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荆之薇

32、回归

　　先前的激素注射和孕后浮肿都没能阻止福来消瘦的大趋势。比任何减肥药都要灵，仅半个多月就瘦了几十斤。福来自己都觉得讶异，每天照镜子都要吓一跳，掉肉的速度就和割肉塑形差不多。
　　福来找了家为职员提供食宿的公司，不必经常加班，朝九晚五，有大把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她报了个瑜伽班作为消遣。刚融入一个城市，正好需要一段缓冲的日子。
　　不刻意见面，邻里间都难得碰上。更不必说偶遇一个进出门都要坐私家车，脚不沾地的人。
　　她出入高档消费场所，也从来没有碰到过汤仰故。
　　来到T市，他们只见了几次面，打电话是为了联系见面时间。发短信是因为不方便接听电话。
　　第一次，汤仰故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坐在城市带状遗址公园的合欢树下发呆，光影比例调和得很好，臃肿的身躯和梦幻般的粉色合欢有种震撼人心的对比效果，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照片上的人曾经惊艳过一个时代，而她却被时代遗忘了。
　　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出是偷拍。
　　偷拍者是法国知名珠宝设计师Alex。大师想把平生最得意的首饰作品“AuG”送给她，以纪念亡妻曾经的辉煌。设计师的妻子曾经是一位名模，患上不治之症后衰老得很快。但大师固执得认为她的妻子是世上最美的人。纵然她剪短了头发，全身浮肿不堪，冰蓝深瞳也已经没有了灵动。
　　汤仰故来和谷致绯谈签约事宜，出价慷慨。意图购买“AuG”标志的使用权，请谷致绯戴着“AuG”拍一套写真集，由环达集团承办制作。内附环达集团的公司简介及其他产品。简而言之，就是借“AuG”做广告兼牟利。
　　写真集暂定名“FLY”。
　　福来应下了。
　　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收工时汤仰故请大伙儿一起去吃饭庆祝，他自己却临时飞去S市出差了。
　　第二次是过中秋节，汤仰故约她一起吃饭。互相寒暄了几句，汤仰故接了个电话，说他忘了去探望两位重要的长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福来以为就是本市的长辈，汤仰故一路把车开到了S市。
　　四环到六环堵车堵得厉害，午餐就在路途中匆匆应付了。
　　谷家的别墅是德国古堡的风格。
　　晚餐摆在后花园里，四个人吃得其乐融融。
　　月饼上没有写明什么馅儿，所以每个月饼都被切分成了四块。
　　汤仰故和长辈聊一些家长里短、养生、工作，一家人一样，没有距离感。
　　吃过饭，时间有点晚了，疲劳驾驶不安全，长辈极力挽留，福来随汤仰故留宿。
　　后花园里有个砖砌的低矮房子，房顶的瓦片上爬满了紫色的叶子。门前吊着两盆花。房子被白色木栅栏围着，栅栏上开满了玫瑰。谷夫人带着他们进房子看了看，一个烧木炭的壁炉，一张公主吊床，窗台上放着一柄烛台。桌上放着几本半旧不新的书，不是《安徒生童话》或者《一千零一夜》，是《希腊神话》和讲述北欧神话的《尼博龙根之歌》以及《中国古代神话故事》。
　　给小孩子住的房间。
　　谷夫人笑说：“都多少年没人住了，东西都放旧了。”她收了壁炉上的几本描述二战的书籍和一叠时报，“你伯父有空会来这里坐坐，把好端端的房子整得不伦不类。”
　　福来住在旋转楼梯旁右手边第二间，汤仰故在左手边倒数第二间。十点对于年轻人来说，睡觉尚早。福来看了一会儿书，又摆弄了几下手机也就躺下睡了。半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走到汤仰故的门前顿了顿，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房子隔音效果好，福来侧耳在门上才听得到细微的钢琴声。
　　转动门把，她看到了沐浴在月光中的汤仰故。他坐在搭着酒红色天鹅绒布的钢琴前，一手支腮，只用一根手指一下下敲击琴键。
　　他在月光下朝她转过脸来，一脸茫然，不过很快就换了表情。
　　”怎么不睡？“
　　“你不也是？明天还要开车。”
　　”这就去。“汤仰故起身，手指滑过琴键，拉出一长串音符。
　　他拿过床头叠好的睡衣和平角裤，从福来旁边走过，顺手带上了门。
　　门又被推开，“你觉没觉得，我们对陌生人往往能给予极大的宽容，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尽释前嫌；但是，对身边的亲人，却容不得一点瑕疵。暴躁、发脾气、不说话、冷漠以对，越是亲近越不愿隐忍情绪。是针对某件事吗？也许一时是。如果长久冷战，要么是放不下面子，要么是……怕他们不再爱我们了。表面上不肯原谅，其实在心底早就不记恨了。”
　　“快去洗澡吧，晚上想太多容易失眠。”
　　“看你一副经验之谈的样子，一定想了不少。”汤仰故长身玉立，嘴角勾起，又把门带上了，“不要在我房间呆太久。”
　　福来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人，不逞口舌之快会死。
　　******
　　福来在网络上看了《白皙圣年》以及相关的视频、新闻。
　　电影从选角到拍摄皆经历了一些波磔。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新闻把影片炒得火热。夜勋的强势加盟使影片在拍摄之初就有了良好的票房期待。小道消息称剧本有较大改动，夜勋饰演的男一号被撕碎、焚烧，中途再次更换男主角，一度使《白皙圣年》的网络搜索指数居高不下，偏激粉丝甚至鼓动拒看影片。在新闻发布会上，夜勋的经纪人出面解释，说夜勋愚人节受伤事件不是谣传，是真的。他需要静养，至于静养多久，看伤势而定。他本人表示，受伤后三观发生了一些改变，想用余生去实现另一个梦想。这部影片很可能是他的收山之作。
　　一席话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一部影片的票房。
　　忽略演员，从剧情和内蕴看，影评家给予了这部电影极高的评价。在同类题材的影片中，取得此等成就实属罕见。小成本小制作，满屏幕的俊男美女，后期处理也赞。多家电视台邀请剧组去做节目。导演、制作人、演员、剧作家等一起火了。
　　连主角的配音者都受到了瞩目，谷致绯被热心网友挖了出来。从好奇她的声音开始，搜她其他的作品，挖她的长相，一看是大美女，就想知道更多。犹如花两元买彩票的人，发现自己中了十元，他会拿出一部分钱继续购买，如果再中一百元，更觉得难以收手。这种彩票心理使谷致绯的名字成了热搜词汇，连带着“谷致绯照片”“谷致绯结婚了没？”“配音演员谷致绯”“谷致绯男友”“谷致绯和夜勋”等关键词搜索。
　　谷致绯有了一票自己的铁杆粉丝。官网用剧照做的背景，贴吧的名字采用了不知被谁挖坟挖出来的一首诗，取字“谷雨樱飞”。
　　论坛里也有了一些帖子，笔者自称是谷致绯的同学、室友、师弟等，写了她的好与不好。这类事情在言论自由的网上太普遍了，信者就信了，不信的人也就不信。谷致绯一如既往地低调着。过她自己的生活。
　　她做替身的片段被剪辑下来，和她做模特时的照片一起被做成了短视频，配上“十年磨一剑”“关注幕后人员”“我女神V587”“最爱伊丽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不解释”“勋勋绯绯在一起”的字幕。
　　福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从北欧寄来的信件，署名夜勋。
　　熏香的信纸上写了自己的治疗情况，在北欧的见闻趣事，那里的天气、美食和民俗。给她的事业发展做出了一些建议。回忆他们在一起时的点滴时光，向她描绘他们美好的未来。以问候结尾。
　　开篇是“致绯：”。
　　每封信里面都有一张漂亮的明信片。大多数明信片上写了晚安两个字，有一两张只写着“安”。
　　谷致绯看过之后就把它们锁在抽屉里。
　　钥匙就插在锁孔里面。
　　*******
　　黎翰结婚，给汤仰故送了张请柬。
　　婚礼安排十一月初，黎翰就借着国庆小长假搞了个单身派对。
　　新娘子是个文静的新加坡姑娘。其间黎翰不免被揪出来逗乐一番：
　　”大中华十几亿人口，抓个雄儿就能搞基，抓个雌儿就能领回家，你崇洋媚外啊。给个毛红包，不给！来喝你喜酒就是给你面子了。你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郎啊！“
　　说好了要穿的年轻一点。大家不约而同走的是热血少年系，汤仰故进门时哥几个都愣了。
　　上身套了件芽色大领蝙蝠衫，细细的锁骨展露无遗；修身长裤；一双颜色素净的舞蹈鞋。
　　汤仰故走的是青春系。
　　”汤少，你这是怀旧吗？我们奉行铲除异己！“江威发言。
　　”怀旧比你怀孕好。在场的都是男人，你算什么，嗯？收敛一下你的啤酒肚吧，免得引起误会。“
　　”你个毒舌腹黑的，总会有人收了你。“
　　“我等着呢，快叫这位神秘人士出现，过期不候。参加完黎翰的婚礼我打算无瑞士或者德国待一段日子。”汤仰故笑得一脸明丽，”混吃等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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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柜台点了食物回来，汤仰故就半眯着眼眸躺在沙发上做他的麦霸。
　　”不是吧？这样也能唱？不会觉得气息不足吗？听说有些人不用嗓子发音，连续唱十几个小时喉咙一点事儿没有，难道他就是这种奇葩？“
　　”汤少疯了，不要管他。“黎翰接口，”在床上练出来了。接吻啊活塞运动什么的，精尽人亡指日可待。“
　　汤仰故斜飞了一眼黎翰，毫不客气得对他竖起了中指。
　　”他穿得一身清爽，就一青春美少年，这么说不地道吧？“
　　汤仰故抛了个飞吻，为周羽辰竖起了大拇指。
　　”看见了没？姿态撩人，嗓音撩人，动作撩人，证据；他今天不正常，结论。“黎翰摸了下口袋里震动的手机，和周羽辰对口型，”神~秘~人~士~驾~到~“。
　　谢米亚扯着嗓门喊：“汤少，出来一下。”
　　”又耍什么花样？“汤仰故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打开门，回头对齐刷刷盯着他看的几个人说了句，”叫她过来做什么？“
　　得到了一片面面相觑的表情。
　　甩上门，汤仰故抱着胳膊倚在门上，眯着眼睛波澜不惊地问：”你们谁做的？“
　　这次得到的是耸肩的动作。
　　汤仰故笑了：“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叫谁过来都没用，出国是考虑很久事了，外边那块市场确实需要拓展。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福来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街景，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汤仰故看着她漆黑的头发，和因为消瘦速度过快而泛黄的脸色，闭了闭眼睛，不自觉抬手按住心脏。
　　“他们恶作剧。”
　　“嗯。”
　　“走，去逛超市。”
　　福来微张了嘴巴。
　　“还没吃东西。在外面吃腻了。你那里有厨房吧？”
　　“有，不过不常用。”
　　“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陕西凉皮。”
　　汤仰故扇了扇睫毛：“这个我真不会做。”
　　提到陕西凉皮，他就会想到D大小吃街上的那家店，他们家的凉皮做得滑嫩爽口，是会员的话，还可以自取蔬菜DIY麻辣烫。
　　汤仰故无所谓，在他看来，天下凉皮味道都差不多，但是她喜欢吃，只喜欢吃那家店。
　　“我在D大校刊上看到过相关的美食介绍，一直想去吃但是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福来的视线穿过阳光中的尘埃，在汤仰故的喉结上停留了几秒钟，定格在他的裤脚上。她侧过脸去，对着地面说话，声音极小极低，“你忙么？”
　　D大在D市，与T市隔着几个省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