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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情萌花架下 魂牵方寸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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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儿姐姐,你想什么呢?尊主问你话呢。”见林浅问完话后,穆儿只是愣愣出神,未儿忙扯了扯穆儿的衣袖。
穆儿醒过神来,见林浅疑惑地盯着自己,忙道,“尊主,你方才说什么?”
林浅不知道一向举止稳重的穆儿怎么突然失了神,也不追究,又把自己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王爷今日可在府中?”
“听厨房的蔡嬷嬷说,用过早膳,王爷便带着许总管出门了。许总管曾吩咐说,王爷今儿有公干,中午不回府来吃饭。”穆儿道。
林浅本就明媚的心思又昂扬了几分,喜不自禁道,“快打洗脸水来,等会儿,我们去花园逛逛。”
“尊主,你竟要出去?”穆儿和未儿均是吃了一惊。
薛奶奶每日都三令五申,林浅与薛逾之大礼未成,断不可离开蕴贤苑半步。穆儿犹自纳闷,往日陆离可是鲜少离开闺房,也并不觉得烦闷,一时也拿不准林浅的心思,只试探着道,“若是尊主闷了,不若就在咱住这苑子里走走。”
林浅不依道,“这巴掌大的院子有什么有趣?如今正值盛夏,我那日听院子里有丫头说,专为薛奶奶采了府上的莲子做羹汤,想来如今那里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光景,早眼馋地不行。难得今日管束咱们的那几人都不在,可谓千载难逢。日后怕是再想如此,也不得了。好穆儿,你这几日在府中来去,定然知道路径,我们只捡那人少僻静处走,到湖边去略坐一遭,我也遂了心愿了,日后再不任性了。”
林浅说了半日,穆儿只是摇头,原来她还有另一层心思,怕陆离当日之心未死,若是到了湖边,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当下只是不允。
未儿虽说被林浅说得心动,也想去那湖边看看,可穆儿不松口,她也不敢说话,只是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好不可怜。
林浅见说不动穆儿,一时倔强脾气上来,索性连脸也不洗了,赤着脚回到床边,自顾自穿上靴子,往门外走去,气道,“我便不信,没有你领路,我便到不了那湖边,看不了那景色。若是被那硕王爷府中的下人碰到,大不了就是绑了治罪,我才不怕。”
帘子一闪,她人已是不见,穆儿大惊,忙喊着未儿跟了上去。
穆儿还是第一次见平时于什么事都不甚热络的尊主如此执拗,当下也只能挑了一个平日里没什么人行走的小径带着林浅行到了硕王府的荷花塘旁。
这荷花塘并不大,可塘中的荷花却眼见得照料地精心,微风拂过,林浅只觉得心神为之一畅。真可谓,遥襟甫畅,逸兴遄飞。怪道古人总是喜欢临湖赏花,这番景致,竟是现代工业社会中难得一见的景象。
林浅与未儿虽然都兴致勃勃,可穆儿却腾不出心思来欣赏这景致,一双眼睛既要看住了林浅的一举一动,又要注意着周遭有府中下人走动,可谓苦不堪言,不出片时便求着林浅回房数次。
林浅初时不怎么理会,待过了会儿眼瘾,也便听从穆儿的向蕴贤苑走去,只是现代的陆林浅生龙活虎,在学校还是体育健将,却忘了如今她这具身体的主人却是个活多大便在药罐子里泡多大的病西施,走到半路,便觉得腿软,耳间轰鸣,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恰在道旁,有一个竹子支起的花架,爬满了紫藤,如今花虽谢尽,可满藤都是饱满的荚果,正迎风摇曳,如同别样花串。
“王妃,不若在花架下暂歇一时。”穆儿虽也忧心在此停留会被人碰到,可更担心自家尊主的身体,当下顾不得其余道。
有些头晕目眩的林浅在穆儿两人的搀扶下,在花架下坐定,盯着头顶的荚果兀自出神。
除了第一晚她隔着房门听过硕王爷的声音,如今她在硕王府里已经十几个晨昏,却再也没有见那个所谓的硕郡王爷露面,只差人报说是因明年春闱乃是三年一次的举国大考,在文华苑供职的他近来颇有些繁忙。
文华苑便是襄朝类似大学的地方,能在其中学习的士子都是襄朝最出类拔萃的人才,林浅虽不确切知道这些,却也猜了个七八成。能在文华苑供职,想来这薛逾之倒也是个文采斐然的皇子,不至过分粗野。
这一趟走来,虽是挑拣地最偏僻的小径,可也大略把硕王府内的陈设弄了个七八分清楚。
硕王府虽然还有数个院落,倒是林浅住的蕴贤苑是整个王府里最大的一个院落,就此看来硕郡王府待陆离也算是优厚了。林浅虽如是想,跟在身旁的未儿却低声抱怨道,“怪不得外人都说硕王爷不受圣宠。这王府也是实在太过寒酸了,比咱们相府都还不如……”
穆儿变了变脸色,忙冲着未儿摆手示意她莫多言,这处虽清幽,却也保不齐谁从花荫下路过,万一听了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浅轻笑着摇摇头,在她的观念里,这硕王府已经够大的了,更何况花木都修剪地极精致,错落有韵味,徜徉其中,让人心旷神怡。漫不经心地道,“大小有什么打紧,只要能遮风挡雨,茅屋破庙是家,琼楼玉宇也是家,又有什么分别?依我看,这硕王府胜在景致,倒自有小巧的妙处。”
她这话三分出于谨慎,却也有七分真心,“譬如这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自古以来,多少文人墨客都曾将紫藤入诗:
绿蔓秾阴紫袖低,客来留坐小堂西。
醉中掩瑟无人会,家近江南罨(yan)画溪。”
林浅绵软的嗓音,令穆儿两人此刻也沉浸在诗中意境里,痴痴看着头顶的紫藤,似是那藤蔓上已然生出紫色蝶形花。穆儿想了一刹道,“王妃,我倒想起,咱府里花园也曾有这紫藤来着,只是你不常下楼,是以不知晓。年年都开满藤的紫花,真真好看的紧。想不到硕王爷也爱紫藤,想来来年春上,咱们便又有眼福了。”
“何止有眼福,我听说,这紫藤花还可做成糕点,熬成粥,来年我定要试一试。”林浅想起民间传说的“紫藤糕”、“紫藤粥”“炸紫藤鱼”,一时口水都要下来了。
穆儿调笑道,“王妃,你若果要试上一试,可先嘱咐我一声,我提前三日斋戒沐浴,好祭过灶神。”
林浅听不明白,见未儿也扑哧一声笑了,便故意板着脸道,“你又在编排我什么?”
“王妃,你可还记得,前年,相爷寿辰那日,你执意亲自下厨,结果全府上下都闹起肚子来,相爷三日不曾上朝,皇上还亲派了太医到咱府上给相爷瞧病。去岁,你又下厨,结果差点将咱府上的厨院烧掉。若是你再要下厨,我可是先要求告灶神爷,千万千万莫要与你为难。”穆儿掩口笑道。
未儿虽然在陆府不久,可关于自家尊主与灶神犯冲的典故,倒是耳熟能详,当下也垂首吃吃的笑。
林浅倒是哭笑不得,自己这再世为人与前世的自己竟是如此大相径庭。陆林浅厨艺精湛,陆离却进不得灶间;陆离琴棋书画皆通,陆林浅却是粗通古琴,余皆一塌糊涂。
“你这臭丫头,竟翻捡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与我嚼舌,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林浅笑骂着就冲穆儿伸出手去,穆儿侧头躲闪,边作揖边笑道,“啊呀,王妃饶了我吧,我知错了。”
这一动弹,林浅觉自己额头渗出了一抹薄汗,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太阳光笼着。
夏日的阳光有些毒辣,虽然距离午时尚早,这热气倒是早早的上来了,看花架下也惟有中间还剩三分凉阴,林浅便起身往里走了走,坐到花架正中的石桌旁。
方才离得远,瞧不真切,只知石桌上有东西,却不知竟是一个精巧的棋盘。
林浅坐下后看到篆笔画就的纵横棋盘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颗颗棋子。
棋子黑白分明,很是可爱,林浅随意拈起一枚在手中赏玩,愈发觉得这棋子打磨得细心,边缘处尤其柔滑,叹道,“这棋子倒是做得精致,也不知是哪处工匠如此经心?只可惜……”
“可惜什么?”沉稳的声音自林浅背后响起,林浅一惊回头,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已是坠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花架外的阳光下一前一后立着两个人,前者穿着绣了藤竹的石青色袍褂,后者穿着一身素净的蓝色长衫,手中端着上缀朱纬,前缀舍林,后缀金华的朝冠。
说话的正是前面这人。
穆儿与未儿早变了脸色,同时矮下身子施礼道,“见过王爷,见过许总管。”
未儿是见过薛逾之的,而穆儿虽未见过薛逾之,却曾在蕴贤苑见过许玠几次,方才见许玠毕恭毕敬立在来人身后,当下便猜到了薛逾之的身份。
三人中只有林浅镇日困在蕴贤苑内,从未曾见过薛逾之和许玠,方一愣神,听见穆儿未儿行礼,也急急弯下身去行礼,却足踝一软,就要朝一旁跌去,亏得穆儿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稳住身形,轻道,“见过王爷。”
林浅不识得薛逾之,薛逾之却不是第一次见到陆离的面孔,一双细长的鹰眼扫了下林浅的双颊,虚抬了下手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林浅抬头看向薛逾之,因背着光影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是周身散发出一股威势,让人不由自主的害怕。原来,真正的硕郡王是这般模样,虽瘦弱却无弱不禁风之感,而是给人留下硬朗稳重的印象,并非普通的文人墨客,这与林浅的想象还是有些不同的。
胳膊被人轻碰了一下,唤回了林浅的神智,她忙垂了眼睑,道,“多谢王爷。王爷若没有其他的事……容我先告退了。”
薛逾之松了手负在身后,却没有说话,目光越过林浅的肩头看到石桌上的棋盘,走过去用两指夹起一粒白字,轻道,“素闻你琴棋书画都是好的,方才我见你对这棋盘也是爱不释手,方知传言不虚。这副棋盘平日难得有用的机会,遇上你,倒是它的福气。只不知你说可惜,是为何感叹?”
林浅脸上一阵发烧,她哪里会下什么围棋?往日只见过木制的棋盘,也曾见过一回纸做的,画在石桌上的棋盘尚是头一回见,不过是觉得新奇。
微微站直了身子,想要开口,突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薄薄的绣鞋底被硌得凹了进去,脚底猛然刺痛,林浅微蹙了下眉,强忍着没有呼痛,只是微微扯了扯裙摆,向后退了一步。
青石板上稳稳躺着方才自林浅手中滑落的那枚黑子。
她刚想弯腰去捡,已有人抢先一步将那枚黑子捡了起来。
薛逾之眯着眼睛看了看手心里握着的棋子,唇角一扬,似笑非笑间便扬手将这枚棋子掷往灌木丛间。
离得近了,林浅这才看清薛逾之的面容。那是一张五官分明线条刚毅的脸,双唇轻薄紧紧抿着,唇下微微有青黑的胡茬,目光如炬似能看透人心,格外深邃。许是终日蹙额,眉宇间微微隆起“川”字沟壑,脸色发暗,看去竟有饱经风霜之感。而他身量极高,又自带了一股威势。
他一靠近,林浅只觉呼吸艰难,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将那黑子掷去之后,薛逾之便撩起衣摆,返身坐于石凳上,对林浅伸了伸手,“坐吧。今日难得无事,不若你我拼杀一盘?”
“我,我不会……”,林浅一惊,便再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矜持,摆手忙道。
见薛逾之疑惑地抬眼望她,才发觉自己说得未免过于直白,当下在心底思忖了下用词,这才开口道,“那些市井传闻都是溢美之词,王爷可万莫轻信。我不过是普通的闺阁女子,略识得几卷诗书,拨得几下琴弦,这是有的。围棋一道,非勤力可为,必要有触类旁通胸有沟壑的天赋。陆离自认愚钝,棋艺拙劣,哪里敢在王爷面前献丑?”
“你我都是一家人,哪有献丑不献丑这一说?说起来,我于围棋倒是有些心得,这酷暑天热,回房也是闷着,倒于你身子不利,索性你我二人就在此处略坐一坐,也就是了,难道我还跟你分什么输赢不成?”薛逾之揉了揉额头,闭目道。
看起来颇为疲惫的样子。
“可是,薛奶奶说,我们两个这些时日是不能见面的,于礼不合。万一薛奶奶知道了,会不会对你不好?”薛逾之说得入情入理,林浅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只得拉出薛奶奶做挡箭牌。
薛逾之轻扯嘴角,轻笑了两声,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顿时让林浅有些目眩。想不到那充满阳刚之气的面上挂上一抹笑意,也能这般灿烂。
只听他道,“你且放宽心,说到底,终究是在我府上。我别的不敢说,府上的人是否一心倒还能打个包票,你迟早也是这府上的女主人,他们自不会多嘴多舌。再者,薛奶奶向来心善,就算她知道了,我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断没有与我为难的道理。”
他这么一说,林浅这才安下三分心来,走到石桌旁坐下。
待两人排开阵势,薛逾之才知林浅那句不会,并非谦辞,而是实话,却也没不耐烦,极是耐心地细细为林浅讲解围棋知识来。
林浅也是个争强好胜之人,薛逾之既肯教,她也便用心学,半个多时辰后,两人你来我往地竟也能于棋盘上厮杀起来。许玠难得见薛逾之如此有兴味,也不打断,直到时辰不早,这才觑了个空子,上前提醒薛逾之中午还要公干。
薛逾之见林浅初接触围棋,被自己挑起了兴头,如今正拖着腮冥思苦想下一步该落子何处,便道,“这棋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学成的,你且回去用午膳,好好休息。明日我再陪你下棋。”
林浅这才有些不甘愿地丢下棋子,向薛逾之施了一礼,带着穆儿两人回了蕴贤苑,心思却还留在花架下那黑白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