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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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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瞰晓光照耀的九溪谷,群峦耸翠像一卷卷柔情的碧浪在眼前舒展翻滚,构筑着一望无际的大自然恩施的美丽山水画廊,奇山异水,得天独厚,寒冬里罕见的翠绿令人精神一振。
如此美景,却游客甚少。又亏得游客甚少,才得如此美景。
穿过九溪谷的群山,透过层层树林,可见一辆彩喷旅游大巴悠然地行驶在山间公路上。
安静的大巴里,坐后排的一个年轻少妇轻轻捅了捅身边瞌睡的丈夫。
“喂,你赌输了,今晚上该你给我按摩了。”
“你才输了呢,人家都说了他们是同学。”
“你都见他们昨晚上睡一个屋了。”
“那又怎么样?”
“那你就是输了,他们就是私奔的小情侣!”
……
童莉芝很烦恼。
她昨天傍晚和时彦希下了火车才知道旅行团给他们安排住宿在F市市区,离了九溪谷风景区十万八千里,也就是和雪月山隔了千山万水,那她一个人抽空悄悄潜入惹麦镇的“完美计划”就泡汤了。
这是对童莉芝雄心壮志的巨大打击,以至面对随行的一对年轻夫妇对她和时彦希的关系的不懈探究,她都可以视若无睹。
“芝芝,你补会儿觉吧,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九渡了。”
“嗯,好,你也睡会儿吧。”
童莉芝接过时彦希递来的羽绒外套,歪在椅背上睡起来。
************
他们乘坐的旅游大巴抵达九渡。
九渡,分为柔肠、飞鸿、惊流等九条支流,千回百转,一渡一景,游人可乘坐皮筏艇漂流游赏。
童莉芝迷迷糊糊地跟着时彦希和其他游客,系上救身衣,戴防护帽,穿当地农民编制的草鞋,人手一根一米来长的小木桨,全副武装地上了皮筏。
她的睡意真正散去,是第一道险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皮筏的时候。
整个皮筏上的人都因为恐惧失声尖叫了起来,接着又一阵恶浪迎面扑来,正张大嘴巴惊叫的童莉芝连呛了几口水,一阵眩晕,只觉得溪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指搅出了无数个漩涡,飘荡在溪水上的筏子被龙卷风似的白浪裹挟着,几番起伏翻转,如离弦之剑被冲出好远。
慌乱之中,童莉芝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立刻下意识地就紧紧反握。
皮筏继续顺流而下,忽然之间,溪水一改它桀骜不驯的姿态,变得温顺多了,只是溪流变得狭窄而异常曲折。
惊慌未定的童莉芝回头看那百米之外的险滩,只见白沫翻飞,狂浪若奔。再看他们的筏子已是满满的一汪积水,还好她专程买了两件厚实的雨衣,身上没有湿透。
皮筏上的乘客都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大喘气,一个个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会想到冬天来花钱买罪受啊,这样子漂流完了非得发烧不可。
“阿嚏!”这不就说准了,童莉芝带头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时彦希连忙探了探自己手中的童莉芝的手,不妙,湿润冰凉。幸好还没漂离大巴太远,他转而问皮筏上的渡导:“师傅,你看这附近能停下吗?我朋友不舒服。”
师傅为难地指指四周,“你看,这两边都靠山,停下了你们也走不回去。刚刚那是绕指溪,这儿是柔肠渡了,不会打湿。”
“我没事儿的,不用停下。”童莉芝听师傅说完,对时彦希笑着摆摆手。
其它的游客却不乐意了,一个抱着吓坏了的孩子的母亲说:“才过了两渡啊,我看是漂不下去了,来之前给我们说是戏水,哪知道这冬天浪滚得那么厉害啊,孩子身体弱,受不住了。”
好几个人也附和道不如找个岸停下。
看着这群在冬天很难得的游客,渡船师傅叫苦连连:“哎哟,从前都没人半途就下的啊……得得得,柔肠渡上有个支流可以上岸,走几分钟就回起点了。”
渡船师傅撑着皮筏,东南西北不知在柔肠渡里拐了多少个弯,将众人渡到岸边,岸边的岩壁上可以见到一个容两人并行通过的缺口,师傅头倚在木筏上,抬手指向那个缺口,“喏,从那里直着往前走。”
童莉芝和时彦希跟着五六个游客上了岸,有一对年轻夫妇想继续漂流,师傅就载着他们再次隐入了柔肠渡。
两人脱下雨衣,拧干衣服上的水,时彦希把自己的外套搭在了童莉芝身上。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走进岩壁上的缺口,不过走了几步,就接上一条青草小路,视野顿时豁然开朗,可以远眺到他们的大巴。
当一行游客走过一棵粗大的青松时,脚步停顿了,因为松树背面瘫坐着一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皮肤黝黑,粗布麻衣,当地人打扮。此时她正靠坐在松树下哀叫着揉她的右脚脚踝,看样子是扭到了脚。
老人见到童莉芝一行人走过来,连忙伸出一只手像想要抓住他们似的,用浓重的乡音喊道:“诶!帮帮忙噻,搀我起来,我的船就摆在不远,我赶着回去嘞!”
游客们有的面面相觑了一阵终归是没动,有的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要是放到城里,这种路遇的“摔倒老人”,就算身上揣了个一万八千的人也是没底气去扶的,更何况是出门在外,万一还要合着本地人一起仗势坑钱,就有得好看了。
其他人正想着那厢,童莉芝却只看到老人因盘着腿而裤管上移,露出的红肿破皮的脚踝。
她拉着时彦希蹲到了老人的身前,“老婆婆,您能站起来吗?”
“得行,麻烦你们扶我起来。”老人的手抓住了放在身侧的竹篮子。
童莉芝和时彦希一人一边搀扶老人起身,老人刚刚站直,就一个不稳歪了下去,两人连忙又把她扶住。
其他游客看到这一幕,心中忙道,果不其然吧,这一摔准得赖到你们头上!
谁知老人未站稳,膝盖还半屈着,就摆手说:“莫事莫事。”
时彦希示意童莉芝扶稳老人,自己蹲身,“老人家,我来背你吧,你的船在哪儿呢?”
“谢谢!谢谢!就在前面。”老人指向他们来时走过的路,依言伏在了时彦希背上。
因为本来就要等那对年轻夫妇漂流完一起走,所以他们也不怕送老人耽搁了。时彦希背着老人,按老人说的沿着岩壁往反方向走,过了刚刚他们通过的那个缺口,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另一个相似的缺口。往里面一望,也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流上还飘着一叶古旧的扁舟。
老人在时彦希背上伸手指着小舟,喜滋滋地说:“到啦,到啦,真是麻烦你们咯!”
“莫事莫事。”童莉芝笑眯眯地学着老人的本地话说,“但是,您脚扭了,还能撑船吗?”
老人把手里提着的竹篮上蒙着的白布掀开给他们看,里面一层的黄布上贴了个红双喜的剪纸,她乐呵呵地说:“莫关系,本来走公路也得行,但是水路捷径啊,我赶着回去呢,我幺孙今天娶老婆叻!”
时彦希轻手轻脚将老人放到小船的横凳上,“老人家,您住哪儿啊,要不我们送你过去?”
“不用啦,我住惹麦山寨呢。”
************
雪月山顶终年积雪,山下的惹麦山寨却四季如春,数十座吊脚楼依水而建,正是夜里,篝火旺盛,歌声飞扬。
哥哥背上轿,
嫂嫂送到八角庙。
吹唢呐,放大炮。
哩哩啦啦好热闹……
今夜山寨里有一对新人举行婚礼,穿着盛装的寨民们正围着空地上堆起的篝火唱着山歌跳摆手舞。篝火旁的吊脚楼中嘻嘻闹闹,宾客的攀谈声,祝福声,杯碗碰击声,大圆桌上摆满了毕兹卡族特色的都粑块、喜沙肉、米炕腊肉、鼎罐饭……
两名载歌载舞的姑娘将今晚的新郎拉到了篝火边,身穿对襟短衫头系青丝帕的新郎立刻被一圈同龄的蓝衣小伙子围住,小伙子们嬉笑着递给新郎一片树叶。喜上眉梢的新郎将树叶放在唇边吹起欢快的曲子,朝篝火的另一端翩然走去。
在那一头娇羞的新娘,穿着滚镶花边的红色短衣大袖,八幅罗裙,也被背后的姐妹们轻轻推着往前走。眼看快撞到新郎了,新娘害羞地两进□□,最后两个新人被身后的兄弟姐妹们用力一推,紧紧抱到了一起。
篝火边的姑娘小伙子们一阵欢呼,便再次齐声唱起来,“吃下秤砣不变卦哎,风雨同船过一生哎。”
……
昏黄的白炽灯,简单的木质家具,四壁门墙将吊脚楼外的火光通明、欢声笑语隔开,童莉芝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床边的时彦希。
“我想出去玩……”
“芝芝……”时彦希伸手轻轻探她的额头。
童莉芝摇晃了一下脑袋,“我没生病,真的……啊……啊嚏!”
“你好好休息吧,不然就喝了这碗药。”
童莉芝如临大敌地盯着时彦希递过来的那碗黑兮兮的药水,“我还是,睡觉好了。”
谁叫她总是在最自得的时候倒霉呢。半天前,他们偶遇了方家山寨的老人,童莉芝别提多乐了,也顾不上行李都还放在城区的旅馆里,给他们导游发了条短信就高高兴兴跟着老人回了雪月山脚下。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虽然老人走的水路跟柔肠渡相似,还算风平浪静,可她还是因为先前的漂流受寒发了低烧,一到山寨就头昏脑胀起来,被热情的寨民请到吊脚楼里休息。
时彦希正帮童莉芝捏被子,吊脚楼的木门被推开了,之前带他们回来的多纳婆婆被她13岁的小孙女卡普普扶着走了进来。
“哎呀,幺妹要睡了啊,我给你们带了东西。”多纳婆婆笑眯眯地坐在竹椅上,让瘦瘦小小的卡普普朝他们小跑过去。
卡普普的手里捧了一条一米宽的精美手工布匹,经纬交织的图案上,几名布衫罗裙的女子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窈窕起舞。
“这是我们毕兹卡族最珍贵的礼物,阿嫂说你们救了奶奶,要把她亲手编织的西兰卡普送给你们。”
卡普普说完,笑容可掬地将布匹呈给时彦希和童莉芝。
童莉芝实在是受宠受惊,她推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啊,我们怎么能收你们的礼物呢!”
卡普普闻言依然捧着西兰卡普,小嘴张合朗朗说道:“阿爸阿妈从小就教我,毕兹卡族人都要做‘仁侠尚义,知恩必报’的人。我的阿嫂是惹麦最好的姑娘,你们要是不愿意收这份儿礼,她心里不安逸。”
时彦希看了看犹豫的童莉芝,微笑着接过了卡普普的礼物,“你的阿嫂确实心灵手巧,这块布匹非常美丽,收到这样的礼物我们很荣幸,谢谢你们。”
多纳婆婆慈爱地拍了拍跑回自己身边的小孙女的头,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笑容对他们说:“小哥的房间就准备在隔壁,幺妹不舒服,就养好再走,我喊我儿子把你们留在县城的行李取来。你们也别担心,刚刚大夫说,妹儿睡一觉就会好,好了再在寨子里玩几天嘛。”
童莉芝很开心地向多纳婆婆道谢。
……
现在,她需要在旅行团离开F市之前——三天之内——在雪月山中找到那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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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溪水中嬉戏的桃花鱼泛着淡粉色的鳞光,像一朵朵娇艳的桃花。童莉芝坐在溪流边的鹅暖石上用狗尾草挠了挠身边正在垂钓的少女,“卡普普,你们这儿真的没有叫帝休的人?”
?
“都说了没有啦,”卡普普转过头疑惑地看着童莉芝,“难道姐姐留在惹麦是为了找这个人?”
“……是啊。”
“可是你已经有彦希哥哥了,干嘛还要找其它男人?”
童莉芝晃动狗尾草的手僵硬了一下,“什么其他男人啊!又不是找我的什么人……而且时彦希也不是我……”
“彦希哥哥不是姐姐的洛巴吗?”
“我们是朋友啊。”童莉芝折着手里的狗尾草。
卡普普光顾着聊天,仔细一看溪水里的鱼饵都被咬掉了,她边收回钓线边嘟囔着:“姐姐胡说,彦希哥哥看姐姐的样子,比阿哥看阿嫂还要,嗯……怎么说呢?让人掉鸡皮疙瘩。”
-_-#我怎么没这样觉得。时彦希同学,你好像不太受少女欢迎啊……
童莉芝正为好友默哀,卡普普忽然眉飞色舞地接着说:“我也希望彦希哥哥那么看着我,既然他不是姐姐的洛巴,那我要赶紧长大,好和他对情歌!”
“啊……哈?”童莉芝嘴角微抽,不好意思,少年,我收回刚刚的想法。
卡普普用力将换好的鱼饵抛出去,“彦希哥哥那么好,姐姐你竟然看不上,难道你有其他喜欢的人?”
“……算有吧。”
可是我和他不可能了。童莉芝心想。
“他是什么样的人啊?”卡普普眼睛发亮。
“他……他脾气很古怪,固执,绝情,应该是因为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
卡普普皱着眉挥挥手,“等等等等,难道你不该先说他的优点吗?”
“优点?优点……长得很好看算不算?”童莉芝歪着头问。
“原来你看上他的长相了啊,我还以为你连他的缺点都喜欢呢。”
童莉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觉得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我也觉得应该不是,要说长相,彦希哥哥已经顶好看了。你到底为啥喜欢那个人啊?”
童莉芝也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从小就喜欢调皮捣蛋的苏柚?因为苏柚是所有欺负童莉芝的人中,唯一一个说“除了我你们都不能欺负她”的人吗?她不知道……大概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这样一颗甘之如饴的毒药。
童莉芝丢掉了手里的狗尾草,扯起嘴角微笑了一下,“……我们别说这个了,卡普普,除了惹麦山寨,雪月山周围还有哪儿住人吗?”
卡普普不假思索地点头,“有啊,在……”
她的话未说完,就听见卡普普的阿嫂在小溪对面的吊脚楼上呼唤她们,“哎!姑娘们,回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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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火朝天的厨房里。
多纳婆婆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用黝黑枯瘦的手剥着玉米,她转头瞅了瞅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少年人,感叹说:“小哥你这么秀秀气气的,做饭的手艺很好啊!”
多纳婆婆的大儿媳妇希亚笑呵呵地应和:“是啊,本来说是不能让客人进厨房帮忙的,没想到大学生还会做饭呢!”
“你们觉得合口就好,以前童阿姨要上班,我父母又在国外,所以我经常给芝芝做饭。”时彦希在炖汤里撒上青翠的香葱,微笑着说。
多纳婆婆把一盆剥好的玉米粒放到灶台上,笑着摇头,“你对她还真是……”
这时,卡普普的阿嫂走进了厨房,“阿婆,她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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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莉芝和时彦希与多纳婆婆一家人坐在餐桌边,餐桌上摆的菜式不仅有毕兹卡族特色的扣碗、鼎罐饭、洋玉饭等等,还有时彦希拿手的上汤娃娃菜和芋儿鸡。异常丰盛的晚餐,让小病初愈的童莉芝肚子里的馋虫又开始骚动了,但是多纳婆婆说还要等到一个客人才能开饭,童莉芝大动的食指只好又收了回来。
坐在童莉芝左边的卡普普牵了牵她的衣角,附耳说:“莉芝姐姐,你刚刚不是问我除了惹麦山寨,雪月山周围还有哪儿住人吗?”
童莉芝点头。
“就是苍墨叔叔啦,他住在山上,我阿婆平时有什么大病小病都是他调养的。”
童莉芝惊喜地望着卡普普,“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卡普普摆摆手,正开口想说什么时,一个男人被希亚迎了进来。
旋即,一卷清风挟着草木的清新气息跟随他们入门,在整个吊脚楼中散开一股似有似无的自然香气。
童莉芝出神地看着那个俊美无俦的男人,耳边萦绕着卡普普的话音:“不用我带你去,苍墨叔叔今天就来我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