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水无痕》Emilie

6、又逢元宵

　　康熙三十六年正月新年，赫哲带着茉涵从西南回京述职。
　　茉兰拿着刚收到的家书和茉涵一起走进了赫哲的书房。赫哲正为些军事烦心，见姐妹两来了脸上还是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阿玛，姑姑来信，您问好呢。”茉兰一身红衣，很是喜庆｡转眼多年，茉兰已出落的婷婷玉立，肤色白皙细嫩犹如羊脂，面色绯红宛若桃花，一张小口粉莹润薄｡
　　茉涵扫了一眼书桌，知道赫哲在为西南战事奏表发愁。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起兵谋反被镇，为求安抚，康熙分封土司。可是土司们表面恭顺，实则阳奉阴违，边境百姓不堪其扰。赫哲调守西南三年，如实上报实是责任所在。只是赫哲的上司那拉.阿尔布，他送来的礼物眼下就在书房摆了一地，大概想要粉饰太平吧。那拉.阿尔布是惠妃那拉氏的表弟，骑猎的本事不错，但当将军的能力就如此尔尔。仗着惠妃诞有皇长子胤褆，又于八阿哥胤禩又有抚养之恩，以及那拉氏家族的势力，位子倒也稳固。
　　只是茉涵犹豫，康熙是真不知道那些个土司的作为，还是有心回避放纵？康熙二十三年，康熙亲征格尔丹，虽有成效，但未除根。如今宁夏内乱，规模虽然不如西南，却也有些时日。宁夏与蒙古相连，牵连繁复，不可以乱，急需速决，一劳永逸。与之相较，西南土司内乱成因复杂，且偏远山多，如无好契机，实难一锤定音，暂时应以安抚拖延为主。以康熙睿智应该会避重就轻才对，与其上奏西南之事与阿尔布不对，倒不如启奏宁夏之事。赫哲曾在在乌里雅苏台驻防，启奏宁夏格尔丹叛乱也是顺理成章。
　　茉涵缓缓开口，“阿玛，要是……” 本是想说些什么，却从窗户远远看见允之和长宁的身影，微微一笑，话到嘴边改了口 ，“要是可以，涵儿看着给姑姑回信可好？”
　　“也好。”赫哲点点头。
　　片刻，允之和长宁走进了书房，两人微微一顿，随即郑重的请安道：“允之、长宁给老爷、大小姐、二小姐，请安。”
　　大冬天的两人却都是一头细汗，显是一路赶来的。赫哲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起来吧，没这么多规矩。”心知允之、长宁与自己情如父子，与涵儿更是亲如兄妹，平时没这些虚礼。此时突然如此，多是因为兰儿也在的缘故。
　　茉兰颇有大家小姐风范，微微颔首回应，安静的站在一旁。
　　茉涵转身沏了两杯暖茶，端到两人面前，抽出身上丝帕，递给允之和长宁。突然瞥见允之袖口，隐隐有未干的血迹，动作也有一点僵硬，不禁眉头微皱。
　　两人正口渴的厉害，抬起茶杯一饮而尽，“谢谢，小姐。”
　　喝了茶，允之立刻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奏折递给赫哲，轻声说，“老爷，索卓洛将军的奏折在兵部被挡了下来。”
　　赫哲皱着眉头接过折子。茉涵招手茉兰，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出去。

　　出了赫哲书房，茉兰见茉涵一路沉默。“那什么将军被挡了折子，事情很严重么？”有些担心的问。
　　茉涵抬起头看见茉兰担忧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思考时的表情过于严肃了，“那倒不是，阿玛对这事儿应该早有预备。”随即换上了一个轻松的表情，“我是在想，阿玛那么忙，今晚元宵花灯会，不知能不能一起去。”
　　茉兰见茉涵笑了，也没再多想，打趣说，“没见过为这点事儿，这般别扭的。”
　　听茉兰如此说，茉涵不顾形象的冲她做了个鬼脸，“这样可好！”
　　茉兰无可奈何，拉着茉涵的手轻打了一下：“看你还做这怪模样不，狠狠打你！”
　　对于真心疼自己的姐姐，茉涵可是举双手投降，一把搂着茉兰轻摇：“姐姐最疼涵儿，舍不得的！”
　　茉兰被搂的心软，看见茉涵嘴唇有点干，不由的关心道，“渴了吧。” 转身想叫丫头去取水。
　　茉涵拦住茉兰，“一会儿喝，我这就要回房去。＂

　　别了茉兰，茉涵急忙从自己书房拿了伤药和绷带，向赫哲书房走去。
　　茉涵轻扣了两下，推门进了书房。
　　赫哲抬眼，见进来的是茉涵，接着说，“所以克莫是同意，联名上奏宁夏之事。只是折子怎生写法，却还要仔细拿捏。”
　　允之和长宁坐在赫哲对面，茉涵来到允之身边，指了指他的右臂。允之不好意思的伸出了右臂，茉涵蹲下，仔细卷起允之衣袖，见允之的伤不是太严重，轻轻舒了口气。清理了伤口，上了药，换上了绷带。
　　允之有些抱歉的看着茉涵，“又给小姐添麻烦了。”
　　赫哲看看允之的伤，有些惊讶，“怎么？有人为难你们不成？”
　　允之表情有些尴尬，“不是为难。是我有些大意。”
　　一旁的长宁好心解释说，“晌午，在南城允之和我遇见几个地痞欺负一对爷孙。那孩子被当了人质，允之救那孩子时被匕首划伤了。”
　　“那爷孙现下可有人照看？”茉涵柔声问。
　　允之点点头，“老者是带孙儿来京寻亲的，长宁和我已送他们到亲人府邸了。”
　　茉涵微微一笑，开始收拾药品。
　　赫哲微笑的看着允之，又看看刚直起身的女儿。“我今晚约了克莫。允之、长宁你们可愿代我陪涵儿他们去灯会。”
　　赫哲别有用心的安排，茉涵并不讨厌，抱着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继续整理药品。
　　长宁有些揶揄的看着允之，长宁小时候父母就为他定了亲，不同于无亲无故，被赫哲收留的允之。
　　赫哲早几年就一直问允之可有中意的姑娘，也有心给允之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允之却一直专心军务，不想谈情。赫哲也不想勉强允之娶个自己不喜欢的。近年，见允之和茉涵越走越近，赫哲前思后想都觉得不错，存心撮合。
　　允之看了一眼微笑的茉涵，轻声回答，“谨遵老爷吩咐。”长宁也笑着附和了一句。

　　京城的元宵灯会热闹非凡，茉涵、承耀、茉兰在允之和长宁的陪同下来到了灯街。长宁‘识趣’的把承耀和茉兰带开了，留下了允之和茉涵两人。面对长宁这样刻意的安排，两人都有些尴尬。除此之外，这样的节日是不错的，灯街，灯美人多，气氛和美热闹。唯一遗憾的是茉涵没穿女儿装，而是女扮男装。茉涵是抱着吃好玩好的心态出来的。先是看中了一个清明上河图的花灯，又看中了一个小丑面人，又拖着允之去了一家自己早就想去的豆腐花摊子，吃完后又觉得想吃甜的，就拉着允之满大街的找好吃的糖葫芦。两人前前后后一共买了二三十串糖葫芦，两人双手抓满东西。找了个幽静的长廊坐下。一个一个的品评这京城的糖葫芦，到底哪家的好吃。
　　“不行，这家的糖壳不够脆，有些粘。而且山楂也很面。”茉涵很是可惜的看着这串糖葫芦，“看来大的东西不一定好啊。”
　　允之看着满脸遗憾的茉涵，笑着把自己手上的一串糖葫芦递给她，“涵儿，这串还不错。”茉涵一直要求允之叫自己名字，可有人的时候允之怎么都不肯，只在两人独处时才肯。
　　茉涵双手抓满了糖葫芦，实在是接不过来，干脆伸嘴咬了一颗。果真这串很好吃，茉涵满足的咀嚼着，嘴里的还没吃完，又贪得无厌的吃了下一颗。
　　允之无奈的看着茉涵，摇头说：“你可能像大小姐那样，有点小姐架子。你这模样怎样让老爷放心你出阁。”
　　茉涵很是无所谓的说，“没人要才好啊，你看我像是贤妻良母吗？”
　　允之无奈至极，食指在茉涵脑门上敲了一下，以示惩罚，板着脸说：“就是因为一点也不像，才让你向大小姐多学习。”
　　茉涵气鼓鼓的瞪着允之，表情委屈极了，“话也不用说的这么白嘛，我有自知之明。而且还打人。”
　　允之被茉涵可爱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笑了。
　　茉涵突然看着人群三三两两的往同一个方向聚集，兴致立刻转移了，指着人流方向，“允之，咱们去看看吧。”转头看见允之满脸笑意，却慵懒的坐着，就两眼充满祈求的望着允之。
　　允之看着两眼闪亮的茉涵，根本不忍心拒绝，迁就的点着头，开始迅速的收拾东西。允之心里求快，忘了手上有伤，不小心牵动伤口，一股疼痛，让允之不由的嘴角微微轻扯。
　　茉涵注意到了允之嘴角那一丝扯动，拿过了他手里的东西，“我不想去了，今年就吃糖葫芦，那节目明年再看。”说着举起那串好吃的糖葫芦送到允之嘴边，“啊。”
　　允之看着俏皮微笑的茉涵，有些无奈，“怎么又不想去了？”话才出口，心里却找到了答案。允之不愿茉涵留有一点遗憾，柔声说：“今年错过了，明年不知还有没有｡等会儿人多了，怕是占不到好位置了。”说完牵着茉涵向人流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客栈'瑞祥楼'。客栈内客似云涌，却没有一个正经吃饭的。大厅中央放着一张方桌，两边围满了人。允之带兰曦上了二楼雅座，才看清原来，原来是一国人正与一扶桑人对弈。
　　允之问小二，"因何如此多人围观？"
　　小二笑着回答："客官有所不知，九日前，咱客栈来了一位扶桑的围棋高手，十分嚣张，扬言要打败大清所有棋手。这些日京城里不少高人棋手应战，却没有一人胜出。这才引了这许多人观战。"
　　允之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棋局的茉涵，掏出一定银子赏了小二，"给我们上好的碧螺春，再来些茶点。"得了赏，小二高兴的去了。
　　半住香的功夫，那中国棋手弃子认输，微微一礼，平步出了客栈。
　　围观之人皆显露失望之色。"怎么又输了？"
　　"这人棋艺太差了，要是左上角这么走就赢了。"围观之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评论起来。
　　茉涵可惜的摇头，允之轻笑问："涵儿觉得如何？"
　　"尽力而战，虽败犹荣。那扶桑人确是技高。"茉涵低头饮了口茶。
　　茉涵看向厅中的棋局，很是技痒，只碍于这场比试嘘头太大，不想出风头。
　　恰巧三楼雅座下来一位儒雅青年，约莫二十岁年纪，虽是普通儒士衣着，举止间却透着一股尊贵。
　　允之眉头微微一皱，好似认的此人，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遍三楼雅座。
　　茉涵好奇心顿起，"是哪位王孙公子，爱国心泛滥？不知他棋艺如何？"
　　允之笑着喝了口茶，轻描淡写的说了名字，"三阿哥，胤祉。"
　　茉涵撇嘴角轻轻一撇，不慎在意。
　　见了茉涵表情，允之无奈。实在是不知该庆幸茉涵不贪慕权势，还是该纠正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思想。
　　此时三阿哥已经和那扶桑棋手开了局。三阿哥执白先行，十步之后，棋局渐显。茉涵不得不对三阿哥重新评价。布局大胆新颖，行棋流畅果断。虽说是奋力厮杀、全力拼胜，却让人觉得他乐在其中。三阿哥并不执着于对手的棋步招数，单纯的拆招、防守、攻击，反而像是和自己较量，目的要走出比之前更好的棋步，甚至为了对手的精妙回应而兴奋。棋局过半，两人势均力敌。
　　茉涵忽然觉得，清史上记载的倒也真实，轻声对允之说，"三阿哥这大清才子，并非浪得虚名。"
　　一场酣畅的厮杀，终于进入收官，茉涵已看通棋路，"是和棋。咱们走吧。"
　　允之点头，暗暗又看了一眼，三楼雅座，带着茉涵出了酒楼。

　　两人有说有笑的慢慢往家走，允之身形突然一顿，面色惨白的看着府邸方向，火光从后院方向窜起，映红了四周。
　　茉涵心急想往里冲，允之一把拦住茉涵，把茉涵一把拉入巷口一堆杂物后，"涵儿，呆在这儿，别动，哪儿都不许去，等我回来。"
　　茉涵被允之的反应给吓愣了，允之面色惨白，双手不住颤抖，好似茉涵第一次见到的允之。
　　此时院里响起了砰砰砰的敲打声，管家扯着嗓子叫喊，"柴房，走火了。柴房，走火了。"
　　听着院内响起众人七手八脚打水救火的声音，允之轻轻放开了茉涵，惨白的脸上硬扯上了丝笑容，嘴里喃喃说着，"还好，还好是失火。我去救火。"转身要往回走，脚步一个踉跄，居然被一截小木桩险些绊倒。
　　茉涵急忙扶稳允之，看着允之惨白的脸色，茉涵十分担心。自己看见火光第一反应是家里失火，而允之的第一反映，却是被人纵火，有危险，回想起十年前允之空洞恐惧的眼神，茉涵心疼的轻轻搂着允之，柔声唱起，＂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允之任由茉涵抱着，贪婪着这份温暖，仿佛只有这样，压抑在心中十年的恐惧和仇恨才能得到一点救赎。
　　许久，允之回过神，看着茉涵冻的发红的双颊，解下自己披风给茉涵披上，柔声说：＂在大院等着，火灭了再进屋。＂转身进了内院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