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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我目本明 因你而昧 ...
还是那条出城的官道,还是那扇古老的城门,可这番回来林浅总觉得这官道这城门甚至这京都都有点不一样了。
一位痞里痞气的西门驻军懒洋洋地查验过许玠的身份引子,看向马车的懒散目光顿时恭敬许多,腰板也挺直了几分,目送着硕郡王府的马车辚辚驶入西门。能让硕郡王府的大管事亲自驾车,车里人的身份还用说吗?虽然今晨硕郡王爷才刚刚自西门出了城,听说是外放到西北边陲某个苦寒之地,可纵然硕郡王爷不怎么被当今圣上待见,他的王妃却不可小觑。
陆相仍旧是圣上最为看重的朝臣,最为倚仗的亲家。他的女儿自然也是千金贵体,敬重些总不会错。
马车入了西城门沿着官道行了两条街,转入了人流稀少了些的盂兰街,盂兰街紧挨着双影河。
阳光耀在湖面上,一点一点如明珠缀在锦缎上。横跨东西两岸的长桥,红男绿女如织,软语温香,一派三月春光正好之景,让人无端艳羡。
林浅轻轻叫住许玠,“文朗,我有些闷,想去桥上走走。”
许玠点点头,在双影桥下停了车,嘱咐未儿好生扶住林浅,千万别有任何闪失,便立在马车旁静静候着。
林浅在未儿搀扶下缓步登上了双影桥。
双影河是环绕京都的大河,发源于诘云山麓,自北城门流入京都后,分为两脉支流,一脉自北向南纵贯整个京都西城后由南城墙流出,另一脉则厉害了,自禁宫北端御墙下流入,在皇宫中打了个旋,而后自禁宫东面御墙下流出沿东城门官道蜿蜒出城,是为御沟。
御沟自然不是平头百姓能接近的地方,可城西的双影河则不然,一年四季,总是有无数民间男男女女在河畔徜徉。
京都有个传说,说双影河水乃是天上月老宫中流至凡间的姻缘河,若能与心上之人同在这双影河中照个影,月老便会用红线将这两人系在一处,是谓“双影定姻缘”,不光如此,被红线牵系的两人无论是谁在这河面上照影都能看到心上人的影子。
城西的双影河上架有一座长桥,虽用的是石料,可却是罕见的白色石头,远观之恍如一座玉桥,阳光照耀下有晶莹剔透之感,今日雨后初晴则更如垂虹卧波,美不胜收。更兼乃是九孔拱桥,又暗含了“长长久久”之意,愈发惹人神往。桥头还立着一座八角小亭,小巧精致,河两畔又有垂柳依依,纵使没有这些迷人的传说,也是京都一佳处。
双影桥是自城西到城东的必经之途,出嫁途中,陆离便是在这桥上跌出花轿意外落水,才让她魂魄飘零的陆林浅占了这具躯壳,嫁了人,也失了心。
不知为何,成婚这么久,尽管薛逾之对她可谓千依百顺,林浅却一直没敢提过要到双影河看看,到双影桥走走,许是对双影河那莫名威力的恐惧感作祟,又许是害怕哪日会突然离开薛逾之吧。
自幼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林浅自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此刻却隐隐后悔,她应当与薛逾之在这双影河上照个影,让月老将他们两人的红线系得牢牢的才是。此刻,她立在双影河桥头,望着脚下的盈盈碧波中只有自己孤单单一个人的影儿,不由心生懊悔。
“主子何出此言?当日主子意外落水,咱们爷不是亲自凫水救了主子上岸么?依我看这可比他们照一照影,让月老公公记得牢靠。王爷不过是放了外任,一年半载也便回来了。主子不也说,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未儿一直注意看着林浅的脸色,听见她低喃出声,忙絮絮言着,宽她的心。
林浅回头冲未儿点了点头,轻声道,“但愿吧”,转过身沿双影桥桥身向前走去。
一连走过了七个桥拱,林浅觉得有些气短,抬手拭了拭额间的汗,只觉得后背上也是一片黏腻之感,这初春的天气却这般热气灼人。未儿见状,便知林浅是累着了,她刚刚小产,身子正虚,早起又没有用膳,赶了这么远的路出城,忙扶着她倚着桥身站定,“王妃可是累了?”
“猛一下觉得心里有些慌,喘不过气来。”林浅抚着胸口连连喘气。
未儿朝前紧走了两步,看见桥前不远有个茶幔子在半空中招摇,面露喜色地道,“主子,前面有个茶铺子,咱去桥头那亭中歇歇脚,再喝上一杯茶清清神,缓缓再走吧。左右回府也没什么要紧事。”
林浅打起精神,半倚着未儿走过最后两个桥拱,刚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一花,肩膀被人重重一撞,虚弱如柳絮的身子便往一旁倒去。事出突然,未儿并为料到,见林浅往一旁倒去才伸手去扶,竟抓了个空。
林浅跌坐在地上,这一跌竟似将她心底压抑着的所有酸楚一股脑都倾了出来。
孩子夭逝,丈夫远行,只剩她孤身一人在这狰狞的京城里,艰难求生,算不算是被逼到家破人亡?
未儿见林浅坐在地上只顾哭,也吓白了脸色,连忙跪下身去,带着哭腔道,“主子,你可是摔坏了?哪里痛?”林浅却紧紧搂住未儿,哭个不住声,似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尽。
“这位姑娘可要紧?”清和沉稳的声音自两人头顶响起。
未儿抬头,见是个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立在两人身边。他身后还立着一个更为年轻些的黑衣男子正东张西望的往长街尽头看去。
白衣男子身上的那件长袍似乎有些大,罩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或许应该说,以他的个头而言,他过于清瘦了些,似乎只有皮和骨,竟无一丝血肉。而他看起来清秀温润的面上却有着浓浓的疲敝之色,毫无少年人的朝气,却似一口千年的古潭静水无澜,那眉宇间的淡淡疏离神色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淡漠了。左颊上自颧骨到眼角有一道狭长的疤痕,似乎是刚刚愈合不久,看上去也并不骇人,只是令人心生惋惜。
不知为何,未儿总觉得这白衣男子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到底何处不妥,她一时竟也说不清楚。
而林浅见有外人垂询也渐渐住了哭声,由未儿扶起身来,拢了下发髻,道,“让这位相公见笑了,我没事。只是一时难过。”
“请问姑娘府上何处?”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一手猛地抓住衣襟,似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半天才一字一句问道。
林浅厌恶地看了一眼直直盯着自己看的白衣男子,直觉认为这是个世家子弟,虽然看起来并非纨绔却的确是个登徒子,她对这样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于是冷冷道,“妾身夫家姓薛,这位相公就称我为薛夫人吧。”
那白衣男子却没有被人嫌恶的尴尬,眉头也舒展开来,语气飘忽地道,“在下姓阜,单名一个今字。”
想不到这人明知自己并非闺阁少女仍是这般厚颜无耻,林浅对他的厌恶感更深,甩手想离开,那白衣男子的随从却叫了起来,“喂,姑娘……薛夫人,你是否丢了什么东西?”
“小阜将军?!”未儿在一旁低呼出声,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着白衣男子,这才明白那股莫名其妙的奇怪感是所为何来。阜今虽然面对着她与林浅,面上薄薄笑意,可那黑如琉璃的眼中却映着她二人身后的八角亭,细看,那眼眸竟是无神的,似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阜家世代军戎,如今的镇北元帅便是阜今的父亲阜定国。不仅如此,阜定国之妻裴氏还是靖国公的小女儿,是当朝锦华皇后的亲妹妹。虽然这般尊荣,可阜今十五岁便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历今已有十年,从一名普通军士做起,如今已经成为镇北军中的西路将军,因他生来面如敷脂唇如点绛,这些年来的塞外风沙也未曾让他面容变得粗糙,朝野内外都称他为“玉将军”,关于他奋勇杀敌报国立功的故事更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常言沙场无常胜之将,去岁冬季向来身手不凡极少负伤的阜今却在西北战场上受了重创,不仅毁了冠玉般的面孔,双目也盲了,战报传回京都,京中对他的赞誉更是甚嚣尘上,当今圣上更曾金口玉言说过“朕视玉郎与晋王无二”。
未儿并未想到今日在这双影桥头竟能偶遇这位得天独厚的襄朝第一宗子,更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玉将军全无傲气,这般平易近人,正想多打量他两眼,却被林浅拽着走了。
林浅素日在王府,所珍重留意的不过是薛逾之的几个庶出弟弟,再有便是父亲陆烽,其他人则一概无心,自然不知道阜今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当下冷笑一声,历来调戏良家妇女,主子辞穷了跟班救场本无可厚非,却也要是个机灵聪敏的人才好。能说出这般浅薄无趣的话,可见这随从也并不是个头脑清明的。
她不想理会自顾自转了身,带着未儿走上了双影桥,对那随从的喊声恍若未闻,隐隐听到那阜今飘忽的声音传来“我目本明,因你而昧”,只当他是谑弄自己,愈发恼了三分,方才还酸软无力的双腿,因着对这主仆两人的厌恶,也突然变得有了力气。
行至桥半,见许玠一手揽着衣服下摆,大跨步向她们两人走来,行至面前,许玠环视了一下四周凑上前在未儿耳畔说了几句话,未儿对林浅附耳言道,“宫中传了话说是让主子明日送十五爷进宫。”
林浅早有心理准备,当下点了点头,淡然地道,“先回府吧。十五弟的东西也需收拾一番。”
桥这头她们三人上了马车,赶车的变成了前来送信的杜鹤。而桥的那一头,阜今仍立在原处未动,面上神色复杂不知是哭还是笑。
文华苑的初遇,双影河畔的燕子灯,同绘的丹青,共谱的词曲,一个是英雄出少年,一个是佳人正绝代,端的是卿须怜我我怜卿,可转瞬间,却成陌路。他唤一声“姑娘”山高水远,她应一句“相公”覆水难收。
这点点滴滴往事,那朗朗山盟海誓,她是不想记取还是不敢记取?民间传说的硕郡王夫妇如胶似漆是果真如此还是她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一场戏?
不过数月未见,就在这定了终身的双影河畔,那个温柔恬静的少女却连一句话都不愿跟自己多说,陆离心中是否怨他恨他,为了前程功名,断送了两人的一场姻缘?毕竟,当时若自己不是非要离京赴了前线,不是许了她回京后再上门提亲,她又怎会委屈下嫁硕王府?
离离,你可知,这并非我的本意啊,相爷与我父帅向来不睦,我原是想立了战功也好请求皇上下旨为你我赐婚,谁知这一念之差,竟酿成这般苦果。阜今此刻又觉出收到父帅那封信时的丝丝入扣般疼痛。
在平陵关战场上得知陆离嫁入了硕王府,他顿时绝了生念,一心求死,却想不到一场恶战之后遍体鳞伤唯余一息的自己竟然在尸山血海中苟活下来。在生死关前转了一圈,他却早已心如死灰,双目盲了也好,就算仍能视物,这世间一切都再也无法入他眼底,晨起夜眠,只当自己是行走人间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无论是边远的昌平城,还是繁华如昔的京师,于他都不过是漫漫长夜。
直到今日再遇林浅,他才感叹,若是自己未盲该多好,他起码可以看清,方才四目相对时,离离她究竟是怨恨还是惋痛。
“爷,要不咱先回吧。荆哥回来见咱的马车不在此处定会直接回府的,爷却是该吃药的时辰了。”黑衣随从立在阜今身后等了一会儿,才开口劝道,他虽是三年前就跟在阜今身边,可原本性情爽朗的阜今自从双目失明后便变得阴郁易怒。除了与阜今一同长大的荆远明之外,他们兄弟几个伺候阜今时都是战战兢兢,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忖了又忖才敢出口。
方才他们三人自那“尚锦银楼”一出来,便见一个偷儿将方才那位夫人撞倒,向来稳重不离主子身边的荆远明却如兔子般追了过去,把阜今丢给了他。
阜今却也没与这随从为难,轻轻转身向前走去,他虽失明,傲气仍在,不许人扶,也不拄杖。那随从只好学着荆远明往日的模样,走在阜今头前两步,跟他说着市井间的趣事,只为了让阜今能听声辨位,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乍一看,却与常人无异。
少年随从引着自家主子上了马车,看着阜今平静无波的面孔,心里却有些发毛,总觉得这平静之下有着让他生畏的狂潮,坐在马车不时偷偷看看阜今,一路提心吊胆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老管家已将汤药熬好,放在火炉上温着,见阜今三人还未归,正守在大门口候着。
“少将军,你可算回来了,老奴一直担着心呢。”阜今一下马车老管家便已经迎上前来,看荆远明没跟在阜今身边,不由暗暗叫苦。
阜今从边城回来快两个月了,元帅镇日搜集名贵药材送完京中,圣上还派了专门为他和皇后瞧病的顾老太医来给阜今治眼疾,顾老太医的医术自然是高妙的,开了两剂方子,一剂内服一剂外敷。
可阜今的眼睛就是不见好转,这自然怪不得顾老太医,全都因为阜今从不肯好好服药用药,不是砸了药碗,就是扯了覆眼的薄纱。同他一同回转京中的几个随从并将军府中的众人都无计可施,顾老太医叹说,若拖得久了,怕是阜今的双目真个就废了。
府中的老管家原是看着阜今长大的,自然心急如焚,求也求了,跪也跪了,阜今总算不再砸药碗,不待老管家松口气,却又将碗中的药汁尽数倾了。连奉尊主过府来劝说也无济于事,阜今只淡淡地道,“我如今是废人一个,耳聪目明何用?”
老管家实在无法,只能向元帅修书,阜元帅爱子心切,忙将正在前线激战的凉州左路参军荆远明调回京城。荆远明与阜今自幼一同长大,情逾手足,却也不管阜今少将军的身份,拿了药汁就往阜今口中灌,浸了药液的轻纱被阜今扯掉一次,他便耐心地再换一条。
终究是阜今先厌倦了,这半个月来,只要荆远明在身畔,他纵使磨蹭,还是能及时用药。
老管家正发愁自己等会儿该如何劝阜今服药用药,便见阜今步履有些急切地走上台阶,“药可好了?”
头回,他主动想起服药,倒是令老管家和紧跟着他的少年随从都愣了,盯着阜今的后背没了话语。
身前无人引路,阜今竟朝着穿廊的廊柱行去,老管家忙出声,“少将军,止步。”匆匆行到他身前,笑着道,“药是早就煎好了,奉尊主还特意来看过,嘱老奴在炉上温着……”一径向阜今房中去了。
荆远明是将近未时回的将军府,府里已经用完午膳了。
他顾不上去厨下用饭,却在阜今房门前徘徊良久,这才推门而入,将手中的物事递到阜今手中,“那偷儿抢了这个……”
不出意外地见阜今的脸色大变,双手握着那块玉佩不住摩挲,激动得难以成语,“她……离离她竟……还带在身旁?她竟不恨我么?”
荆远明未吭声,侧过身让身后奉茶的丫头上前,只见那丫头仰起面来,却是文彩精华顾盼神飞的面容,目中染染,哽咽着道,“尊主怎生会对少将军生恨?终日只是盼还来不及。”
“哐当”,阜今惊起,衣袂扫过桌案,带翻了那丫头刚奉上的茶盏,“你……你……你……”,情急下却说不出第二个字。
“我是勉儿。”那丫头自己言道。
阜今微微张了口,抬头看向勉儿站立的方向,惊疑地问,“你怎么会在将军府?”
若是别人怕是就被他做出的这幅正常人模样给骗过,可是勉儿却知道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她已经进了将军府多日,除了荆远明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若非今日见了那块阜今送给陆离的同心佩,荆远明原本是要她待阜今状况一有好转立刻离开将军府的。
勉儿噙了泪自怀中掏出一封蜡封完好无损却有着明显折痕的书信,捧到阜今面前,泣不成声道,“少将军你有所不知,自接到那份圣旨,尊主便似丢了魂魄,日日倚窗盼你归来。相爷也曾入宫斡旋,奈何,万岁金口玉言,谁也违逆不得。尊主那时已存了必死之志,借口我因近婚嫁之龄,父母求她放我出府,嘱我带了这封绝笔书来寻少将军。我另取了名,入了将军府,只求少将军归来之日能将此信呈上。谁知,世事难料,尊主死里逃生困居王府,少将军又遇祸事双目失明。勉儿身在后院,亦是难见少将军,进退维谷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荆参军进京后,原是想将我赶出府去,他言说,如今这般对少将军和尊主,才算最好。老管家不知其中原委,也并不识得我,因说,府上如今人手紧缺,我纵手脚笨拙些,到夏日另选了伶俐丫头再放我出府不迟。今日能见着少将军,勉儿……勉儿总算不负尊主所托。”
说着,已是苦倒在地上。
阜今已是泪流满面,动容地扶着桌沿向勉儿所跪之处行去,被荆远明扶住,他便推着荆远明道,“远明,你快将勉儿扶了起来。快去。”
荆远明手下用了力,按阜今坐下,道,“你且坐着,我自会扶她。”说着便回身去扶勉儿。
阜今如何坐得住?荆远明手一松,他便立了起来,向着勉儿深深做了一揖,道,“好勉儿,自今往后,你便是我与离离的大恩人,无论我阜今今生是否有福缘能与离离相依相守,你只管安心留在将军府。只要我活着一日,他们便不敢错待了你。”
外面院子里响起清脆的问声,“今哥哥今天可曾吃过药了?”
是个少年的声音笑答道,“往后,奉尊主可算是能省心了,少将军今儿个竟是自己要服药的。”
荆远明看了房内的两人一眼,对勉儿道,“我出去看看,你照顾好少将军。”推门出去了。
那清脆的女声也跟着渐行渐远,“荆大哥,不是说你们去给我挑了银饰,快拿给我看看……”
阜今不理会门外的动静,一手在身前挥着,寻找勉儿的踪迹,边急切道,“勉儿,可能劳你将离离的信读与我听?”
勉儿点点头,上前扶了阜今坐下,这才揭开蜡封,取出其中的宣纸。
一展眼,看到上面的娟秀字体,勉儿便想起自己自幼跟随陆离的美好光景,缓了缓神,才展开信纸,念道,
“子阳兄台鉴:
见信如晤。
当日,兄有酬国之志,虽身在京都,却心系平陵关,妹自知君心难阻,十里长亭亲送兄赴千里雄关。自君别后,妹日夕担惊,恐君伤痛,畏君不宁,更恐身世飘零难遂己愿。
诏书既下,赐婚帝子。家父求言未果,竟致卧病。为人子,仁孝为本,妹方允之,以慰父心。
然,一念之贞,唯系于君,清白之躯,他日报君,岂可另托他人?妹自忖绝无生理,憾不能与兄面别,仅手书此笺,以记妹志,明妹之心。
妹何幸也?此生得遇檀郎。
虽垂髫旧事,妹仍时刻记取,妹于廊下濯手,兄持玉瓯而来。自此后,妹与兄,魂梦相萦,至于今矣。兄幼从先生授经,妹差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躬蹈之。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
凡此琐琐,湮然无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
妹年十五,兄言于世伯,此生非妹不娶。奈何缘浅,竟遭鞭笞,桥畔候至,妹心痛难以自胜,亦许君,此生非君不嫁。
妹既自视为阜家妇,断无另嫁之理。奈何奈何,苍天辜负,竟至如斯。
妹心已决,愿携同心之佩蹈清波而去。更约来生,冀君莫忘。
妹芊芊弱质,虽死不惜,惟愿兄此后偶然思及,凡清明日,奉孤冢前一束心香而已。
盼君安好。
盼君宁和。
盼君子孝妻贤。
盼君永寿。
纸短情长,不可胜记。
妹陆离谨再拜。”
勉儿的声音本如黄莺出谷般婉转清脆,读着这满纸情思,声声顾盼,却别有一番忧伤情思。
雨后的轩窗下,唯有两个相对饮泣之人,对着窗外千竿翠竹。午后的风轻吹够,翠竹萧萧,犹似呜咽之声。
盼君安好。
盼君宁和。
盼君子孝妻贤。
盼君永寿。
纸短情长,不可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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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我目本明 因你而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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