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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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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颜路走了,他又去了麟儿的房间,床是冷的,被褥叠得很整齐,看来走了好一会儿了,估计在小圣贤庄里也没什么危险,就想去后山看看。
走着走着,远远看见师哥的房间,透过未关的窗子,好像是卫庄和自己师哥正在下棋,两个人表情都很凝重,就像刚死了人似的。
他蹑手蹑脚,一步一步向前,那二人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
“看来,我们这些做掌门的,是没有休息的日子了。”
“那是对我而言,对你们儒家,恐怕日日都是休闲。”
“哎——”
他听见师哥长叹一声,好像是被人误解了一样,未曾细想,又听他开口,“白凤的事,我看还是——”
“这些你就不要管了。”
师哥住了嘴,啪地一声,是一枚棋子落下的声音。
张良绕到正门,敲了敲。
“进来。”伏念的声音一如往昔地镇定、平和。
他打开门,那两人都不说话,像是专心于面前的棋盘。他冷笑一声,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不客气地往旁边一坐,冷冷打量二人,装得还挺像,全是一脸平静。
以前他觉得师哥皆祸害,现在恐怕要再加上一条“掌门皆戏子”了。
“卫先生说要走?”
卫庄的棋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
张良笑了笑:“我今日小人了一把,听了一会儿墙根儿,卫先生不介意吧?”
说得好像歉意,实际上,面无愧色。
卫庄把棋子放下,看了一眼伏念,伏念捋着髭须说道:“子房最近好像越来越讨厌儒家的规矩了?”
张良笑了笑,拿过伏念手上的那枚黑子,啪地一下扣在棋盘上,“要是没用的规矩,所有人都会讨厌。”
那枚棋子落在虎口附近,卫庄看着,忽然一声轻叹,“我输了。”
“棋还没下完呢。”伏念说。
“不用再下了。”卫庄把棋放回棋笼,所有的路都不通,再下也是浪费时间。
张良看着卫庄道:“卫先生想必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可能,但是,如果这枚棋子不下在这儿,那师哥怎么下也都是输。”
伏念听得有些头晕,他一向下一步瞧三步,但是面前这二人明显看到了三步以后。或许,这能够解释为什么面前二人都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物,而自己,只是儒家掌门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但是,这样的状况伏念很满意,或者说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他不是一个极具天赋的人,但他是一个遵守规矩的人,天赋异禀,能够在乱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而遵守规矩能长久保住性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
卫庄面露倦色,“子房敢于把自己置身险境,从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可惜,风险大了些。”
张良无所谓地笑笑:“连自己的命都不敢冒险,何谈成就大事。”
卫庄道:“莫非子房是要舍了自己的命,去求取不知为何的胜利?”
张良道:“胜利只有一种,诡辩不过旁门左道,卫先生不要学名家才是。”
卫庄道:“名家擅长诡辩之术,然而当初公孙龙子为荀卿驳倒,莫不是说,儒家诡辩之术更胜一筹?
……
眼见两人话中带刺,大有赤膊上阵之势,伏念在一旁盘算,是劝还是不劝。
还没等他开口,张良已然抽出腰间长剑,“你与盖聂之间的问题,牵扯了多少人进去,如今你竟要离开,卫先生,你当我儒家小圣贤庄是什么地方,茶馆儿,酒楼还是客栈?”
伏念揉了揉额头,张子房,你怎么偷听都听不到全部,看来,一会儿就得好好解释喽。
再一抬头,两条身影已经缠斗起来。
张良只攻不守,卫庄只守不攻。
张良出剑毫无章法,好像是发泄心中不满,卫庄干脆不曾拔剑,鲨齿稳稳躺在剑鞘里,被他握在手中。
伏念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心中赞叹。
鬼谷剑法以身形灵巧著称,一剑制敌,如今,卫庄面对张良,不敢使劲全力,便有些漫不经心在里面,然而舞起剑来,这剑招更是妙不可言。
好像是一曲独舞。
“你们都疯了不成!”远远地,飘来一声怒气冲冲的质问,两人的剑都是一顿。
往一旁看去,只见赤练疾步跑过来。
张良冷笑一声收了剑,“公主,如今卫先生要走,你可是知道?”
赤练一愣,“你们就为这个动手?”
说罢,又看了一眼似乎事不关己的卫庄,轻叹了口气,方对张良解释道,“卫先生没打算离开桑海,只是要离开小圣贤庄。”
张良当下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好像自打在桑海见了卫庄,这口气就没顺下来过。
卫庄依旧是那副淡漠的、嘲讽的、忧伤的笑容,只是今日不大一样了,他的眼眸中沉淀着一层朦胧,很淡。
坐下来后,才听见公主的埋怨声,埋怨师哥,埋怨卫庄,唯独没有自己,这也挺好,在他们心里,儒家的张良是一个一心复国心思单纯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是啊,过去的那些年,他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尽管没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如此。
茶的味道很好,沁人心脾,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在韩国时候的那些日子。
公主的声音还在一边环绕,说的,无非就是为什么卫庄和师哥都不把话说清楚。
这才知道,卫庄在桑海还有宅子,富丽堂皇,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惊异于它的贵气奢华,尽管痛恨韩国那些淫靡的享受,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沾染了同样的气息,这就是人的悲哀。
房子建在林中,平日里人迹罕至,是连久居桑海的伏念也不知道的隐秘场所。
“请进吧。”卫庄说,他打开门,院子里有几个仆人专心打扫,四周种着栀子和海棠,这就是临海暖地的好处,气候宜人,只要不是太金贵的品种,不用太费心,扔到地里都能活。
“连我都不知道,这里有一栋房子。”伏念叹了口气,似乎对卫庄的刻意隐瞒很是不满。
“既然有这里,那为什么还要住到韩公那儿去?”张良语气中也带着不满,一边打量一边问,这里可比韩公的馆舍强多了。
“比起这里,还是韩公那里比较像人住的地方。”卫庄忽然呵呵笑起来,“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么会想到这里。”
他推开临近的一扇门,走进去。屋子里面很宽敞,只是窗子被布帘挡住,显得很暗。
赤练浑身一抖,再熟悉不过的感觉痛彻心扉,她扭过头,看见卫庄也在看她。
依旧是没有解释的回避,卫庄对旁边的张良说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韩国时候装潢的,子房看着,可觉得亲切?”
张良摸着房间里的墙,一种熟悉的触感凝固在指尖,好像是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
他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卫庄:“韩王在哪儿?”
伏念一愣,不知他为何提起了那个人,只是看见身边的赤练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就算沧海桑田,也无法忘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尤其是,那个人还是给予了自己性命的——父亲。
“你想见他?”卫庄问,那一瞬间,他眼里流露出的妖媚强烈的可怕,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那就过来吧。”卫庄转身出门,朝着回廊的尽头走去。
张良紧随其后,赤练牢牢握着伏念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是冰霜般的寒冷。
终于,几个人站在了回廊的尽头。
卫庄转过身来,看着赤练,“公主,这里面,有你需要的答案,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说着,他闪身到一边。
赤练看了一眼伏念,伏念点点头,而后松开她的手。
“去吧。”
赤练推开门,屋里很黑,窗子上遮着纱帘,桌上摆着点燃的蜡烛,烛影摇曳,强烈的不安在心中慢慢扩散。
床上的人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
韩安。
今生最爱也最恨的人,他带给了自己生命,却夺走了自己的母亲,他给了自己一座豪华的宫殿,也把自己变成了笼中雀。
一步一步挪到床边,直到看清床上那个人的面容,看到他浑浊无神的双眼。
“父亲——”
赤练攥着韩安的手,干枯、蜡黄、失去生气的双手,被包裹在光滑、细腻、白嫩的手中,贴着脸颊不住摩挲,“父亲,父亲,是您吗,父亲!”
面对屋里声嘶力竭的哭喊,卫庄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等等!”张良扭身挡在他的身前,“你还欠我们一个解释。”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我们去正堂吧。”他说完,很疲倦地往前走,那一瞬间,张良忽然觉得盖聂应该站在这儿,用他的怀抱去包容卫庄,十几年了,他等待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