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缘浅（下册）》苏炼魂

47、第四十七章 万般情深却如浅

　　薛瑾之直到这时才插上话去，“何必如此麻烦？娘娘自己身子也不好，不能如此劳乏。我倒有个主意，青阳宫的地龙烧得极好，我又在宫外，宅子里新进了不少人，青阳宫的宫人都闲着，不如让奉孝夫人住过去养病，有晴鸳在，也免得娘娘费神。”

　　薛瑾之自幼千娇万贵，若论奢华，那青阳宫可谓襄宫第一，晴鸳又是薛瑾之面前第一得力的，内庭五库六司都卖她的面子，若需取用什么东西自然比她和颜之遣人去方便许多。

　　饶是有千种好处，万般便利，但到底是叔嫂有忌，芜婕妤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婉拒道，“让殿下跟着费心了。臣妾想着，奉孝夫人入住青阳宫多有不便，怕会惹得有心人非议，给殿下添些不必要的麻烦，臣妾和奉孝夫人可都吃罪不起。再说，万一殿下哪日进宫，晚了出宫的时辰，总不能再去寻别处居住，臣妾觉得还是送奉孝夫人在承欢宫住妥当些，也比青阳宫近便。只是想问殿下借晴鸳姑娘操劳几日。”

　　芜婕妤将话说到此处，薛瑾之也不好相强，又急着询问莫皎田内情，见莫皎田将写好的药方给向靖安看过后，呈递给芜婕妤，因道，“娘娘客气了。我这便回青阳宫，遣晴鸳带几个手脚利索心思细腻的宫女过去承欢宫伺候。”转头对莫皎田笑道，“正巧莫大人也在，雪大路滑，我方才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你陪我到青阳宫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别留了疤可就不好了。奉孝夫人这里便先劳烦向大人守着些。”

　　待薛瑾之带着四贵和莫皎田一走，芜婕妤眸中的柔和目光登时便冷了三分，将药方交还给向靖安，嘱他带了人去熬药，便独自撩了珠帘并层层帷帐行到榻旁，同颜之一同守着林浅，怕她不够暖，厚厚得裹了三层锦被，还将炭火盆近近地置于床头。

　　按莫皎田开的药方熬好第一碗药灌给林浅服下不久，林浅便幽幽睁开了眼睛，见颜之和芜婕妤坐在床前，目中闪过一丝防备，强撑着要给下床，被芜婕妤按住，只好躬了躬身，苦笑道，“奉孝惶恐。本是来给娘娘解闷的，反倒累娘娘更操心了。”

　　芜婕妤摇头笑着安抚她道，“跟我这般客气做什么？往日，你同瑝儿好得如同亲姐弟，教了他不少东西。我感激得紧，只恨不能帮你更多了。我这宫里太阴寒，刚同颜之议过，先去她那里住两天。真宁已经叫了暖轿在外面等着。”

　　“这……这怎么使得？我这便回府去了。”林浅只觉周身如同火烧，却又如同置身冰窟，说不出得难受，见两人神情倒不似知道了实情，心中惊疑不定，虚弱中只想告辞，“颜之也病着，我这万一再过了病气给她，更是雪上加霜了。”

　　颜之却已上前帮林浅穿上靴子，将一直偎在暖炉旁边的外衣给林浅穿上，边忙边笑道，“你哪里听来说我病了？早好全了。我本待同娘娘说会子话，便去太庙的，你却又将病气过给谁去？左右三哥不在京中，杨王妃在府里坐镇，你真回府去我哪里放得下心？”

　　一番折腾，到底是安顿在承欢宫里，毕竟病着，倦意沉沉，林浅这一睡便到了夜里，睁开眼时入目漆黑，她只觉头痛欲裂，口中烧得发疼，因唤道，“晴鸳姑娘何在？”

　　虚空中响起吱呀的开门声，有人迈着轻快的步子行来，房内亮起昏黄的灯光，灯光映出的便是一张林浅早已认得的清秀面孔，正是晴鸳。

　　她声音依旧轻柔平淡毫无波澜，立在床边躬身问道，“夫人有何吩咐？可是饿了？晚膳给夫人准备了些鸭脚羹，小菜有鲵鱼炙、汤洛绣丸等几样，甜点做了玉露团子，可要婢子现在端了来？还是先用药？”

　　林浅攒足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胃口，烦姑娘取些热水来给我用。把汤药一并端了来吧。”

　　晴鸳应着去了，林浅乏力地闭了目，虽不困，整个人却昏昏沉沉的，觉茶杯微冷的边缘凑到自己唇边，便探头凑过去狠狠喝了几口，口中灼热之感稍稍退去了些，又有人端了汤药进来，那苦涩药气直冲鼻翼而来，林浅终是忍不住伏在床沿大吐特吐起来。

　　待舒服些，一转眼，脚踏旁一双绣了金线狂蟒的高靴不可免地溅上了不少秽物，那生性爱洁的主人却丝毫未动。

　　再微微抬眼，四下看了看，只有晴鸳自己端着药碗立在房中，并无承欢宫中的人伺候，林浅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连抬头看看的勇气也没有，只哽咽着道，“你都知道了？”

　　却是晴鸳的裙摆渐渐行到眼帘中，将手中的药碗递到薛瑾之修长的手中，便款款退了出去，薛瑾之的声音这才响起，却没有林浅想象中的伤感和郁卒，只有平静中的些微埋怨，“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没告诉我？不论如何，多人多智，我总能帮你护一护这孩子的。他虽是三哥的骨血，却更是你的子嗣，我必不让谁伤他分毫。”

　　语气清清淡淡，说出的字句却是掷地有声。

　　林浅被心中翻滚地酸楚憋得说不出话来，她是在愧，自己连掏心掏肺对待自己的薛瑾之都防备，却轻信了那个心口不一出尔反尔的阜今。

　　“颜之死心眼地很，每次见我都同我说，记着自己的身份，离你远些。为何今日竟肯放你进来了？”林浅用完了药，也攒齐了残存的勇气，挂上自以为心平静气的笑容抬眼去看薛瑾之。

　　“她便是想管也有心无力了，如今这承欢宫可是我说了算。下午安顿好你，她便急急赶去太庙了，前几日因她卧病，这祭礼已然晚了。她孝顺，病体既有了起色，总不能让孟夫人芳魂空等一年。”薛瑾之瞧着她看，直要透过她眸子瞧进她心里，伸手去抚她的眉心笑道，“这般皱着眉，笑起来怎会好看？不想笑就别笑了。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辛苦。”

　　他声音低沉，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又万分诚恳地盯着林浅瞧，渐渐地，林浅紧绷的神经和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皱着眉叹道，“你别怪我草木皆兵，实在是……我怕得紧。上回我便是过于大意，但凡多留心些身边人的异状，或许那个孩子也不至于……谁能料到，街头巷陌盛传的硕王府忠八将竟也会有人起异心……所以这回，我索性连你也瞒了。阜大……将军早就知晓了，我见他也瞒得紧，也只能赌上一赌。”

　　“谁说不是呢？”薛瑾之眸光一冷，闪着寒芒，周身气度顿时与平日那个笑闹王爷迥然，“多亏了表哥心如细发，若不是他差人送了信给我，我也不知那看着木讷寡言忠心耿耿的杜六已入了诚王麾下。还不知其余几个兄弟谁还能信呢，说起来，三哥倒也可怜。”

　　林浅见他提起阜今时神色自如，小心翼翼地问，“瑾之，那我应阜大哥的事，你可还生我气么？”

　　薛瑾之愣了一下，抬头苦笑着回应，“我有何立场生气？我与表哥，还不是一般可怜？今生想守着你，却总没这福分。做母亲的为了孩子，是什么都能抛舍的，这道理我常听母后说。若早知道你因此事为难，又哪里会怨你怪你。”顿了顿才又道，“我只怕你回去受奉丫头欺负。”

　　“那府里若容得下这个孩子，果真要我舍了这一生守着那牢笼，我也认了。可若是他们要做出害我儿的事来，我陆林浅也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林浅抚着小腹，面上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端底是为了孩子悍不畏死。

　　这神情深深地触到薛瑾之心底深处，他恍然看到自己母后年轻时候面对着纷纭乱世的模样。

　　夜色中传来云楼上击的云鼓声，房门被有节奏地叩响，晴鸳一成不变的声音自门缝中娓娓传来，“爷，四更天了，再有半个时辰，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嬷嬷下仆们都要起身了，爷也该回宫养养神了，莫被人撞见。”

　　薛瑾之随口应着，看了看林浅，安抚地一笑，“守着你这时辰过得恁般快。你是有身子的人，莫这么紧张，小心吓着孩子。你只管安心养胎，其他的事，不是还有我么？皎田说今日一同给你会诊的那名向大人，是五哥府上一个姬妾的兄长，怕是有些靠不住，他已回太医院去找顾老太医，一同面见父皇去了。父皇子嗣虽多，可十三弟十四弟十六弟都已夭折，孙辈中又只得茗筠茗筱两个女孩儿，也算是子息艰难，你腹中这个无论是男是女，他定然都会喜欢的。”

　　给林浅吃下了这颗定心丸，他这才如释重负地走了出去，林浅目送着他背影迈出雕花门框，只觉似打了一场恶仗终于看见曙光一般，长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往下缩了缩，裹紧了锦被，刚想闭上眼睛，再小憩一会儿。

　　这边林浅眼睛尚未合严，那边薛瑾之已喘着气虽急冲冲却着意轻手轻脚地跑进门来，直接奔到榻前，将耳朵贴在林浅腹上，口中喃喃道，“宝宝别怕，有九叔……不，有干爹在，谁也别想伤着宝宝和你娘亲。宝宝要乖乖的，别欺负娘亲。”

　　林浅方才被薛瑾之的动作弄了个一头雾水，一双手也不知放在何处，此刻惊魂稍定，才落在薛瑾之鬓边，一边轻轻抚着，一边轻柔问道，“瞧你跑得这一头汗。外间的雪可停了？”

　　此刻的薛瑾之恰如一个顽皮的大男孩，微微闭目感受着林浅手指掠过的柔意，嘴角已咧到耳根，只是看不见的那半张脸上，已经有泪迹顺着脸颊流入乌发纹理之中，“已是停了，白晃晃地刺得人眼疼呢。……浅浅，日后孩子平安降生，许我个干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