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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

  •   园子里红梅开得正旺,一簇一簇地,着实喜人,把陆府连日来的晦霾之气冲淡了不少。

      午后,小径尽头,一位着弹花暗纹锦服的束冠男子正扶着一位素衣披发的女子缓步行来,走得近了,可听得两人言语格外亲近。

      正是日前才被陆烽认下的小儿子陆林深与胞姐陆离。

      “你果真不去见见?”林深小心地拂开枝桠伸到径上的红梅枝,免得落雪掉在姐姐身上,“他说因腿伤躺了半个月,好容易能下床行走,却被阜国公的人看得死死的,连个信儿也送不出来,言语间尽是懊悔。我方才送他出去时仔细看过,见他行走间真的有些不方便,想必所言不虚。都说虎毒不食子,我看那阜国公彼时竟是把亲生儿子往死里打呢。”

      林浅摇摇头,一副深思模样,踮了脚折下一枝梅花,捻着枝梢把玩,叹口气道,“你的心肠却比我还软。且不说阜国公如此阻挠,就只为了他,宫里都已知晓了,我还将不相干的人拖进来做什么?这孩子生下来总归要姓薛的,该断的念想我都该断干净才是。”

      一手抚上小腹,林浅低了头,两缕长发垂在额前,掩去面上的愁思,可自林深处看去,看她削肩蜂腰,显得格外娇弱,。

      目光随着林浅的手下移,林深的脸色更凝重了三分,“说也奇怪,这都小四个月了,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小家伙也是个折腾人的,自己不肯好好长大,镇日只累得你吃不下一口饭。”说着微有怨怼地伸指戳了戳林浅的肚皮,被林浅重重一巴掌拍开。

      林浅看着林深轻轻吹着有些发红的手背,撇撇嘴挤兑他道,“都说外甥肖舅,这孩子若是不知道体贴我,也都是你的过错。”

      林深苦笑地摇摇头,听说过有孕的女子有些胡搅蛮缠,又是他的姐姐,自然格外谦让些,只玩笑般道了句,“你这么说可是伤我的心了。亏得我是他舅舅,他将来才必定出息呢。”

      果然把林浅逗乐了,刮着林深的鼻头嗔道,“真是不知羞啊。只不过任了个小小的钦天监司簿,就日日乐得如神仙,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有出息。”

      林深自然不会回嘴,只乖乖一笑,依旧陪着林浅慢慢在园中散步。

      陆烽认子一事,来得很是突然,突然到林浅和林深两人都毫无准备,就这般重新成了姐弟。

      林浅也是回相府后才听激动莫名的韩蕤说起,陆离的娘当年的过世别有隐情,并不是人言的病逝,而是在随陆烽出使蒙答的回途中,不幸身亡的。

      当初离京时,是韩蕤亲送她上的马车,彼时的韩氏已是身怀六甲,只是尚未告知陆烽,就为了偷偷跟着他去蒙答。谁知,这趟差使一去就是半年有余,陆烽不愿子嗣诞在敌国,韩氏将要临盆时,他派人先送了韩氏回都城。

      韩氏在路上便遇了匪患,跟着她的一队人马,也一个都没能活着回来。事隔多年之后,竟有一个侥幸在襄蒙边境活下来的侍从,因觉自己时日无多,费劲周折辗转找回了京都,总算在临终前将韩氏当年曾诞下一子之事禀给了陆烽和韩蕤。

      同林浅说起这些时,韩蕤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拉着林浅泣不成声道,“夫人定是怨我不体谅她待主爷的心意,占了她的位子,不然怎会这许多年,连一面儿也不肯同我见?主爷和我若知道小相公仍在世上,又岂能让小相公流落在外,受了这么多年苦楚。我一想起来,便觉对不住夫人。”

      林深被囚后,陆烽亲面章帝,递上要认子的折子,章帝虽然盛怒,却还是体恤老臣怜子心切,派人去问过贺凤翔,晓得贺凝的身世,又暗自取了林深的血样,在西暖阁亲眼看了场滴血认亲的戏码,对陆烽的话也信了七八分。

      有了陆烽要认子在前,薛瑾之大闹在后,林深也便顺理成章地被放了出来,还被破格拔擢为钦天监的司簿,虽然并无品秩,论起来也算朝官。林浅出宫第二天,这认亲宴便红红火火地开在了陆府的大厅上,朝中官员几乎半数都来相贺。

      这韩氏夫人身故的真实缘由并没几个人晓得,那贺凝又自小是个不知出身的孤儿,他是韩氏早年诞下又在乱程中失离的陆府小相公之说并无人提出丝毫质疑,只是林深偷偷跟林浅提过此事可疑,奇就奇在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有证据,绝非常理。

      不过,怀疑归怀疑,能入住陆府,守在林浅身边,他自然是几千几万个愿意,也便顺水推舟地认了在襄朝的第二个爹。

      林浅见韩蕤哭得痛心,心头也是酸酸的,虽自转生以来,不曾见过那个名义上的亲娘一面,却想起被自己和林深孤零零撇在现世的父母,也忍不住陪着低泣了一阵,最后还是韩蕤劝住了她,“乖离儿,快别哭了。都是蕤姨不好,你有身子的人,可不敢难过。”

      “小相公,尊……姑娘,可是巧了,你们都在。硕王爷过府来访,主爷让我请你们去大厅见客。”见林浅步履渐渐迟缓,林深恐她过分劳累,刚要扶她回房歇着,良安便步履匆匆地赶到。

      往日在陆府,她向来称林浅为尊主,可陆烽如今的官职是四品下,再称这两个字,便算是僭越,可那“侧妃”二字,她又委实不愿出口,因此着实纠结了一番。

      听闻多日不见的那人回了京,就像悬在心头的那把刀到底落了下来,林浅搭在林深手臂上的手猛地一紧,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进他骨中,看得出是甚是惶恐。

      林深看着林浅愈发不好的脸色,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背,“别怕,让良安陪你回房休息,我去会会他。有什么事,我尽力周旋便是,幸好我如今是你弟弟,总能正大光明给你撑腰了。”

      林浅只在原地怔着,待林深大步行了数丈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哎,小深,你等下。”

      林深狐疑地回过头来。

      林浅深吸两口气,对他笑道,“该来的总会来,怕也没用。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总不能躲着一辈子不见他了。不过,我眼下倒是真的累了,你只同他说,若今日便接我走,我在绣阁恭候大驾。”

      这话虽说得底气满满,待林浅一回到绣阁,仍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抽空了一般,腹中也有些隐隐的坠痛,慌得良安忙要出府去请医士。

      林浅伸手阻了她,自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的釉彩瓷瓶,倒了一粒黑丸,在温水中化开服下,稳了半天的神,才开口吩咐道,“良安,我没精神动弹,烦你帮我煮壶茶来。”

      “是。我记得姑娘说过,王爷最爱喝君山银针,这就去煮了送来。”良安一直不知林浅那瓷瓶里是什么药,刚才见林浅面色如冰,也不敢相询,只吊着一颗心,这会儿见林浅起气色恢复了些许,想来是补身提气的药,也松了口气。

      林浅却淡淡道,“昨儿听蕤姨说夷山郡的守备进京又捎来了些岩茶,你去管蕤姨要些煮了来。”

      那夷山守备是个清贫正直的官,还是当年陆烽在文华苑时带过的学子,出仕之后,与陆烽虽无过多来往,年节进京,总是过府上送半斤自购的岩茶。

      因囊中羞涩,买不起上佳的品色,泡出来的茶水自是苦茗,只陆烽偶尔会泡上一壶,追思当年在文华苑时会文赋诗的岁月。

      良安虽不明白林浅的意思,还是依言煮了壶岩茶过来,坐在炭炉上温着,便坐立不安地不时往阁外张望一番,反不如林浅自在悠游。

      绣阁里的七弦琴早被林浅带到了王府,绣阁内当日置琴之处,已蒙上了一层薄灰,林浅伸指拭了拭,想起王府内闲置已久的琴,何曾不是蒙上了一层薄灰,轻喃道,“怆望清江一洒泪,萧条异处非旧时。”

      “姑娘方才说什么?”良安听见林浅说话,却没听清,疑惑地问了句。

      “没什么。”林浅收起感伤,抬起手指,微移了方位,取了架上的棋盘,回到榻前坐下,问良安,“你会下棋么?陪我走一局如何?”

      良安笑着摇头,“姑娘还不知道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又怎懂得这黑白世界呢?姑娘同我下棋,还不是消磨时间。”

      “下棋可不就是为了消磨时间么?难不成非争什么输赢。”林浅自顾自摆好棋盘,打开黑白棋子的盒盖,按着良安坐下,自己坐到对面,“你只管随意将瓮中的黑子往棋盘上摆便是。”

      良安拗不过她,只得陪她一同下了两局,便好歹告饶,林浅也不再难她,只让她执了黑子听自己的令落子,自己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日头西斜的光景,林浅早斜靠在榻上,神情恹恹地看着棋盘,手中拈着一颗白子,半天没忖好落在此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斜刺里伸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白子,下在一处,棋盘上的胶着之势立解,白子一反萎顿之态,转而杀气腾腾,那人沉稳道,“如此,胜负立现,黑子绝难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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