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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山无恙谁识我 ...

  •   “二爷起了没?”后台经理查天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查先生等着吧。这才什么时辰,二爷断没有这个时候起来的理。”一个跟随笑答道。

      “哎哟康三,我说你倒上去瞧瞧,这时候再不起可就来不及了。这儿可是江西会馆,不是新华宫,侗五爷都来了。再说了,二爷好歹也看着辫帅的面子吧!”

      跟随冷笑一声道,“这话,您自个儿和二爷说去。我也只能陪着您上去瞧瞧,二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在新华宫,说不定就不来了!”

      查天影一身簇新的西装,急得拿着法国布手绢直抹汗,楼下转了半天也没敢上去。

      钟敲八点,一跺脚说道,“康三,这回我可顾不得了。上去和我看看二爷去!”

      楼上贴身长随下来,“二爷才起,查先生上去吧。”

      “大桃过来,别压我脚上。查先生催我呢,可不要添乱了。”坐在床上的是相貌清秀的青年,抱着一只极肥的波斯猫逗弄着。

      “二爷,我何尝敢催您呢。张大帅他们,外边儿候着您呢,这时辰,也该下来活动活动筋骨,赏我们听几句好的了?”查天影弯身无奈道。

      这是一九一七年的七月,辫帅张勋进京不久。坐床上才起的,是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今年方才二十七。

      因为张勋极好京昆,特意邀了京城的名角名票,在江西会馆唱戏三日。袁克文与红豆馆主溥侗和表弟张伯驹素来交好,且都精于此道,兴致来了,约了客串一次。

      “张勋?康三,叫下面送吃的。”袁克文起身下床,自取了绸睡衣披上,一边淡淡地说,“张大帅?我又不是戏子,管不着我。”

      查天影不敢辩驳,只赔笑道,“二爷当然不用听他的,不过侗五爷也到了,看在侗五爷的面上,别让溥先生久等了?”

      袁克文起身看着那套山僧的戏服,挠了挠头,“张勋是个什么东西,还要拥立个娃娃皇帝,一个一个,都忒昏了头了!”兴之所至,最后一句已经用了念白,做了一个好长的拖腔,掉头问道,“侗五爷到了?丛碧呢?”

      “张公子也到了。”查天影听得不敢插嘴,这时方才答话。

      “康三,让下头快点儿,一会儿就上装吧,今儿不喝茶了!”

      查天影心中不由叫好,看来还是溥侗和张伯驹的面子大!不然还得等半个时辰!要是这样,第一场戏也马上可以开唱了,这个场子,可算给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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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的戏,当真热闹极了。因为张勋的家眷也爱看戏,破例留了楼上的席位,来卖女子的票。座中的女子多是京城权贵的家眷,衣香鬓影,轻声细语,交谈甚欢。

      最偏的角落里只坐着个年轻的女子,梳了辫子,穿着女学生常穿的黑裙子,相貌中上,面上还带了丝落落寡欢的神气,也不看戏,不知呆坐着想些什么。

      这一出是极缠绵的戏,《牡丹亭.拾画》。台上的柳梦梅一出场,极靓的扮相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一句“惊春谁似我”一出,顿时场下喝彩声不断。

      “俞振声也来哉。”一个俏丽的少妇惊喜道,也不知是哪位所娶的下江女子。

      “今儿个来了好些名票名角呢。”另一北地佳丽接道。

      “梅老板和程老板要演白蛇传呢!”一个识货的,明显是戏迷的女子说。

      顿时一片惊诧声。

      “还有更难得的,当年的皇二子袁克文袁二爷,和红豆馆主侗五爷,都要串一出昆簧!唉,俞振声的唱完了,就该他们上啦!”

      “袁二爷上?”

      “我估摸着难,袁二爷的脾气这些年可大,自从袁大头一走,没人管束着,那叫一个派头,这时候起没起,还不知道呢。我上次也是听堂会,二爷兴致好要串戏,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在家睡觉呢!”

      众人一顿嬉笑。说话的功夫,幕又拉开了。锣鼓喧天,正是八阳的开头。那女戏迷小声说道,“今儿奇了,二爷起来了,要唱拿手的《千忠戮.惨睹》!”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

      台上正是袁克文所饰演的建文帝,身披一袭僧衣,空空荡荡,飘飘摇摇,体弱不禁,悲悲凉凉。

      “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此时全场已经静下来。

      “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悲歌当哭,只听得见他那凄凉无奈的嗓音,曲曲折折,一字一句。所有的人全在凝神细听。

      张勋在听,却好似心思到了戏外。那独身一人的女子也在听,却是一副感慨万千的神情。

      。。。。。。。

      “ 恨少个绿衣使,鼓骂渔阳!”声泪俱下,音转高亢,四座里不由得一片唏嘘之声。张勋面色沉了又沉,却最终和颜悦色地点头,感慨地叹了口气。

      袁克文今天这出惨睹,真是唱得最好的一次。

      这出戏唱完,那女子便转身离开了。

      ――――――――――――――――
      “寒云今日唱得不错!”说话的是袁克文的老师方地山,一起进来的还有表弟张伯驹,并好些人。

      袁克文一边卸妆,一边与前来道贺的诸人寒暄。

      “夫子过奖了!今天侗五爷才叫出色,我不过是老汤豆腐干,继续煮我的惨睹罢了!”

      他回头又问,“俞先生还在么?怎么没见他?今儿一出拾画好极了,比我以前看的都高明呢。我当初真是昏聩了!”

      “俞振声有事早走了,托我和二哥说,下回若是有机会,一起串出戏。”张伯驹微笑说。

      “寒云卸完妆,一起去魏家胡同于芝云那里喝杯酒。丛碧也去!今儿好极了,非得写诗纪念不可。于芝云那里有极好的女儿红,红袖添香,美酒难求,一等戏文,真是赏心乐事!”

      “慷慨淋漓唱八阳,悲歌权当哭先皇。眼前多少忘恩事,说法惟应演刺汤。”

      方地山看张伯驹写完一首,点头捻髯,“丛碧说的透彻,透彻!”

      袁克文坐在一侧微笑,喝了一口女儿红,“丛碧的字大进了,诗也大进了。”

      “豹岑呢,也写点什么?”

      袁克文想了想,方才要动笔,康三进来,“二爷,有个女客,留了封信给二爷,说是务必带到。我就给您送来了。”

      袁克文奇怪地拆开信封,看了信后脸色严肃了几分,看完信后叹息一声,直接把信搁在烛台上,烧了,面有郁郁不乐之色。

      方地山也不点破,心说又是哪个痴情女子给袁克文的留书,只问,“寒云想出来了么?”

      他点头站起身,“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差池兮斯文风雨高楼感。”

      他写的一笔隶书十分地道。

      他掷笔叹道,“我,我还是负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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