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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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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桃备忘录上的日程只写到周五,所以童莉芝早就决定国庆节后的第一个周末去探望苏桃的奶奶。她把计划给时彦希说了,两人在周六大清早就出发去往C市仁爱医院。
这一天一早就是大晴天,他们在护士的带领下找到冯秀芬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的冯秀芬正在住院部院子的花台边给新移栽的君子兰修剪花枝。年轻护士远远的就对童莉芝和时彦希笑着说:“冯奶奶最近身体活络了,就爱在院子里摆弄些花草,气色愈见好了。”
童莉芝一眼就能认出那位老人是记忆里的奶奶,但又已经不是记忆里还算硬朗的身子了。年过古稀的她白发婆娑,身形虽适中,背却已有些佝偻。
待三人走到了冯秀芬身后,护士弯下身子在冯秀芬的耳边说:“冯奶奶,你快转头看看,谁来看你了?”护士边说边推着冯秀芬的轮椅转向童莉芝和时彦希。
正在专心修剪的冯秀芬一转头,就看到了两个孩子,喜色道:“果果,你来啦!咦,小希也来了啊。”
看着冯秀芬立刻就容光焕发的脸,童莉芝蹲到她的身边握住她有些枯槁的手柔声说:“是啊,奶奶,我们来看你了。”
年轻护士说:“你们婆孙慢慢聊,我就先走了。”
“麻烦你了。”时彦希向年轻护士微笑。
护士走后,冯秀芬慈祥地笑着说:“小希啊,过来推着我走走,跟果果一起和我聊聊天。”
晨光般温和的少年推着坐在轮椅里慈母善目的银发老人,和美丽的卷发女孩在高大梧桐树荫蔽的庭院里散步聊天,两个年轻人一路哄得老人开心地笑着。在其它病人眼里,童莉芝他们就是这般天伦之乐的模样。
“我知道你们都在读书,都忙,我也是风烛残年的人了,只要看着你们好,你们有福,我就高兴,我也有脸面下去陪老头子了。”
“奶奶胡说,您能长命百岁,才是我们最盼望的事。”童莉芝嗔怪。
冯秀芬笑眯眯地说:“哎哟,长命百岁就不用了,只要能看着你们几个孩子都出息了,我就无憾了。”说到这儿冯秀芬停了一下又说:“果果啊,我最近老是想到芝丫头,她现在在上高三吧?”
童莉芝听到冯秀芬突然关心自己,好想抱着冯秀芬说:我就是芝丫头啊,我来看您了,我好想奶奶。
时彦希看了看童莉芝盛着水汽的眼睛,垂首对冯秀芬说:“芝芝她很好,就是平时学习太忙了点,等她一有空,我们就叫她来看您。”
“那就好,她好就好啊,我这老骨头也看不看也不妨事……”冯秀芬望着庭院里芬兰木花架下玩跳房子的两个小女孩儿继续说:“你们几个孩子,就是我最大的惦记了。我是看着你们从襁褓里爬出来的,一溜烟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说到此处,冯秀芬目光失焦似乎陷入了回忆,她说:“果果和小希从小就乖,皮皮那毛小子,我虽然从小是叨念得最多的一个,但是其实我放心他呢,就恨他平白无故远走高飞,还一去不返了。说到芝丫头啊,我就把她亲孙女,她爱粘着我,那么小个人儿就精灵古怪的。不像果果你,小时候都不和人亲近的。我最不放心她,她本心眼儿不多,家里又是个死心眼儿的童倩,我老怕这孩子吃亏。”
“奶奶,”童莉芝弯下腰温声说:“芝芝要是知道你那么挂念她,她一定感动得不得了,恨不能立即来陪着你,她一定会好好生活,一定会努力让您高兴。”
“她好就好,她好就好……”冯秀芬乐呵呵地说,“今天的天气真好,暖洋洋的,你们扶我起来,我要自己走几步。”
童莉芝和时彦希依言小心翼翼地把冯秀芬从轮椅里扶了起来,两人轻托着冯秀芬的手臂,慢慢地走着。一束束柔和光线穿过庭院上茂密的梧桐绿叶,细碎晶莹的微尘在光影里穿梭跳跃。童莉芝无意间低头看向冯秀芬放松的手,她右手的小指微微地向外翘着,蜷成了一个小勾。
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让童莉芝一瞬间热泪盈眶。从小到大,冯秀芬曾无数次牵着她从楼上走到楼下,从熙和巷口走到巷尾,从学校走回家,从任主任的办公室走到有摩天轮的游乐场……一直没变的,就是冯秀芬总是用小指勾着幼小的童莉芝的小指,一步步一天天地走在路上。这是为了满足小小的童莉芝的一个愿望,小小的她听人说,勾了小指就是和人有了约定,一百年都不会变,她想要用每一个脚印见证她和奶奶的约定,她说她要和奶奶永远永远在一起,她说她最爱奶奶了。
……
时彦希侧着头看兔子眼睛的童莉芝,她正痴痴地看着冯秀芬的手,光束一道一道地拂过她的脸,让她眼角溢出的晶莹的水泽忽闪忽闪,那种可怜的模样,就像遇到了世上最难过的事。他伸手,擦掉了她快要滴落的泪水。
这一天的傍晚他们才离开医院。
童莉芝和时彦希并肩走在落日余光下,童莉芝闷声说:“我有些害怕,如果奶奶有一天无声无息地走了……”
时彦希说:“芝芝,人生就是从偶然的开始到必然的结束之间的那段过程,太过在意结局,只会徒然伤心。”
“我明白,我只是觉得无可奈何,如果我和苏桃就这么一直下去,我再也不是奶奶的芝丫头了。”童莉芝转头看着时彦希,眼睛发亮。
时彦希单手轻抚童莉芝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继而轻声劝慰道:“不要害怕,我陪着你。”
“谢谢你。”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你玉兔要我找到胡萝卜……童莉芝失落地想。
无论如何,那天落日时的暮色霞光和时彦希的温声细语都像一场霪雨没入童莉芝的心田,她突然有了些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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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苏桃式的生活很充实,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兵器科学与技术的课程很天书,很杀脑细胞,学的数学比数学系学的要难,学的物理比物理系学的要难,化学……以此类推。而且大二学的很多课程需要用到工程制图的知识,童莉芝完全不懂,张俏俏几乎一天到晚忙得见不到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在做莉丽丝公会的事,她只能经常自己一个人画作业画到夜深都完不成,到第二天时彦希必定会发现她眼下的淡淡青黑,必定用让童莉芝莫名紧张的那种神情瞅着她。
童莉芝的富余时间其实和其他学生比还是很多的,因为苏桃大一就完成了大二的部分专业课程。她一周还有三天晚上有选修课,分别是资产评估,形体芭蕾和双节棍基础……芭蕾课还好,童莉芝曾经学了八年的芭蕾舞,现在的身体虽然没以前的那么柔韧了,应付选修课还是易如反掌,只是那个双节棍基础,童莉芝臂肌都要练出来了,还是经常打得自己苦不堪言。
除了上课,不说各种冗长无聊的会议,童莉芝竟然还要出席一些乱七八糟的活动,比如工院学生科找她去拍学院的宣传手册和海报;又比如美术学院的老师请她去给写生的学生当模特;宿舍大妈在男生宿舍喷消毒水的时候叫她去把死活赖在电脑前不走的男生都叫出来……
童莉芝还经历了一次大学的半期考试,那感觉几乎是考试通知和正式考试没时差,她还没消化考试的消息,就糊里糊涂地考完了,其间各种“剽窃”不解释。
生活的惊险渐少,却多了些苦闷,玉兔没再出现,胡萝卜无迹可寻……苏桃的秋季学期正在童莉芝的指缝间悄然流逝。
十一月下旬的一日黎明,童莉芝发现苏桃的手机,被短信轰炸了。之所以认为是恶意轰炸,是因为从昨晚凌晨开始一夜之间收到的一百多条短信,来信人少数是有联系人备注名的,大部分却只有一串号码。等童莉芝随意翻开几条一看,发现它们虽然情调不一语气各异却都不约而同的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她恍然大悟,今天是11月22号,苏桃的19岁生日。
也是苏柚的生日啊……
童莉芝穿着睡衣走到寝室的方桌前,那里不知何时摆满了礼物,色彩纷呈大小不一,有圆形礼盒、方形礼盒、彩纸捆扎各式包装,它们合着贺卡在方桌上堆成了一座五颜六色的小丘,像是童话里的糖果山。
童莉芝看了一会儿方桌上的礼物,给苏桃发了一条祝福短信,就准备出门了。
苏桃的怪事天天有,今天的怪事尤其多。童莉芝刚走上C大牛逼横行的道路,一个带黑框眼镜剪着平头在大学里最常见的男生就抱着一把鲜艳的红玫瑰冲向她,还说:“桃子美人,万寿无疆,青春永驻。”
童莉芝嘴角一抽,这是苏桃的仰慕者?她只好捧过花束,还没向男生道谢,男生就一溜烟跑不见了。
童莉芝纳闷地捧着玫瑰刚走几步,又被另一个持着一朵红玫瑰的男生拦住,那个男生同样说:“桃子美人,万寿无疆,青春永驻。”男生说完,都不等童莉芝接过玫瑰了,直接往她抱着的玫瑰花束里一插就匿了。
童莉芝风中石化,她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第二个男生走后,陆陆续续有了第三个、第四个……连在食堂兼职配菜的男同学都在童莉芝中午打饭时,配合着同样的话从窗口里递了一支玫瑰放在她的餐盘里。
经此一天,工院“桃子美人”日收888位男同学玫瑰花的传奇事迹震撼C大。童莉芝下午下课后整个人仍在恍惚中,满脑子都是鲜红的玫瑰和那句万寿无疆青春永驻。她脚步虚浮地走回寝室,推开1818室大门,面前竟然是一地夺目的红。
其中的最艳——穿着白绒枣红小斗篷的张俏俏懒洋洋地倚坐在桌边,笑眯眯脆生生地说:“桃子,喜欢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吗?这里有9000朵红玫瑰,加上白天你收到的999朵,正好是9999朵。”她说着起身,给了呆立的童莉芝一个略显甜腻的贴面吻,接着说:“长长久久,正像我对你忠诚的爱。”
原来白天送花的男生都是张俏俏安排的,那种神棍式的祝福词想必也是她的手笔……
童莉芝回过神后,又不禁有些怅然。
大家都不知道吧,现在这副身体里灵魂的生日其实是在明天。
不错,童莉芝和苏桃的生日只差一天,不过是隔了两年。童莉芝对于享受了别人的生日既惭愧又失落。
张俏俏送完满屋的花,留下童莉芝一个人又消失了,满眼的红艳,似乎一瞬间就黯淡了。
须臾,悠扬的手机来电铃声在一片宁静里奏起,像寒冬里的暖雾,又或是炎夏里喷溅的清流。
“芝芝,饿了吧,我在楼下等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童莉芝一听时彦希说有好吃的,少女的淡淡忧伤一扫而空,原地满血复活,乐呵呵地收拾收拾下楼了。
从宿舍楼小跑出来的童莉芝,表情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就差没蹦蹦跳跳手舞足蹈了。时彦希目视着童莉芝走到他的面前,瞅着他手上提的购物袋满眼放光,他笑着伸手摸了摸童莉芝的头发,说:“我们去冬青树林,我给你煮火锅。”
童莉芝这次是真的欢呼雀跃了,立马把晚上的选修课忘得一干二净,欢欢喜喜地跟着时彦希走了。
冬青树林就在C大北边,里面还有一汪不大的湖。这片树林本来是有个名字叫“常春林”的,C大同学们嫌弃这个名字既老土又低俗,于是——就给它取了个更老土更低俗的名字——情人林,这个名字倒是生动形象,因为冬青树林终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湖光潋滟,实在不失为C大学生们谈情说爱最经济实惠的一个去处。
话说时童二人一步入冬青树林,视线之内无处不是一对对鸳鸯,青砖路上散步的,木凳上依偎的,树枝间接吻的……童莉芝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头不自觉就低下去了,一不小心差点和迎面走来的女生撞上,幸好时彦希及时牵住她的手闪到一边、
时彦希笑话她,“芝芝在害羞?”
“我才没害羞呢!我只是觉得周围都是情侣,就像我们俩也有什么似的……”
童莉芝话音未落就懊恼地捂住了嘴,她在胡说什么呢。童莉芝等着时彦希嘲她,谁知时彦希只是一味微笑,弗如五月的阳光。
他们走完青砖小路,穿过层层茂盛的枝丫,踩到湖边草地上的一瞬,有一列候鸟从碧绿的湖水之上翱翔而过,打乱了漫天流水似的红霞。
童莉芝的心也猛然跳了一下。
时彦希指着湖边一棵与红云相连的橙红色高大橡树,“就是那里。”
童莉芝拉着时彦希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鸟一般奔了到了橡树下。这颗正在落叶期的湖边橡树,不时有黄色或红色的树叶从树枝上旋转飘飞,落在稀稀疏疏的青草丛中、湿润的土壤上,满目满地,像是一场醉人的雨。
不锈钢的火锅架子就安放在橡树下,铁锅旁边铺着一张天蓝色格子餐布,树根处摆着一包生火炭。
“你爱吃的芋头、金针菇、冻豆腐、娃娃菜……”时彦希把购物袋里面装的食材一样一样地取出来,童莉芝坐在树根上守着烧水的锅。
“我给你唱首歌吧。”童莉芝突然对时彦希说。
时彦希愣了一下,点头说:“好啊。”
童莉芝清了清嗓子,唱道:“吃饭进食堂,嘿嘿,饭菜有滋味儿~大米啊白面我任意吃,大馒头、花卷子,大米稀饭咸菜丝儿~土豆片儿辣椒皮儿~茄子豆角西红柿汁儿~噔呀嘛~呦咦呦啊……吃饭呐不花钱,吃得我真可心儿啊~噔咯,噔咯!”
童莉芝唱完咳了咳,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就一齐大笑起来。
“哈哈哈……奶奶以前教我们的歌,你肯定没忘,竟敢不跟着我唱,罚你不准吃餐后水果!”童莉芝笑得躺在餐布上,抬手指着时彦希说。
时彦希挑挑眉,俯身趴到童莉芝身前,说:“那不行,餐后水果是梨子,又不是荔枝,为什么不让我吃?”
“……”她偏过头想不出怎么回答……等等,他在说什么呢!
“你……”童莉芝猛地转正了头,嘴唇几乎要碰到时彦希凑近了几分的下颚,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扫过时彦希的鼻尖,一时间想说的话都忘了。
童莉芝看着时彦希也没有动,她恍然间觉得时彦希会继续凑近……
然而,下一刻,时彦希却退后站了起来,接着伸手拉她起来坐好,微笑着道:“你在这儿休息,我去取个东西。”
童莉芝坐在蓝格子餐布上茫然地目送时彦希走进树林,再看锅里烧着的水,咕噜咕噜,早就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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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彦希回来,手里拿了一捆大腿粗一米多长的棒状物,其外用报纸包着,看不出是个什么。童莉芝指着那东西问时彦希,时彦希只讳莫如深地笑着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开始享用野外全自助火锅盛宴时,已见星月当空了。
时彦希一直往童莉芝的碗里堆她最爱吃的菜,童莉芝就只用吃和说话了。
“如果能经常这样出来玩,多好啊。”童莉芝抿着筷子说。
“你喜欢的话,任何一天都可以。”
“可是我妈妈不会随便让我……啊,我忘了,我现在都不是童莉芝了,妈妈也不能拦着我出来玩。”
“芝芝……”
童莉芝收住对童倩的想念,摆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啦,我没有难过。”她瞥了一眼火锅边被风卷残云的食材,“哇,这么多都被我们吃完了,我们都是神。嗯~(>^ω^<)大胃神!”
“……”时彦希放下碗和筷子。
“而且我们吃了2个多小时,都快9点半了。”童莉芝说。
时彦希闻言,起身把倚放在橡树树干上的那捆不知何物的东西取了过来,童莉芝不明就里地等时彦希拆开外层的报纸。待到报纸都被剥落,一看清那东西真叫童莉芝喜出望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