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59、第五十九章

　　一周零十个小时，丹尼尔在沈正直的世界里消失了整整一周零十个小时。

　　沈正直每天都在想克里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反复复地琢磨。克里的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就凭他突然出现这本身就很令人怀疑。一个陌生人，突然说自己跟大哥很亲近。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大哥提起过？就算如克里所说，大哥从事的工作不方便为外人道，那么为什么大哥提到最多的人是丹尼尔，而不是这个什么克里杰弗逊？如果克里的话是真的，丹尼尔为什么从来没有打探过大哥是不是留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口讯给他？他从来不介入自己的生活，不会替自己做决定，他除了关心，还有爱……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卡尔是来保护我的？那他们为什么会对我的日记感兴趣？为什么会认为那上面有大哥留下的讯息？如果他说的全是真的，为什么丹尼尔从来没有主动过问过日记的事情？

　　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发现自己抱拥着孤独与疑惑的情绪。他刚刚感觉自己离丹尼尔的世界近了一步，又瞬间被推得老远。他很怕，怕自己真的会在丹尼尔眼前变成陌生人。同时，他又有着太多的疑问。

　　其实，沈正直从侧面问过加西尔。加西尔当时只手支在吧台上，托着腮，用一种看似妩媚，实际上猜不出情绪的目光看着沈正直，慢条斯理地说：“我亲爱的，你现在又想把自己困在笼子里吗？你好像总喜欢自己把自己围困起来……在经历了那种事情之后，是你自己选择站起来的。不是吗，我亲爱的正直？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帮你做决定，生活有时候就是道选择题。”

　　这么富有哲理的话从加西尔嘴里说出来，怎么听也不像是真的。沈正直眨巴着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

　　加西尔不满地嘟起嘴：“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法律也没有规定我不能说这么富有哲理性的话。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他以手掩口，笑得几近媚俗，让沈正直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居然会蠢到跑来问他。

　　“对，你是天才，我是傻瓜。”沈正直用中文嘟囔着，不想再继续。

　　加西尔突然凑到他眼前，近得可以看清他不小心划出边的眼线。吓得沈正直差点儿从吧凳上掉下去。加西尔一把拉住沈正直，顺势将他面朝天花板按在吧台上，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应该自己去问他本人，而不是试图找别人了解。这种做法对他很不公平，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你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认真的。”

　　沈正直挣扎：“放开我，加西。”

　　加西尔一边手下用力制止沈正直的反抗，一边用手戳点着他的胸口，“痛苦是长在这里的萌芽，它不可能会消失，也不可能会被遗忘……你想怎么样呢，我亲爱的……”加西尔低下头，用力咬了下沈正直戴着耳钉的左耳。

　　“啊！加西！”

　　加西尔抬眼冲沈正直邪媚地一笑，放开了他。沈正直捂着被咬得生疼的耳朵，愤恨地瞪着加西尔。后者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表情，自顾自的扭身去找酒保调侃。沈正直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手指勾勒出耳钉的形状，“D”。这是他的印记，源于真诚与信任。是的，丹尼尔的这份真诚与信任，真真切切、炙热滚烫、完完整整渗透到身体的每个细胞。加西尔说的没错，以前的他只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让所有不安、不解、疑惑统统藏在心里。让它们在心里慢慢发酵，慢慢散发出令人恶心的味道，让它们一点点肆意吞噬掉自己的心，让自己困在里面无法自拔。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少年。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只有丹尼尔可以给他。

　　沈正直看着手机日历上标出的提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是我……你今天回来？……那我们在常去的咖啡店见面好吗？我有事情想问你。”

　　沈正直坐在咖啡店，看着丹尼尔将他的车停在半条街之外，然后向这边走来。如果他要这么做，那么他此时就该站起来，迎上丹尼尔。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只手不小心撞上了桌角。他低头去看，两只手在不住地颤抖，右手食指让桌角刮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习惯性的将手指放在嘴里吸吮。

　　丹尼尔正在此时推门进来，微笑着向沈正直走来。他的微笑永远那么开朗而迷人，如此地自然真诚而温暖。丹尼尔在正直额前轻轻一吻，那温热的感觉穿透了他的皮肤，然后沉在他喉咙深处，在那里微微的颤动着。

　　沈正直注意到丹尼尔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他不确定。他突然觉得丹尼尔似乎早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有个人找到我，说大哥的死跟你有关。”

　　他说出了口，简单几个字从沈正直口中说出来进入空气中，蓦地在他与丹尼尔四周形成了四面墙，将他与丹尼尔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刹那间，店里的噪音淡去了，空调中徐徐的微风也停止了，除了丹尼尔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和面前咖啡的气息之外，什么也听不到，闻不到，感觉不到了。

　　丹尼尔看着他，沉默着。他再说话时，声音听起来像什么东西攫住了脖子似的。“还有什么？”

　　沈正直跟丹尼尔说了，什么都说了。从克里杰弗逊碰到他的那天起一直说。

　　丹尼尔双唇紧闭，目光冰冷而失落，脸上的皮肤似乎在瞬间褪去了血色，苍白地有些发青。虽然他已经知道沈正直见过克里，可听到正直亲口说出来完完全全是另一种感觉。从正直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燃着烈火的利箭，笔直地射进丹尼尔的身体里，烧得他五内俱焚。

　　沈正直眼睁睁地看着丹尼尔听进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眼睁睁地看着丹尼尔挣扎着想躲闪。他拼命压制住想要去平抚那表情的冲动。因为他必须说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下去。因为他一旦停下来，就再也不会开口了。那他与丹尼尔之间将永远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终于，沈正直把话说完了。“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害怕，很害怕。”

　　丹尼尔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半眯着眼睛，注视着沈正直，专注而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锁定在某个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上面。

　　“丹？”

　　丹尼尔只是挥挥手，颓然闭上眼睛，微微喘息着。

　　那堵围在他们四周的无形的墙突然间蒸发了，噪音一子下全回来了，哗哗的，乱乱的。

　　沈正直一时被这突然间的改变吸引，当他再看丹尼尔时，却在刹那间被丹尼尔的眼神震摄住了。丹尼尔两眼明亮清澈，唇角微笑微笑上扬，两手看似轻松地搁在桌上，十指交握。正直感觉得到丹尼尔浑身散发出来的某种无比强烈的气息，好像他的脑子正以大部分人穷及一生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专注高速地转动着。

　　“正直，告诉我，你有多害怕？”

　　“非常非常怕。我怕我心里产生的念头会伤害到你，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怕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我怕……在你的世界里变成陌生人……”

　　丹尼尔微闭了下眼，低声唤道：“正直。”

　　“嗯？”

　　“你真的认为正仁的死与我有关吗？”

　　“不。”

　　丹尼尔的眼睛倏地又睁开了。

　　“他还活着。”

　　“什么？”

　　“我说他还活着。你大哥，沈正仁，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