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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

  •   新入宫的宫女循旧例要经过十日的习书和习礼,之后分派到各司,林浅与程浮同被派到御膳房,而玉颜则分到了掌灯局,据说是挺苦的,玉颜走时眼睛都哭得肿着,林浅和程浮也便陪着哭了一场。

      锦河苑里的众人按照职司重新换了住处,林浅依旧与程浮一处,又有另个也在御膳房当值的搬了进来。

      在御膳房当值,也不过就是洗洗杯盏碗碟,并不算劳累。只是颇有些伤手,没几日林浅的手上便起了一层细细的薄茧。

      不过林浅向来不是娇惯的人,也算习惯。

      这日,御膳房里颇有些忙,听说是锦华宫中要为盛乡侯的小女儿举办一场饯行宴。为了这场筵席,锦华宫中前几日便将写了满满四五页纸的菜单穿了来,她们一众负责洗择的宫女太监自今日晨起便忙个不停,到了此刻才能歇口气。

      知道等会儿还有差事,林浅与程浮几人索性也不回值房,只甩着手在井沿四周或坐或站,听着前厨里一片人声沸然,十几位御厨手下不停,口中也是不停吵吵嚷嚷,传菜拼菜的小太监脚下如飞,手中托盘上满满地摞着雕着蟠龙锦花的青瓷盘,看着只令人心惊,唯恐摔了一个,整个御膳房都要跟着吃瓜落。

      不时有传菜的太监唤着院子里的粗使宫女去锦华宫送菜。林浅不着痕迹地躲在了最后,却眼见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只是暗暗发急,面上仍需跟程浮谈笑。

      “也不知那位奉尊主生得什么模样?真想去瞧瞧。听说,她不仅自幼熟读兵书还精通武艺呢,竟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可叹,咱们与她同是女儿身,竟是天差地别。我只盼若能得她那般随心意活一日,也算不枉过了一生。浅浅,你说可是?”程浮立在林浅身畔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目中神往得道。

      林浅也有些艳羡杨奉君,在襄朝这个年代,她算是少有的活得那般恣肆的女子,却还是轻轻扯了扯程浮的袖子,低声道,“浮姐,这话你我说说也就罢了,往后可莫再提了,小心惹祸上身。”

      宫禁之中,祸从口出的事历来不鲜见。如今,她与程浮都是这襄朝宫闱中至卑至贱的粗使宫女,怎能与那盛乡侯的千金相提并论,怕是就连相府千金的名头在这位奉尊主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程浮只是个民间女子,虽学了礼仪,终究不懂得这宫中人心险恶,当下笑道,“这话我也不过与你谈笑,又不往别处去说哪里就会惹祸上身了?你呀,向来忒小心。”

      林浅想提醒她“隔墙有耳”这话,想了想也未再开口。凡事过分小心也是不好,更易惹人侧目。

      一抬眼见御膳房的传膳小太监庆祈出了“夏阁”的门,林浅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近来她躲庆祈躲得颇为头痛,只因他时不时会让林浅到各宫去送膳或是领膳单子,林浅便只能寻着各种各样的由头躲了不去,明着躲不掉,便只能先应下,再暗中请程浮帮忙。

      “孟林浅”,院中剩了不几个宫女,是以庆祈还是看见了林浅,扬声唤道。

      林浅无奈地走上前去,躬了躬身子,“见过庆公公。”

      庆祈额上一层薄汗,一手提着食盒出了“夏阁”,匆匆行至林浅身畔。林浅正低着头思量脱身之计,听他道,“里边忙不过来,你将这琉璃樱盏速速送到锦华宫去。内里只有三盘,只皇后娘娘岚贵妃聆贵妃三桌摆上,其余不管,你只交给彦姑姑就好。”

      听他此言,林浅更是愣了,到锦华宫与彦央打了照面,下面的戏又该怎么唱?这出李代桃僵不是早早就被锦华皇后识破了?

      庆祈见林浅愣着不动,有些不悦地连声催促道,“愣什么神呢?向来看你伶俐,今日用着你了,怎生这般呆笨,还不快去?”冲她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回了前厨,不忘叮嘱一声,“这樱盏里加了冰屑,若是去得迟,便不爽口了。”

      林浅应着走了两步,心思却转地极快,身子一歪,口中嘤咛一声,倒在地上,手中倒还稳稳地擎着那食盒。

      程浮忙过来,心急道,“浅浅,怎么了?”又忙打开食盒察看,见那一盘盘红彤彤的果子,鲜艳夺目,令人忍不住垂涎三尺,倒是没有半点倾洒出来,这才放了心,盖上食盒,扶了林浅起身。

      “也不知怎么,突然变绊倒了,眼下脚疼得很,怕是扭伤了。”林浅一手抚着脚踝,哀声道,“浮姐,还是劳你将这琉璃樱盏送了去吧。”

      这也不是第一回帮林浅跑腿,程浮未多想,扶她坐到廊下,嘱了声,“那你坐好了,别乱动弹,等我回来拿了药酒给你烫烫”,说着匆匆去了。

      其余几人都与林浅不熟稔,素日又艳羡她颇得庆祈看重,是以虽见她伤了脚,却也没人理会。只有一个年岁较小的宫女过来轻声问了句可好,恰好庆祈又提着食盒出来,正撞见,顿时有些不悦,装作未看见她,只训斥另外那些人,“你们倒知道闲在,都在此处躲懒。多咱你们也能令我称一声姑姑,我庆祈就是给你们作揖磕头也没话说。就算自个儿家中是有个几品门第,在咱这御膳房也不过是芝麻粒粒大,哪个主子放在眼里?还真拿自己当个主子贵人了不成?”气哄哄骂完后,随手点了三个人跟他进了“茗阁”,去为宴上煮茶。

      这番指桑骂槐颇为明显,原是庆祈早就不满林浅对他的话总是阳奉阴违,是以借机敲打敲打,却惹得林浅犯了众怒。

      那些愤愤然的目光令林浅顿生如芒在背之感,在廊下坐不住,只好一瘸一拐进了空无一人的值房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还想着在御膳房倒是个轻省的活计,竟疏忽了这一条,御膳房人来人往的,保不齐谁是哪个宫里的。那庆祈又总是指望着自己手底下的小宫女能多在各宫走动,万一哪个主子看上了,好歹他也能跟着沾点光。

      这在宫中不是没有先例,据说晋王爷居住的青阳宫中就有一位贴身侍奉的宫女是从掌衣局出去的,原本管束那宫女的公公也跟着升了品级。庆祈见林浅的人才模样都是这些宫女中的尖儿,有这番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躲得了一次,躲得了两次,还能躲得了次次么?就算她能躲得过去,若惹得那庆祈记恨了,更是后患无穷。

      林浅越想越心惊,唯今之计,只能寻个办法从御膳房调了出去,可是哪里便能那么如意了?

      正思量间,程浮已经自锦华宫转了来,见林浅不在廊下,也寻到了值房,看她坐在那里出神,也不惊动她,自顾自翻出药酒,又去找炙药酒的小炉儿。

      “浮姐,锦华宫中应当热闹的很吧?怎么不等席散了再来?”林浅看程浮忙前忙后,有些歉然地道。只不过,戏既然开了场,便须做足了。

      程浮已经拿出了小炉点上,将药酒盛在盏中,边兴致盎然地对林浅道,“自然热闹极了,可惜你不能去。听说英王夫妇也进宫来了,还有咱们大襄朝有名的玉将军,满满地坐了一台子人,此刻都在锦华宫的水阁子上听戏饮宴呢。偏偏笑人的,那晋王殿下到秋天里也满二十岁了,只是长不大的模样,如今饮宴竟还腻着皇后娘娘,……,痛了告诉我……”

      “啊?哦!”林浅本是被程浮的话吸引,待反应过来自己眼下还是扭伤了脚的人,才轻声吸了口气,装出忍痛的模样,程浮皱了皱眉,手下动作轻柔了几分,见林浅面上松散了,方继续道,“回来的时候竟是我命好,隔着岚桥,远远地瞧见了少将军,着了一身白衣,一个人临水立着,许是要照影。怪可怜见的,看去神仙般的人物,竟是个盲的。”

      “盲将军么?”林浅轻声一笑,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他看不见刀枪剑戟,如何跟敌人拼杀,真真好笑。”

      却觉程浮手下一重,语气也重了三分,“他须不是生就盲的,还不是为了咱大襄朝百姓……”说着竟红了眼眶,低头用袖子拭了一把眼泪,方又道,“我家那镇子就在凉州边上,挨着平陵关,叫平凉镇。打我记事我们那儿的人就没过过几年安生日子,天灾不算,还年年都有战乱。早些年,镇北大军的营地离凉州路途遥远,蒙答的蛮子动不动就到镇子周遭的村子抢一场,弄得人人提心吊胆……后来还是小阜将军带兵将营扎在平陵关,离凉州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我们才算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谁知道那些天杀的蒙答蛮子还不死心……去岁冬天不知怎的竟绕过平陵关直接到了凉州城下,听说就是那场仗,将军才……我爹说将军是我们平凉的大恩人,我临近京前,他还特意嘱我别忘了每日为将军在佛前烧炷香,保佑他的眼睛早日痊愈……”说着,泪水竟如连珠一般落下来。

      “好姐姐,我并不知是这般原委,是我的不是了。方才那话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千万莫放在心上。”程浮须是个爽朗的性子,也不是爱哭的。林浅料不到这般闲谈也勾得她如此伤怀,当下忙道。

      程浮咬了唇冲林浅一笑,手中按揉了几下,这才起身道,“我还需回转锦华宫,等着收拢残筵,一会儿茗阁那边该上茶去了。你自己精心着点,别磕了碰了,就在值房待着,等我回来再走。”说着匆匆走了。

      她方才所说的岚桥旁,一身白衣的阜今仍旧立在“瑶辉湖”旁,浑然不觉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将哀悯钦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面上只是一片淡然。

      听到身后有急急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他绽了些笑意,转回身去,唤了声“瑾弟”。

      却听来人扑嗤一笑,应了声“表哥”,却声音细脆到底露了破绽,阜今一愣,面上的笑意敛去了三分,却还余了一分在面上,“奉儿,怎么你不在席上陪着?殿下呢?”

      “说是为我饯行,不过是寻个由头大家聚聚,哪里就非得我陪着了。那个家伙哪里又是个坐得住的了,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方才皇后娘娘还找他呢,也未找到。你也知我自幼不耐烦听那些咿咿呀呀,正巧彦央道你独个儿在这站着,我便寻了出来,原来竟是等他的。”杨奉君生就风风火火的性子,又在军中长大,一张口都带着些刀兵相见的铿锵味道。

      阜今自在双影河巧遇林浅之后,原本已成苍灰的一颗心慢慢融了过来,待人也多了几分温情,此刻轻道,“他呀他的,竟是一点也不尊重。还好殿下并不与你计较。奉儿,你两个俱都是点火就着的脾气,许就是天定的缘分,他纵有些不好,到底是帝王子,你也须敛敛你的性子。贪狼的身份,到底是上不了台面,只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你们便过不了姨丈那一关。”

      襄朝四大姓氏,薛韩杨阜,除了薛是国姓,其余三家,也因姻结亲,如今已经盘根错节,难分彼此。

      早年,锦华皇后的胞弟韩锦山娶了阜今的姑母,只可惜韩山英年早逝,身后没有子嗣,留下阜氏少年孤寡幽窗独影,没几年也随着殁去了。阜家子侄辈中如今只余了阜今一人,虽章帝极为看重阜定国父子,然门衰祚薄人丁寥落,到底是式微了。

      杨家却是如日中天,愈发兴旺起来。

      阜今与杨奉君本是姨表兄妹,杨奉君的两位姑姑皆位居贵妃,在后宫中的显赫地位仅次于锦华皇后。杨奉君上头的两个姐姐一个是东宫太子妃,一个是英亲王妃,俱都门庭显赫。

      如今盛乡侯膝下只余了杨奉君这个小女儿,虽早过了及笄之年却仍迟迟不聘嫁,众人心中都雪亮,无论是锦华皇后还是盛乡侯,都揣着亲上结亲的心思,只是章帝未曾明白提过,薛瑾之与杨奉君也是讳莫如深,是以耽搁到如今,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

      阜今这话正触到杨奉君的痛处,然又知阜今是为她好,也不好跟他发脾气,只道,“今哥哥,先别说我。你眼下思量什么我心下清楚得很,你寻他有什么话说我也能猜到三五分,若你能除了你的执念,也才好说我不是?”

      一句话倒是令阜今哑口无言。

      他要去御膳房是想再为离离做她最爱的“香蕊栗子糕”,那红梅酬春图模子就只有宫中御膳房才有,他寻薛瑾之来也不过是想让他将糕点悄然送往硕郡王府也好掩人耳目。若说执迷,倒是他更甚些。

      贪狼就算身份微贱,与杨奉君到底是男未婚女未嫁,他却仍挂情牵着那个名字早已登上皇家玉碟的女子,若被人知,只怕罪名不轻。

      也是,都是凭着这一份执念过活,他既抛不掉舍不了,又怎好劝解别人?也罢,缘之一字向来难以捉摸,若非行到尽头,谁又知这一路是苦是甜,到最终是悔还是心安?

      倒是杨奉君见他一脸洒脱笑意,却有些心疼,转而劝他道,“今哥哥,一别经年,她也已为人妇,你如今竟还是舍不下吗?”

      “果真这般容易,这世间也便没了这许多含恨不如意。”阜今说着转了身,轻抬胳膊示意杨奉君扶他,宫中不比外面,未免冲撞了谁,还是仔细妥贴些好,“你既然不愿在筵上待着,不如同我走一遭。左右你去各王府上走走,倒也说得过去。”

      杨奉君扶了阜今向御膳房的方向走去,口中笑着,“原来我这巴巴自那席上逃了竟是给你当使唤丫头的命,早知我却不如陪着皇后娘娘和姑姑们多看几折戏吧。”目光却惋惜,肆无忌惮地落在阜今面上。

      她自幼便崇拜这个表哥,虽说不上倾慕,然则少年时那抹淡淡的少女心思多少有这位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的表哥的影子,只是早早的,未及她做梦,一个极瘦弱极温婉的女子便将阜今的心思占了去。她杨奉君是极傲然的,君既无意我便休,即便后来没有遇到贪狼,她对阜今的心思也是极坦荡的,只是到底为阜今这般境遇觉得不值。

      方收拾完锦华宫的筵席,又没耽误各宫用膳,御膳房的御厨都是累得够呛,此时各自下了值回去休息了,粗使宫女们则都聚在后院洗着筵席上撤下来的青花盘碗白釉杯盏,门口只留了三个执事太监守着,其中一个是在御膳房有些年头的老人儿了,就算不识得杨奉君,却认识阜今这位御膳房的常客,见他二人前来,忙领另两人迎了过来,“见过小阜将军。”

      阜今收回了被杨奉君牵着的左臂,轻应了一声,“膳房现可有空闲的锅灶?”

      “御厨们都下值了,锅灶都空着呢。不若仍去秋意阁,原是将军用惯了的。”那太监说着,当先领路进了御膳房,见阜今颔首,便引了几人到了秋意阁。阜今虽无人牵着,脚下却毫不凝滞,走得很是顺畅,可见这御膳房的路他竟是极熟。

      领路太监推开一扇门,道,“将军,到了。可还有什么示下?”

      “甚好。你去帮我取了糯面,白糖,栗仁……,按我指点处摆放。再遣人取了红梅酬春模子来。”一进门,阜今便觉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向前走了两步触到了案台边缘,知这里一切摆设未改,点头道。

      几人便忙活起来。

      虽说这“香蕊栗子糕”原是阜今拿手的点心,可如今他目不能视,到底做得慢些,形状也不太好看,见一笼十数个点心刚被模具压制好,杨奉君便争先笑道,“到底是用了心思,今哥哥,我猜也定然好吃得很。蒸好后不若让我先尝尝吧。”

      那三个太监也随声附和着,赞不绝声。

      阜今伸手自笼中取了一块糕点出来,托在掌心,指腹轻拂过点心,便知杨奉君是在宽慰他。

      如今盲了目,竟连离离最爱的“香蕊栗子糕”也做不成了,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阜今冷冷道,“她须欢喜的是这红梅酬春图,原不稀罕这栗子糕,偏我如今做不出,也罢,左右是我一份心意”,说着端起那笼点心便朝外行去,沿着穿廊向灶间行去。

      他身量高,步子大,杨奉君小跑着竟是跟不上,还未转过转角,便听见前边有人“哎哟”一声,足下发急奔了出去。便听见阜今吼了声,“哪里来的下贱奴才?!”想是心绪不佳,又受了这一惊,气势倒颇有些骇人。

      见廊下,阜今铁青着脸端着竹笼屉立着,里面只剩了三两个珠圆玉润的“香蕊栗子糕”,其余都滚落在地上各处,那本就不甚清晰的图上沾了一层薄灰,又有的跌破了白生生的面皮露出里面乌乌的栗子仁,愈发显得狼狈。

      “今哥哥,方才忘了祭过灶爷,怕是惹它动怒了,该着这笼点心吃不到咱们嘴里,竟都污了,不如咱们重做一些如何?”杨奉君上前接过阜今手中的竹笼,笑道,心底却有些发虚。

      阜今此刻脸上的神色她有些害怕,好久没有见过了,还是在平陵关阜今第一次亲眼见到被蒙答蛮子残忍剖开的婴儿血尸时,她曾见过如此可怖的脸色。

      说话间,又回头看了眼那位方才摔倒在一旁如今战战兢兢跪在一旁的蓝衣宫女,不轻不重地道,“御膳房怎么用这么粗笨的丫头,今日幸而只是摔了糕点,若是将军有个什么损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知这御膳房总管和司礼嬷嬷是怎么教训管束的,是这一个丫头粗笨,还是教出的这些人都不精细?白领着宫中这许多俸禄,倒不若回乡养老去……”

      心底冷冷笑了几声,真个是无巧不成书,今日撞了阜今的人,竟然会是她。怎奈何,如今阜今目不能视,竟落得纵使相逢应不识,到底是天道公正报应不爽。

      被撞的宫女正是林浅,方才邱福过来寻她不过讲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去了,她怕程浮到值房见自己不在忙匆匆回转,谁知刚要走进穿廊,冷不防里面冲出一个人来,她竟像撞上一堵墙,转眼重重跌在地上,尚没回过神,又被狠狠骂了句“下贱奴才”,心里却也是窝火,因不知大逞威风的人是哪个,偷偷抬了眼去看,只看见那男子身旁的女子,不由抽了口气,忙跪正了身子,深深低下头去。

      叹了声冤家路窄。

      入宫前,她与这女子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薛逾之还在府上闭门思过,瑝之身子刚好,她带了瑝之出府散心。

      在一间银饰铺子里遇到了这女子,不知怎生她偏偏就看自己不顺眼,凡是林浅挑中的头饰钗环,这女子试也不试都尽数买下。

      林浅原是不想与这种人计较,逛铺子也不过是为消磨时间,当下转身就走,叫了瑝之两声,瑝之未应,却听那女子身旁带的丫头说了瑝之一句“原来竟是个聋的”,那时她尚未想到这丫头竟是说了句实话,只当是轻蔑之言,不由大怒,看那女子装束也是富贵之家出身,恨恨立了半天也只能拉了瑝之出门。

      还是瑝之,不声不响地在那店门口撒了一地黄豆,这女子自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的,她俩的梁子也算就此结下了,却想不到她竟然能出入宫闱,想来身世不凡,幸而自己见机地早,并未让她瞧见面容去。

      阜今将手中的笼屉劈手扔掉,黑着脸头前走回了秋意阁,闷声不吭地重新做起点心来。杨奉君看了一眼林浅,面上浮起嘲弄之色,也只冷哼一声便跟着转了回去,连声“起”也吝于赐给。

      不多时,御膳房的大总管乔申匆匆赶了来,此间的事早已有人去跟他报说,因恨林浅为他惹事,当下狠狠对林浅甩了句,“还不掌嘴,竟是个惹祸的根苗”,这才进了“秋意阁”,给阜今与杨奉君见了礼,讪讪地立在一旁伺候。

      林浅就这么跪在硬硬的条石上,眼中噙着泪,却倔强地仰着头,不停用自己的巴掌重重拍在面上,留下五指分明的指痕,脸上被抽打得青紫,她却似早已觉不出痛来。

      耳边只听着房内方才那女子温言对阜今道,“今哥哥,糯米有些少……有颗栗子仁还未捣碎……可以了,这样便好……你信我就是……”,一点也没有方才的凌厉,林浅心道,若天允她恨,也唯杨奉君一人而已,貌美如花却是心窄量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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