒是想与人相安无事,奈何我肯饶人,人却不肯饶我?为了活命,再绵软的性子,总要逼出三分血性来。”
薛瑜之听她语气放柔,以为她心思被自己说动,一边说着,“她若果有伤你之心,我府上断断不能容她”,一边上前来伸手欲捧住她的面颊,再来说话。
柔情款款的手却被林浅如临大敌般躲过,薛瑜之登时泄气道,“离儿,我与你再三保证,无论这里还是杜疏他们遇的祸事,总会查个清楚,给你个交代,你到底心里还在恼恨什么?你只说,要我如何做,才肯给我一个笑脸?”
“救命恩人灵前,王爷恕我笑不出来。”林浅怒气复涌,提高了声音喊道。
薛瑜之懊恼地钳住林浅的肩头,“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你回心转意,再不同我提什么和离的话。”
“和离的话,爷不让提,妾身不提便是。要我回心转意,却是难了,爷此生怕是再做不到了。”林浅嘲弄地看着薛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