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七章 离京路寸步难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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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第二日近亥时才回了青玉案，林浅已守着油灯打了数回盹儿，只是硬撑着，见林深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便知乞休的表已被允了。
林浅正困着，朦朦胧胧地说了句，“还是你对我好。”便歪歪扭扭倒回榻前去睡。
林深怕她模糊中磕了碰了，小心翼翼地跟了去，见她歪歪斜斜躺下，衣服钗环都未动，连丝履都未除，不由摇头叹笑，枉占了人家相爷千金的身子，却仍是这般大而化之不拘小节，俯身将她周身配饰去除，又扶着她哄着将外衣除了。
猛听见门外梦梨低声唤着，“哥哥”，林深应了声“就来”，还是仔细地将她丝履除下正正地摆在榻前，将锦被盖严，这才开门出来，“小梨，怎么这么晚了还未歇下？”
梦梨手中捧着一盏灯烛，叹了口气道，“哥哥也忒粗心了，陆姐姐既然睡下了，你唤我去为她解衣便是，怎么自己就动了手？幸而是我撞见，若是别人见了，传出去可不坏了姐姐的清誉。”
“你误会了，小梨。我对她……”林深好笑道，想要辩白两句，又想起林浅嘱咐的话，索性不再提，只问道，“罢了，你说的是，的确是我疏忽了。我正有事寻你，你帮我看看店里有多少银子可周转？”
“总有四五百两吧。”梦梨对账目极为熟络，当下便回答道，“哥哥有是用处？这些可够了？”
“聊胜于无吧，店里的境况我也晓得，我支三百两用，怕是需过些日子才能添补，你小心应付九爷。这些银子多久可以通兑出来？”林深也知道青玉案虽说看似火爆，盈利七分归了薛瑾之，他们兄妹不过是赚个辛苦钱，这回冒险支银子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凡有其他办法，他也不会将梦梨置于险地。
梦梨微愕，“哥哥要这么大笔银子作甚？可是在翰林院遇到什么难处？”
林深沉吟着未答，一双浓眉拧成川字，梦梨见他不答，已善解人意道，“哥哥别发愁，我明日便让小安，石头他们去兑，怕是四五日还是要的。”
“你也知她是宫中出来的，京中到底不安全，我……想带她出京。”林深见梦梨转身，心底陡然涌上一层愧意，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只是这话真真假假，他说的有些气短。
梦梨急转回身，惊疑道，“哥哥可是说真的？你这一走，翰林院的差事可怎么办？”
“我今日已经辞了。”见梦梨如此不舍，林深只觉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这也是他疼爱珍重的妹妹，只是如今，为了自己的同胞姐姐，他却不得已抛下她孤身一人，“我安顿下来自会传信与你，往后爹爹面前多替我尽孝。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葛东衢，他对你情深意重，况又蒙硕郡王爷青眼，……”
梦梨已是哭了，“东衢再好，到底不是哥哥。我是早晚要出嫁的人，也便罢了，可爹爹这一生只得哥哥一个儿子，如今已是半百之人，为了陆姐姐，哥哥狠心竟将爹爹也抛下了么？要走，不若关了这青玉案，大家一同，天涯海角都好，也免得骨肉离散。”
林深眼睛也有些发热，微仰着头道，“傻妹子，若能一起走，我何须这般掩人耳目？青玉案不仅不能关，还需红红火火开着。”
梦梨的犟劲也上来了，咬着唇不说话。
林深叹了口气，道，“小梨，这回就当哥哥求你。若你还不应，哥哥便给你跪下了。”说着果真撩袍双膝一弯，梦梨急急回身扶住，跺脚道，“哥哥这是做什么？我应你便是。”神色却转黯然，“在哥哥心里，陆姐姐便是这般重要？为了她，万事都可不计较的？”
“她，自然重要。我一心入仕便是为了寻她，如今，她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小梨，只要她在一日，我便得护她一日，便如当日我护你一般。幸而，如今有东衢在，不然，我怕是要陷入进退维谷之地。”林深叹息着答道。
梦梨这才点点头，虽不舍却仍笑道，“既如此，哥哥放心去吧。京中自有我在，账目我最精通，九爷向来不怎么看，不过一年半载也便平了。时辰不早了，哥哥早些歇着吧。”
林深看梦梨向自己卧房走去，迟疑着唤道，“小梨……”
梦梨笑着转头，林深却没有了开口的勇气，只强笑着道，“如此，做哥哥的多谢你了。”
“自家兄妹，哪里那么多客套？”梦梨摇头去了，林深却独自一人立在中庭，看着清辉遍地，指腹轻轻扫着手中玉镯上的凹凸痕迹。
上次匆匆一晤，颜之偷偷将腕上玉镯褪下，塞给了他，他本想将镂了字的此物送她，可如今却也不想再为她空留了羁绊。
胸口蓦然一痛，林深伸手按住胸口，却忘了手中正攥着那玉镯，狠狠地硌了一下，倒是疼到极处再觉不出疼，只闭目感觉着那凉意，口中轻喃着，“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自此一别，山高水远，颜之，但愿你我今生，还能有缘再见。”
天光方晓，早间的青玉案冷清得很，并没什么客人，林浅同林深、梦梨、叶奶奶四人一桌围坐在后院用早饭，林浅见梦梨眼睛肿肿的，关切了两句，梦梨偷瞧了一眼林深，只笑说许是昨日夜间睡梦中被不知名的虫子叮了，一早才发现竟肿了起来。
林深给两人分别夹了些菜，轻声促林浅快吃，只听得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几步停在几人身后，紧接着面前的桌案被腾的掀翻，汤汤水水洒了众人一身。
只有林深背对着来人，见梦梨脸色惨白地对来人行了个礼，唤了声“九爷”，他便恍然为何林浅早成了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薛瑾之今早早朝见了陈鹏，才知道林深乞休之事，连早膳都未用，便急急出了宫。万料不到竟在此处撞破林浅与林深几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怒从中来，上前掀了桌案，攥住林浅的手腕，咬牙问道，“你又在做戏。我便知道，决不能信你！你倒是惯常拿生死开玩笑，可你可知，你可知……”
那句“我这几日如何难熬”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林深见事态难控，忙冲梦梨使了个眼色，让她伴了脸色煞白的叶奶奶先行退下，自己则冷眼在一旁冲薛瑾之施了一礼，“见过九爷。”
薛瑾之顿时自狂乱中警醒，咬住牙，看也不看他一眼，吼了声“滚”，只双目冒火地盯着林浅。
林浅只觉手腕几要被他攥断，强忍着痛楚，初时的惊骇消去，换了一脸平静望向薛瑾之。
那目光如一泓清泉，偏又带着些许绝望意味，竟慢慢地浇熄了薛瑾之心头的万丈怒火，听见思念许久的声音柔柔叹息着道，“敢问殿下，妾身应该知道什么？”
“你……”薛瑾之慢慢松了手，突然却步一笑，竟让人觉得凄凉，自嘲道，“罢了，你终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寻烦恼。”
转面对看着林深，那一瞬的伤情竟似幻影倏忽不见，换上一副严整神色，道，“贺凝，我薛瑾之自认从没有薄待你，多少人挤破头想进的翰林院，你说走就走，竟是一丝颜面也不肯给我留。我就不明白，这煌煌京都怎就留你不住？”
“殿下，人各有志，我既志在山水，你强留无益。”林深不卑不亢，淡淡应答道，“青玉案这一向都是小梨打点，我便是离了京师，此处仍是殿下的产业”。
薛瑾之冷笑一声，“你当我果将这青玉案放在眼中不成？爷的用度自有内库拨付，何须你操心？倒是这私扣硕郡王妃的罪名，实在不小，再加当日夜刺行营，只怕你有心赏这山水，这山水却无福候至。”
一句“私扣”，一句“夜刺”，便将两大必死的罪名扣在林深头上，言语中杀机已现。
“我已走投无路，你何苦步步紧逼？”林浅见薛瑾之不肯善罢甘休，上前一步挡在林深面前，绝望叹道，“我知殿下恨我，一心想取我性命。林浅本也无求生之意，更何况当日你也曾救我一命，如今就当我还你的。我的性命你尽管拿去，只求殿下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莫要再牵累无辜。林浅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忘殿下恩德。”
言毕，林浅静静闭目，唇边绽出一丝凄绝的苦笑，林深想夺步上前，却见林浅一手在背后冲自己轻摇，只好按兵不动。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薛瑾之怒吼着，两指已扣上了林浅的脖子，到底下不了手，盯着林浅看了半晌，神色复杂，最终放手冷笑道，“你既一心求死，我偏不成全。你若死了，我又该去恨谁？折磨谁？”转身离去。
自薛瑾之闹过这一场，等待离京的日子便再无波澜，不过是郭廷芳、常尧卿、葛东衢等林深往日交好的同窗同僚曾聚了一聚，为林深饯行。
郭廷芳如今也经商，顶起了家族产业，出手最为阔绰，赠了林深二百两盘缠，总算解了他燃眉之急。常尧卿囊中羞涩，只是偷偷拉了他到一旁，告诉他如今沈子和在绵安定了居，若是无处可去径向绵安寻他便是。
葛东衢一句话未说，只跟着梦梨忙前忙后，林深却知，他替自己扛的，乃是最重的担子，可谓君子相知淡若水。
林浅也曾偷偷回了趟相府，却只敢远远的看着，觉得相府那华丽的大门看去颇为萧条，等陆烽下朝归来时，林浅忍不住想哭，见一直硬朗的陆相走路已微微佝偻起身子，却还摆手不要贴身老奴去扶，一个孩子飞跑过去，递给了他一张素笺。
陆烽捧着看了半晌，将那素笺折了又折，仔细地放进怀中，再迈步时，竟轻快了许多。
离别的日子总算来了。
梦梨在车马行雇了辆大马车，带着青玉案的几名小伙计将行李等物一一装好，红着眼睛却强挂着笑容，将一封银子递给林深，“哥哥，这是五百两银子，你且收好。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陆姐姐身子也需调养，慢赶路，常打尖，万不可过分劳累。”
“你将银子都兑了给我，店里如何运转？这不是胡闹么？”林深皱了眉不接那银子，心急下语声也有些高，林浅忙拉住他，对梦梨笑道，“小梨，我们路上无需这许多银子，也不一定就走远路，兴许走几日便寻个安定住处，自有生钱的办法。青玉案也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你还是收一些回去吧”。
梦梨的笑容僵在唇边，低头轻声道，“这都是九爷交代的。九爷说，若哥哥不肯拿，头一个问我的罪名。”
林浅心中一窒，却还是回头笑对林深道，“既是他赏的，便拿着吧。莫让小梨为难。”转身上了马车，林深拍了拍梦梨的肩，道，“我不敢再见爹爹，日后你替我慢慢劝慰他吧。小梨，哥哥对不住你了”，跳上马车，赶了向前走。
还未出后门，便听前厅迎客的邱石一路嚷嚷着“少主子少主子”撵了过来，林深勒住马，扭头问，“小石头，何事匆忙？”
邱石自立在当地喘气拭汗，自他身后闪出一个穿着翠绿裙衫的飞云髻小丫鬟，苦着一张脸，见林浅自车内探出头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着道，“尊主，尊主，未儿可算找到你了。你快些回府吧，晚了，晚了……怕是再见不到王爷了……”
“你……说什……么？王爷……他……怎么了？”林浅一眼瞧见未儿，便觉不安，此刻只觉耳边轰鸣，听不清未儿在说什么，急急向前冲，险些自车上翻落下来。
林深眼疾手快地抱住她，扶了她下车。
林浅往未儿那处走，喝问道，“我问你王爷怎么了？”
未儿一边膝行着向林浅来，一边哭着道，“陈太医说，王爷怕……怕是……不行了。如今，已经高热第三天了。王爷……王爷一直……一直在唤主子……，一直在等……主子……。求主子回府吧。”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六十七章 离京路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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