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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君子胡不归? ...
静妃娘娘虽然不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娘家也颇为卑微,却好歹一直占着妃位,稳居锦秋宫。生养了一个儿子,在兄弟中称不上是出类拔萃,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但母子两人却抱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信念,是以也多少凭着低调沉稳在章帝心中占有着一席分量。
此次,静妃三十六岁千秋,章帝虽因国务繁忙并未亲临锦秋宫,却也委托了锦华皇后代替大摆了一番筵席,连向来不怎么踏足禁中的薛俭之也在受邀之列。
也便给林浅和薛俭之创造了这般难得的机会。
林浅深恐错过与薛俭之相见的时机,早早就跟佩儿告了假,在长青宫附近徘徊。她一边伸长了脖子朝锦秋宫的方向张望,一边握紧了手中的纸张,那是她这两日连夜绘制的花样。
等到酉时过半,还未见薛俭之的身影,可身旁来来往往的宫人已露出惊疑之色,林浅思忖了一刹,遂沿着长青宫往锦秋宫去的方向朝锦安宫走去。
那里乃是文贵人的居处。
这途中,必经晋王薛瑾之所居的青阳宫。林浅自嫁入硕郡王府,便知这位九皇子在弟兄中的地位殊然,下意识地绕了一程,特地自青阳宫后殿旁走过。
方过青阳宫不远,便见到薛俭之着一袭素衣沿着宫道向自己行来。
林浅见四下无人,忙将手中的细长红绸松松系在一株冬青枝上,又冲薛俭之打了个呼哨,这才疾走几步,闪身躲入冬青丛后的假山石旁。
薛俭之早瞧见了林浅,行至此处,不着声色地将随风轻扬的红绸解下塞入怀中,轻轻皱眉,缓步跟进。
见一袭蓝色宫装的林浅微微仰首立在一株秋棠下。
初秋的光影投下,映着她的侧颜,落一地斑驳画意。
虽然时过境迁,她的容颜却仍如初见时那般,精致如瓷。
薛俭之上前,轻声道,“三嫂,好久不见。你在宫中可还好?”
一声久违的“三嫂”顿时令林浅颤了心弦,转首对薛俭之道了句,“还好。好歹有母妃和颜之暗中照拂,终究受不了什么委屈。见过静妃娘娘了?十二弟可好?”
“刚在锦秋宫只给静妃娘娘拜了寿,将你我两府的寿礼送了去。瑒之还在书房未下学,因此没见着,晚些时候筵席上想来得见。三嫂你可有什么话告诉瑒之他们?”因怕有人无意间听了去,薛俭之声音微沉,只容两人听见。
林浅思及那几个兄弟,心事重重地道,“我在宫中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十一弟可晓得?他那脾气我头一个放心不下。另有一桩事,我曾在赤云阁外偶然碰见过十五弟一回,因见得仓促,没能对他讲明,却也不大要紧。自他有耳疾以来,便成了一个锯嘴葫芦,倒也不大可能将此事讲了出去,只是为保周全,仍需嘱咐他一番。”
薛俭之点头,“颜之去太庙前,曾找妥帖人给我送了信,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瞒着行之的。为保险起见,连三哥那里我都没有透露。十五弟如今在锦华宫中,日间行动有太多人跟从,我不好跟他见面,一会儿若能见着他,我再设法同他讲。”
林浅颔首道,“这件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况且锦秋宫里人多眼杂,还是日后我寻个机会同他细细说罢了,他常去赤云阁,说不定哪一日我便遇着他了。听说秋时的灵位已供奉在太庙中,尚未入陵,宫里到底是怎么个说法?你日后有何打算?”
“还能有何打算?过一日算一日吧。至于秋时能不能入陵,我却没有想太多,终究我与她是结发夫妻,到底是生同寝死同椁的,她若就奉在太庙,日后我若没了,同她一起奉在太庙也就是了。”提起刚过世不久的发妻刘秋时,薛俭之的目中很快泛起泪光。
林浅自怀中掏出自己的丝帕递给薛俭之,却也无言安慰。
斜晖投下,地面上两人身影交叠,各自沉思的人却谁都没有分神去观。
薛俭之握着丝帕只是呆着,想起某个秋日午后,他曾与心仪的女子这般相对望着,四目相对,两情悠悠。曾想过执手天长,却未料到此生契阔,无缘聚首。
林浅则是暗自为自己鼓气,可关于薛逾之的近况,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俱都哽在喉头,一句也问不出口。
许久,薛俭之收拾了纷乱的情愫,逗趣林浅道,“时辰不早了,筵席怕是要开始了,三嫂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没有的话,容我先走一步。”
见薛俭之真的朝锦秋宫的方向迈步,林浅顾不得礼仪忌讳,伸手拉住他的臂弯,阻住他的步子,憋红了脸颊,这才吭吭嗤嗤问出一句,“你可有王爷的消息?”
距离上次颜之送信给林浅,已有不少的时日,林浅留意打探,也未听说宫中有硕郡王回京的消息。两军交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生是死,是战是降,林浅早就惊疑不定,不知前方战事是否又有了变数,也不知章帝会否因为平陵关的大捷,允了薛逾之的归程。
如今便也顾不得为人妻子的矜持,直白问出口来。
薛俭之也不再逗她,自袖中掏出一封双鲤鱼,递到林浅手中,道,“我便是为了送信而来。这信是半月前到的,只是我一直没寻着机会进宫。这信札里封了两封书信,一封是三哥寄给我的,因此这双鲤鱼我曾拆过的,不过三哥写给三嫂的家信,我却不曾动过的。”
林浅顿时欣喜若狂,双手接过双鲤鱼,见绳结上的蜡封果已被熔过,当下笑道,“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你这般操心劳神唯我送信,我巴结你倒还来不及,谁同你计较这个?再说,王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正经严肃得很,即便是同我,又哪里有背着你们兄弟才能说的话?”说着,取出信囊,抽出一页信纸,匆匆浏览一遍,一脸欣喜瞬间便化作虚无。
薛俭之见林浅脸色不对,忙道,“怎么?”
林浅叹了口气,目光仍眷恋在薛逾之那遒劲有力的端正字体上,哀怨道,“王爷说,虽然前线战事已了,可是泾河流域今夏大水,灾情严重,皇上命他到滦州修坝赈灾去了。修坝最好的时机是冬季,眼下仍以赈灾为主,怕是年前都不能回京了。”
“依我看,赈灾修坝虽是苦差事,却也是三哥因祸得福了。想他在军中时不过是个参军,出力冲锋有之,粮草银饷却不经他手,便是父皇心中仍存一个疑字。如今,赈灾也好,修坝也好,非银钱不能为,滦州下辖七路五郡,堤坝近二百里,这笔款项定非小数目,父皇能让三哥一手操持,那个疑字看来多半已变成了一个信字。三哥迟一日回京早一日回京,都没什么差别。”薛俭之沉吟着对林浅道。
林浅嗔怪地横了薛俭之一眼,无奈咕哝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平日里在外漂泊也就罢了,过年还是需在家里过得好。我们身为女子要的,向来不多,不过是始终执手彼此凝眸,哪里会去思量这么许多。还是王爷自己应了我待战事一毕,便与我结庐而居,过烟火日子,如今偏又舍不下水里火里的泱泱苍生了。七弟,你若果是公正的,此事需帮我记上一笔,将来我还要与王爷讨回,少不得你这个人证呢。”
即便薛俭之说的道理她都能听得明白,却仍希望能和自己的夫君一起守岁,一起赏灯,才算是过了一个圆满的年头。
好心劝解,却被林浅这番抢白,薛俭之无奈地笑了笑,见不远处的宫道上已有三三两两的宫人端着茶盏朝锦秋宫方向行去,便辞了林浅离去。
林浅仔细将书信揣入怀中,见时辰已经不早,索性不再回五坊,沿来路往锦河苑行去。
两人俱不知这番相见,竟全部落在无意间路过的三人眼中,便是刚自青阳宫出来要往锦秋宫赴宴的薛瑾之、阜今和薛定云。
虽然隔着影绰的树影,隔着七八丈远的距离,薛瑾之还是一眼认出,那瘦削的脸涟滟的眸,不是他朝思暮念的孟林浅又能是谁?
只是同她讲话的分明是个男子,看那装束虽素净却也是上等面料,可以认定不是宫中的太监和四门的侍卫,莫不是来参加锦秋宫宴饮的哪个世家子弟?
走得近些,见林浅面上笑意盎然,同那男子亲昵如斯,薛瑾之只觉一阵心头酸意涌上,愠怒地看了薛定云一眼,薛定云已认命地绕过冬青树丛,轻手轻脚地走到假山旁。
见林浅面上或嗔或笑,俱都是为了面前那人,薛瑾之赌气别过头去,求个眼不见为净,这才看见阜今僵立在一旁,面色极其不好,双唇泛白不说,额间已见细密的汗珠。
眼下早已不是潮热的天气,风起时还颇有些清凉,薛瑾之见了阜今的异状忙道,“可是难受得紧,太医不是说了么?让你别急着视物。眼睛刚刚复明,经不住这般劳累。偏你就不肯听,像借了一双招子似的,就不肯闭闭眼。”
阜今推开薛瑾之去合自己眼睛的手掌,用力之大差点没将薛瑾之掀倒,出声时只听他牙齿格格作响,“九弟,你别瞒我,离儿如今如何了?”
薛瑾之原本心中有些气,被阜今这般推开更是气结,只是抱怨的话还未出口便听阜今问起太庙里的硕郡王妃,念着两人情苦,也便散了一时的怨气,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来她了?好,那我便实话告诉你吧,她前次害那场大病的确凶险,太庙里怎样的情形你想来也听说过,想来她也受了不少折磨,日积月攒种下了病根。眼下虽然病愈,她如今的身子却是不大好了,太医说日后必须细心调理。我设法在太庙里安插了几个人,多少能看顾她,能保一条性命倒是无忧,其余却不敢保证了。还是那句话,她终究是我嫂子,是皇家玉牒上正儿八经录了的人,你的心思也该收收。无论你与奉君成与不成,那陆离你却是休想了。”
这一番语重心长,也不知阜今听见去了几个字,只见他目光直直,正是看往林浅的方向。
薛瑾之原就是个极霸道的人,眼见着阜今如今看林浅的目光有着说不清的味道,竟让他嗅出一丝危险气息,也不好说破,当下挡住阜今的视线拉了他就往前走,“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难得你进宫,又是静妃娘娘生辰,听说母后特特宣了南府的沈琮沈大家去唱曲祝寿,我正想找他求个曲子,咱们到锦秋宫先去聆音阁寻他去。”
阜今机械地迈着步子,耳边是一片空茫。
方才那名宫女竟与陆离生了一模一样的容貌,若非那女子面上有着陆离绝不会有的昂扬笑容,若非他知道他心爱的离儿如今正在那阴冥一般的太庙中饱受煎熬,他竟一瞬间要错认了。
阜今咬咬牙,将已经泛到眼眶中的泪水忍了回去,对薛瑾之抱拳道,“殿下,方才下官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薛瑾之不悦地道,“你又来这套,我何时拿这殿下的身份压过你?你我和那丫头自幼打到大,便是那次我伤了腿,三个月都下不了床,也不曾与你们生分了。你若真与我论这殿下臣子的,现在就给我滚出宫去,再莫让我看见你。”
阜今也只能强颜欢笑道,“是是是,九弟骂得对,是我这做兄长的不是了。你切莫放在心上。你若不想我在为离儿思虑,我却有个请求……”
“别的人我都可应你,只是方才那女子,是我看上的。断不会允了你。……” 薛瑾之何等聪明,不待阜今说完,便一句堵了回去。
阜今觉得心口处一阵窒闷,勉强挂着一丝笑意道,“我打小没求过你什么,看在我们兄弟一场,这次,就当我求你了。”
薛瑾之却完全没得商量,一口回绝,“我说了,只她不行。若是别人,便是千个百个,我都可求母后赐了你的。”
阜今摇头苦笑道,“那……便算了,只当我没说。”
薛定云自一旁闪身过来,薛瑾之也便放了阜今在一旁,转头问薛定云道,“走了?”
薛定云点头,又道,“是七爷。”
“七哥?”与林浅偷偷摸摸会面的人竟是薛俭之,这倒出乎了薛瑾之的意料,脸色也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兄弟自十五岁生辰起,身边或多或少都会有贴身伺候的宫女,成亲开府后便可晋位为夫人甚至侧妃,薛俭之去年便已开府几乎不在宫中走动,早先伺候他的两位宫女也跟了去做了广济王府的夫人。
如今却和林浅纠缠不清,若只是私情,薛瑾之虽生气却不至于如此防备,只怕他那个笑里藏刀的七哥另有企图,没得连累了林浅。
思忖到此处,薛瑾之在薛定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薛定云应着便去了,走了两步,又回身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薛瑾之,“爷,方才在那边路上捡到的。许是孟姑娘掉的。”
却是一把悉心编制的绶佩,用青色和香色两种丝线缠成,香色丝线于绶佩正中端端正正拼出一个“俭”字,既古朴典雅,又衬了薛俭之的身份,薛瑾之看了一眼,翻手握在手中,只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嗯”。
心底却是醋海翻腾。
他便不信了,他堂堂晋王殿下比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出郡王。
论出身,他是皇后嫡出太子胞弟,章帝御封的一字并肩王;论相貌,他也是仪表堂堂英俊不凡;最为重要的是,论婚嫁,他青阳宫中从未有过任何一位女主,纵然有嫣然晴鸢两人,却无一过明路的,自然也只是奴才。
他暗自盘算已定,可是不知为何,却隐隐有股不安的意味。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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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君子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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