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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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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传来客气的叩门声,卫庄偏生有些别扭,瞥着门,一点没有要开的意思。
门外那人也是耐心,孜孜不倦,最后,敲得卫庄自己都有些烦了,这才不情不愿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盖聂,端着药,背着月光,清秀的面容看不真切。
卫庄歪着头,懒洋洋叫了声“师哥”,就没了下文,盖聂也不急,把药递过去,柔声说了句“先吃了药再说。”
卫庄顿感心中无力,多少年了,每次都被盖聂用同样的招数制得服服帖帖,一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在机关城的时候,他还想着,这一次,一定要把自己伪装得好一些,面对着盖聂,一定要像个路人一般,没想到,一见了面,听到盖聂温情地叫了声“小庄”,居然就着了道,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调子,软绵绵叫了声师哥,醉得自己骨头都要酥了,实在狼狈,幸亏眼前的墨家弟子都是蠢材,朽木难雕,才没有发现那些隐藏在话语里的情愫,那时候,卫庄真是窘迫得无以复加,只恨不得让身边的秦军立即平了墨家机关城才好。(某菲有话说:这就是所谓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盖聂啊,你实在是我的克星,但愿我下一世不要遇到你才好。
卫庄注视盖聂,不自觉撅起了嘴角,把盖聂吓了一跳,很多年都没有看到卫庄如此孩子气的样貌了,突然见了,实在是不大适应,然而,就他而言,确实希望自己师弟一直这样才好,无忧无虑的。
这是实话。
“师哥,”卫庄唤了他一声。
盖聂立即回过神来,“怎么了?”
“看你似乎有心事,怎么,让墨家的那些废物为难了?”
“没有。”盖聂笑笑,宠溺中略带些尴尬。自家师弟一向看不上墨家的非攻兼爱,觉得他们不过是扬汤止沸,对于乱世没有任何的用处,听他废物废物的叫习惯了,也没忍心叫他改口。平心而论,墨家之学虽及不上鬼谷学派博大精深,墨家弟子也比不上鬼谷弟子的声名显赫,然而讲求实用这一点,是相通的,否则,也不会有孟子所谓的“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留存于世。唯一让盖聂感到了一点愉悦的,就是自家师弟终于肯主动关心自己,这对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卫庄当然不知道盖聂心里所想,否则绝不会再让他踏进自己的屋门,他应了一声,然后指着铺塌说了句“坐吧。”
盖聂一笑,就要过来揽他的腰,卫庄略一闪身,躲了过去,盖聂知道他心里还有白凤死去的疙瘩,也就不欲为难,一个人在塌上坐下了。
卫庄倒了水,端给他,盖聂接过来,是清水,饮了一口,略带甘甜,似乎是泉水。
“这水是山泉水,滋味如何?”
“很好,”盖聂说着,又饮了几口,“这水让我想起了鬼谷。”
卫庄点头,他明白。
鬼谷身处云梦山,景色秀丽,更是有数不尽的山泉淙淙流淌,泉下有深潭,不计其尺,谭中有鱼,约百许头,皆若空游,而无依凭,一有闲时,师兄弟二人就坐在潭边,论道或是调笑,说道口渴,就接了泉水来喝,甘甜可口,宛如凤醴。
“我也很怀念过去的日子,”卫庄道,“可惜……”
“可惜什么?”盖聂不喜欢卫庄现在这副样子,十二年后,他的面容总是带着那么多的忧愁,何苦呢?天下与卫庄,当时的盖聂只能择一而终,今日的盖聂却可以二者得兼。可他个性温吞,这些话就只好埋在心里,慢慢腐朽掉。
卫庄看着他,答了句,“没什么。”总有些话,说不出口,似乎是倦了,该休息了,他忽然把头枕在盖聂胸口,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了,就让他放纵一回吧,师傅的话、鬼谷子的责任,他都不想在乎了,就想要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静静躺一会儿。
“怎么了,小庄?”
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一幅画面,可真的有这么一天,盖聂还是有些错愕,上天对他太过宽厚,他做了如此多的错事之后,师弟竟然还会依偎在他胸口,正当他怀疑这样的幸福是否太过缥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好梦。
“去开门吧,师哥。”
卫庄瞧着他的眉眼,说得很是平淡,盖聂心中叹息一声,起身开门。
门外,是一脸焦急的张良。
“庖丁死了。”张良说。
卫庄很讨厌墨家,在他看来,从墨家的人到墨家的宗旨,没一点可取的地方
不过有人例外。
那就是庖丁。
因为庖丁的手艺实在是让人吃过不忘,哪怕是挑剔的卫庄和赤练。
庖丁削梨,能把梨皮削成镂空的阁楼,而梨肉没有丝毫损伤,庖丁做菜,能够香飘十里,和他相比,桑海的厨子完全可以引刀自刭了。
就是这样的人,居然死了,真是可惜。
卫庄不无遗憾地摇摇头。
张良在一旁大惊小怪,“原来墨家弟子也有让卫先生看得上的人物,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卫庄嫌恶地瞧他一眼,又去看盖聂,盖聂依旧淡漠,不咸不淡说了句“谁干的”,之后就没了下文。
“还不知道,但是,似乎和那个给端木姑娘瞧病的大夫有关。”
话一说完,只见盖聂目光骤冷,抬腿便走,不用说也知道,自然是去有间客栈。
卫庄看盖聂走了,凝眸道,“夏萧歌?”
“原来卫先生知道她。”
卫庄冷眼瞧他,“她是夏无且的女儿,也是你那心上人的妹妹。”
这一次,张良有些不知所措,夏萧歌,竟然是麟儿的妹妹,可麟儿从来也没跟他说过自己有个妹妹啊。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卫庄道:“当初,麟儿是背叛了家族跟那个男人走的,她怎么还敢承认自己过去的身份,给家人带来麻烦呢。”
“这倒是。”
话虽如此,张良还是把那个男人在心中车裂了几百遍,好端端的一个女子,竟被他折腾得差点去死,可惜不能再杀他一次。
“说起来,麟儿现在如何了?”
“还好,伤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很快就能醒。”后面一句他隐去了,等麟儿醒了,白凤的事情,我怎么说。
“你恨盖聂吗?”
卫庄想知道张良的感觉,毕竟,目及白凤浑身是血的摸样,他确实难以原谅盖聂,何况是张良还有颜路。
张良踱到窗前,“卫先生,若说我不恨他,恐怕,我良心上都过不去。”
“我明白。”
张良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这点,卫庄明白,他不曾指望张良还有颜路还能对盖聂和颜悦色,今天,张良对盖聂能有如此态度,完全是为了反秦的大业。
显然,张良不愿在白凤的事情上,多做纠缠。他转过头道:“卫先生,既然夏萧歌是麟儿的妹妹,想必,不会加害麟儿。”
“你想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卫庄觉得自己应该把实话说出来,否则颜路和张良得一直这么发疯下去,不过,他也觉得这样挺好,难受几天怎么能补偿得了这许多年的辜负呢?
“夏萧歌的所有身份,请卫先生老老实实告诉我,我是不相信墨家那套说辞的。”
“哦,墨家说了什么?”
“高渐离说,夏萧歌是嬴政的御医,为了见不得人的目的,加害了端木蓉,然后又伺机为端木蓉诊病,身份败露之后,借六剑奴之手杀了庖丁,逃之夭夭。”
“哼,”卫庄冷笑一声,“就这么漏洞百出的话,他也敢说。看来,墨家的人,没什么脑子,一群废物而已,子房,反秦的事,你还是另找帮手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张良在漆案前坐下,“且不说夏萧歌是否心怀不轨,单说现在端木蓉醒过来,墨家就该对她千恩万谢,是不是御医重要吗,御医就不能救人?真是荒谬。何况,这御医的身份,暴露了又何妨,就算暴露了,在墨家众人面前,逃了就是,劳什子杀庖丁做什么。”
卫庄道:“你是不清楚高渐离和荆轲的关系。”
张良道:“类似于你和盖聂的关系?”
卫庄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张良撇撇嘴,“是就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夏无且用药箱挡住了荆轲吗?凭着一条,连人家的女儿都恨,未免小气了。盖聂还杀了荆轲呢,高渐离怎么不恨他?”
“你觉得高渐离不恨他?”
“那他在墨家机关城的那一番话,是假的?”
“怎么,子房认为,那些话是真的?”
“莫非是假的?”张良难以置信撇嘴,“我听到那些话时,真以为高渐离那颗榆木脑袋开了窍了,没想到,居然……”
“当时,荆天明的阴阳咒印即将启动,高渐离若是不说点能安抚他的话,恐怕,那小子当时就得惹出大麻烦。”
“高渐离倒是挺关心他。”
“自然,谁让他是荆轲的儿子。”
“卫先生,原来你知道,他是荆轲的儿子。”
“子房觉得我久居鬼谷,就真的不知道江湖上发生的事情吗,其实,我倒乐意隐居,收几名弟子,再不管世事纷争。”
张良愣了,心道:你倒是淡薄,可是一出鬼谷净做大事,墨家百年的机关城,你一夜之间就给毁了,还不知道墨家祖师爷得难受成什么样子呢。
卫庄又道:“夏萧歌虽然医术精湛,但毕竟是个女人,让秦王破例拔擢成了御医以后,在当时的秦国引起了一片哗然。很多人都认为这一切得益于夏无且忽然掷出的药箱,因为荆轲刺秦之后,嬴政最信任的人就是赵高和夏无且,他提拔夏无且的女儿,恐怕也是因为她的忠诚不二。而且,夏萧歌容色不俗,更在麟儿之上,加之秦国有华阳夫人的先例——美姿容,善医术,得到了安国君十几年如一日的荣宠,大部分的人都觉得她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华阳夫人。对秦人而言,秦王康健,则秦国蒸蒸日上,只要夏萧歌没有包藏祸心,忠于嬴政,就够了,管她是不是女人。所以,等夏萧歌真的成了御医,人们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怪就怪在,秦王对她虽然信任,甚至有罗网的人保护她行走六国,不过一直以来却只是御医——”卫庄蓦地压低了声音,“嬴政没有要她。”
“没有要她?”张良微愣了一瞬,看麟儿的容貌,已经胜过银发雪姬,若夏萧歌的模样更在麟儿之上,那可真是绝代的佳人,嬴政对这样的美色都不动心,可见其意志力惊人,此人果然可怕。
他微微皱眉,又道:“卫先生倒是挺清楚的。”
“她原本也没兴趣瞒着我,否则,我不可能知道那些宫闱之事。”
“这倒有趣,没想到,卫先生跟她都能扯上关系。看来,麟儿以真身示人,也是卫先生的意思了。”
“是,是我的意思。”
“卫先生把她招来,目的又是什么?”
“让她做一个见证,好让他身后的某个人死心。”
“是谁?”
“赵高。”
“赵高?”
“对。夏萧歌在咸阳最大的本事不是医术,而是在达官贵族之间的游走之术,她居然能在扶苏,李斯和赵高三者之间游刃有余。这一次,我正是要借夏萧歌的口,来让赵高死心。”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像赵高那样的疯子,子房日后也需小心。”
“小心?”张良不自觉调高了音量,“这话说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卫先生,盖聂又怎么惹着你了。”
“别在我面前提他。”
连提都不许,可你们前几天晚上还上过床呢,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这男人的心——不是,是在下面的那个的心,比女人的都可怕。
若有所悟唏嘘几声,张良直骂自己遇人不淑,再去看卫庄时,只见他半倚在塌上,以手撑额,似是倦极。
张良不好再打扰,蹑手蹑脚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