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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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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多休息,起来做什么?”柳官轻声责备道,却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扶他起来。
“什么东西?”玉菡问的是柳官拿进来的一个巴掌大的描金盒子。
柳官打开盒子,里面的膏状物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冯小将军真是个有心人,人不在了还惦记着你。喏,他派人送来的,说是对祛疤极有效的。”
玉菡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人呢?”他想问问冯紫英到哪里了?人怎么样?出门在外可曾吃苦不曾?
“走了,放下东西就走了,我留也留不住。”柳官道:“我估摸着是怕撞上将军府的人。”
“是我连累他了……”玉菡叹声气。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柳官不以为然:“他是王孙公子,本事大的很,等闲的小人哪里动得了他分毫。等他回来还不知道又是哪番光景。如今他记得你,动动手指就能帮你升天。赶明儿有了新欢,谁还记得你是谁?到那时你想沾光也没出沾去。人家说不定把你当什么猫儿狗儿的……”
玉菡怔然,旋即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随意说一句,竟惹出你这一通大话来!”
柳官也不与他争辩,只嘟囔道:“是随意就好。”
在床上趴了两天,苦涩的药汁也灌了好几碗。玉菡实在不耐烦待在屋子里,待久了,又不知要惹多少闲话。
慢慢踱出房门,正面小五端着水盆过来。
“琪官哥哥起来了,可是大好了?”
玉菡含笑不答,问道:“班主在么?”
“在前院儿训话呢。您等等,我去请他过来。”小五放下水盆,一溜烟儿的往前院跑去。
“找他做什么?”柳官凝眉。
“这不是无事可做,干脆把收徒的事落实了。我也好享受徒儿的侍奉。”玉菡缓缓的靠在廊下的软榻。背上和下身隐秘处依然痛楚,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动作缓慢。
柳官没说什么。班子里的小戏私下里说闲话常说盼着哪天不用练功光躺在床上不做事就有银钱,哼,躺着不动的那是死人!
收徒之事早已提上日程,玉菡不过把名单交给班主,然后班主把他看中的人调到他院子里,听他差遣。事实上,这些小孩还不算他真正的徒弟,只能说是班子里的学徒。只有给他敬过茶、磕过头,拜过祖师爷,才能叫他一声师傅。
戏子虽贱,然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却不变。一日为师,徒弟的生死荣辱全系于师傅身上。做徒弟的要伺候师傅日常起居,所谓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些心肠硬的,做师傅时对徒弟动辄打骂,饿饭贱役是常有的。
被玉菡的挑中的三个小孩,大的八岁,小的六岁。加上小五,一共四个人。
都是还不懂事的年纪就被卖到戏班子,也没正经的名字。玉菡最近吃药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还多,干脆按了药书给他们取名。由大到小分别是玉竹,松音,寒水,小五改名叫白芨。
有了新名字,跟了师傅未来也有盼头。几个孩子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玉菡养伤期间不方便登台,更不要说各家堂会。平日里只好教徒为乐。原本还担心久不露面被喜新厌旧的戏迷们给抛诸脑后,不料一出“冯小将军暴打仇公子”,引得好事的人对事件中的琪官向往不已。人不风流枉少年,总有人打听能引得两家公子恶斗的琪官是何等绝色。玉菡伤势未愈,送来的帖子已经装满了两个匣子。台柱不能挣银子,直把班主心疼的哎哟哎哟的呻吟。
半个月后,背上的伤痕总算没有那么骇人了。柳官每晚都会为玉菡上药,每回上药都是哽咽难当,总要咒骂一回。
“幸好有冯公子的膏药,要是留疤就糟糕了……”柳官将膏药轻轻的抹在玉菡背上,按理说半个月应该不会感到痛楚,但是柳官的手指触摸到疤痕仍然感到玉菡轻微的瑟缩。‘天杀的混蛋!没人性!’不知在心底咒骂过多少次了。
盒子里的药膏已经见底,柳官不禁愁眉,玉菡背上的疤痕依然明显,他们自己配的药膏哪有这种好。
玉菡趴卧在床上,织锦床单更衬得肌肤如玉,背上的伤痕却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玉菡拢好衣襟,坐起身,见柳官默然不语,脸上一片愁色,叹口气:“我又不是女人……若留了疤,还不定是好是坏……”
“能有什么好?”柳官没好气的说:“若留了那么明显的疤痕,谁还耐烦多看你一眼。到时候,什么冯公子、北静王、卫公子、张大官人……谁还认识你是谁?”
玉菡苦笑。
“不行不行,既然伤口结了疤,从明儿起,你还得继续用羊乳沐浴,看看有没有效果。”
“嗯。”
柳官为了玉菡的疤痕操碎了心,各种偏方轮番其上,药汁一碗比一碗苦,可惜收效甚微。反倒是作为当事人的玉菡对此漫不经心。柳官一心想恢复玉菡光滑无痕的肌肤,心中急躁,不免露了风声。外人虽还不清楚,但是梨园之中,不少同行都得了消息。免不了幸灾乐祸一番,或暗地里诅咒琪官最好就此变成癞蛤蟆。
又过了几日,玉菡自觉身体大好,行动亦无碍,渐渐出现在人前。见他面目如初,混不见愁苦之色,又疑心当初说他一身玉肤尽毁是谣言。
既然大好了,班主自然催着玉菡赴各家堂会,匣子里的帖子挑了又挑,挑中了礼部侍郎卓公子的帖子。卓公子是真正的戏迷,君子端方,素来不好男色。赴他的约,可免去好多麻烦。纵然有难缠的,看子啊主人家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分。
当下回了帖子,收拾行装。
第二天便有侍郎家的下人抬了轿子来接。
戏酒自然不会在侍郎府,照例是在别院。玉菡到的时候,各家班子的当家花旦小生已经到了不少。玉菡一一行礼,有的回礼,有的则冷哼一声傲然不理。形态各异。
雪郎姗姗来迟。
伴着雪郎而来的,竟是理国公府的公子,虽不是世子,但是国公府第自然高人一等。
国公府的公子将雪郎送到院子,便和世交好友寒暄而去。
雪郎对屋子内或羡或妒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立刻有人送来热水妆奁。他称霸京城梨园多年,无人能越,见多识广,胸怀气度不比一般。前一阵儿玉菡风头正盛也没让他产生过危机感,何况如今。
梨园之中也有不成文的规矩。譬如甭管哪家,院子里最大风水最好的一间屋子绝对是属于雪郎所有。若是大家都在一间屋子里,那靠窗最明亮最干净的地方也必定是属于雪郎的。
玉菡的位置属于中上。这些都是默认的规矩,不管来的时间前后,绝不会有人占了你的位子。
玉菡左边是一个叫长官的小生,右边是个小旦,名字却不记得了。
那小旦正在上妆,瞧着像王昭君的样子,见了雪郎的派头,连手里的画笔也停了,悄悄的一撇嘴。被玉菡瞧见他的小动作,讪讪的凑过来道:“瞧那样儿~一把年纪了,还能风光几年?哪比得上你琪官风华正茂。”又酸溜溜的道:“不就是国公府的公子吗?又不是世子,若是世子亲自送他过来,那才叫有脸呢!”
“你倒是想,可惜连国公府的奴才也不想送你呢!”有人高声喝了一句,引得大家把目光都投注到这边。
隔得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听的国公府等字眼也知道说的是雪郎,再一看,哟,那边不是最近大出风头引得两家公子斗殴的琪官么?这出戏可比戏台上演的还精彩。
被殃及池鱼的玉菡心中暗暗叫苦。
雪郎的目光像针扎一样刺到玉菡的脸上。
和雪郎交好的人立刻说道:“这不是琪官么?听说你受了好大一场苦,怎么传言说你被毁容了?渍渍,这小脸,还是一样俊俏啊!又不知哪位公子郎君要被你这张小脸迷住……”
玉菡不语,真是倒霉。他总不能站出来申辩,说刚才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和他没关系么。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见玉菡不言不语,还以为他胆怯了,于是有人再接再厉:“冯小将军怎么没来和你打招呼?哎呀瞧我这记性,冯小将军出京去了,还没回来呢!”
顿时几声窃笑响起。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冯小将军为的什么缘故出京。这分明是在讽刺玉菡男色祸水。
雪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神色顿时缓和。不再理会周围,掀开粉盒,细细的扑粉。
主角没有开口的欲望,旁人自然也就没了趣味。各自上妆换衣吊嗓,等候传话。只那个多嘴的小旦被吓到了,一脸歉意对玉菡道歉。
玉菡没说什么,不招人妒是庸才。习惯就好,说两句而已,又不少块肉。
屋子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有管事的来说台子搭好了,爷们正在看折子,请各位老板准备准备。
话音刚落,有小厮高声跑来,唱和到:“永安班琪官老板《贵妃醉酒》——”
第一场就点了玉菡的戏,以往这可都是雪郎的殊荣。玉菡再次承受了一波眼刀,连雪郎的脸色都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