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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耽美】云霁篇(上) ...

  •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云霁篇

      ①
      【我这辈子的目标只有两个:要么活着,成为利剑杀了那个人;要么死去,成为厉鬼拉他入地狱。】——云霁

      翳翳照积雪,凄凄呜寒风。

      那年严冬,他衣衫残破地躺在上京市角。半昏半醒时,他看见街上遍结寒霜,万顷千华,玉树琼枝,满目素色。

      心神涣散,想到旧事,不由自嘲,若是昔日,家境安好,此时该是与父母同乐,与少友同戏的佳节良辰。哪像此时,饥肠辘辘,衣敝体寒,落魄在这街角。也再无那赏雪嬉游的心情。

      昏沉中,他想,若是此次死在这上京,先前那十年忍辱偷生,怕是也白活了。
      身体一晃,“砰”……

      【“你呀,娘都说了,不要随意在冰上玩,你看你,现在磕了个满头包,知道痛了吧?真是不小心……好了好了,不哭了啊,娘带你回去敷药……”】

      ……
      娘?
      ……
      原来是梦……
      ……

      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中夜。他茫然地盯着身上温软的被子和室内清雅的装饰——曲折摆放的水中芙蕖古屏,床尾旁架柱上的壶形青白釉熏炉,垂垂落地的黄纱幔帐,还有……床边那个睡着的妇人!

      他瞳孔放大,猛地起身,警戒地盯着那沉睡的妇人。而那妇人也因他的动作幅度过大而惊醒。

      妇人揉了揉眼,见他醒转,微微一笑:“醒了呀?我这就吩咐下人给你做些粥来,在街上吹了那么久冷风,身子怕是被冻坏了吧?”

      “……”

      妇人也不介意,继续微笑道:“这里是周府,我是这里的夫人。……我出门之时见你昏倒在地,寒天雪地的怕是有性命之危,所以把你带回了这里。你若不介意,便在这里好好休息。”

      周府?似闻是上京的一户慈善人家……

      他总算有了反应,微微颔首,说道:“多谢……夫人。”

      待粥由婢女送来后,妇人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他嘴边。

      他受宠若惊地看着妇人,夫人含笑着点点头示意。他犹豫着,最终还是喝下了那碗粥,身子也终于有了些暖意。

      “想来你身子虚弱,怕也是乏了,我这便命人去点香,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欠缺,尽管吩咐下人便是。”夫人叮嘱道。

      “多谢夫人。”他颔首称谢,然后慢慢躺下。

      许是虚乏疲累已久,身子稍回暖睡意便叫嚣着吞没了意识,陷沉之际,感到似有人整了整被角,令人安寐的香味四散,然后一声关门的轻响……

      真的是一户好人家啊……

      人皆退去,他终于放松下来任自己陷入梦河,顺流逆流,睡生梦死。

      而梦中。

      又是折磨他十年已久的旧人音容和身影……

      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在周府安住下来。

      周家老爷和夫人待他极好,如同对待亲生子嗣一般。一开始虽有些别扭,但相处下去,他也淡然了,偶尔也会与夫妇俩说笑几句,有时他也会去帮帮工,周家虽说事务不多,但上下杂务打理仍是人数不够。

      这天,夫人说过几天就要除夕了,得去外面买些布料,用以添置新衣,他想着近日无事,便自行请命替夫人外出采购。

      夫人一边叮嘱外出的小心事宜,一边塞过钱袋,说:“买剩下的钱你就自己随意花,就当是过年的礼物了。”

      他刚想推辞,夫人笑着说“快去吧回来让你尝尝我新做的燕窝粥”就离开了。

      他望着手中的钱袋,苦笑。

      到街上以后,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感慨万千,却也只能轻叹一声。

      他进了绸缎庄,挑了一些上好的绸缎,付了钱,正准备离开时,听到一女子娇斥的声音:“你们这儿的绸缎怎么都那么粗劣?!亏你们还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绸缎庄!”转过头望去。一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柳眉杏眼,面若桃花,朱唇微抿,肤如凝脂。头上左右分别梳了两髻,额上散落着头发,耳上带有绿玛瑙红玉坠。双髻绑有红缎,看上去好像是宫内的人制造的,精致又不俗气。再看她的衣裳,袖口、腰上、中领都是白狐裘,其余部分都是朱砂红。

      看来是宫内人。

      “哎呦,小姑娘,虽说我这缎子不是真的天下第一,但我这儿的缎子是这里最好的了。你要是想要更好的,只能去宫里找了!”老板稍显敷衍地回答道。

      “朱砂,我们走!”那娇俏少女气呼呼地瞪了老板一眼,就招呼她身后的一红衣女子回去。

      “是。”红衣女子颌首低眉。

      有婢女跟从,说话时气势又不小,发饰和衣裳都精致贵气,看来是宫内的上等人。

      他踏出绸缎庄,正在寻思时,一个人撞倒了他,说了句对不起后就飞快地走了。他正奇怪,一摸腰间,钱袋没了!他急忙追赶,一边又大喊“小偷,抓小偷!”。

      不远处正生气着的那位娇俏少女一听这喊声,看向那小偷,大喝:“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偷别人的钱袋?!朱砂!抓住他!”

      “是!”说完只见那艳衣女子一个翻腾之间就拦在了小偷的面前,还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就见一把泛着清冷光泽的剑已抵在了小偷的脖颈。

      身似矫燕,体迅轻鸿;剑意泠泠,光华凉倾。

      那小偷大惊失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姑奶奶呀,饶了我吧!我这只是第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他求饶道。

      那名为朱砂的女子冷着脸没有言语,直直把他押到了那位娇俏少女的面前。

      “哼哼~让你光天化日之下偷别人的钱袋,还不交出来!”她叉腰大喝。

      小偷哆嗦着捧出那钱袋,她一把夺过,然后走到那钱袋主人面前,交给他。

      他愣了愣,然后接过,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姑娘!”

      “江湖人不是讲大恩不言谢嘛~不用谢~”她笑了笑,转身挥了挥手,然后便招呼那朱砂押着偷贼走了。

      而他仍立在原地,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养在深闺无人识,胸中自有江湖气……原来是歆羡江湖的郡主或公主啊……

      这一闹他肚子饿了,回周府还有一段路程,他便想着去东市买点吃的。

      上京之市分为东西两市,西市多卖各种杂货,例如他刚刚买的绸缎布料,而东市则以小吃美食而闻名全域。

      “老板,麻烦来一碗馄饨。”他来到小摊上,嘱咐了一声,便自行坐下,巧见旁边一桌坐着熟悉的一人。

      “呵,二位姑娘,看来我们这是有缘啊!”坐在隔桌的正是那位“心向江湖,身在深宫”的娇俏少女,她身后立着的自是刚刚那出手擒贼的红衣女子,朱砂。

      那正在吃食的少女抬起头来,看见是他,也不由笑了笑,天真无暇。

      “我们还真是有缘呢!来,跟我们一桌吧!”她伸手招呼他过来。他也笑着应了。

      “不知姑娘芳名?”他看着少女吃食的姿态,弯了弯眉眼。

      “燕依!”单纯的少女没有任何顾忌就报出了名字。

      而他的眉眼也弯得愈加温柔,原来是小公主啊……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刚结束了一碗的少女招呼老板再来一碗,然后询问坐在对面的温柔男子。

      他淡淡笑着:“云霁。”

      “很好听的名字呀,你是哪里人?”又开始大战馄饨的少女两个腮帮子都是满满的馄饨,语音不清地问道。

      而那边也开始吃食的男子的面目在馄饨的热气中却有些不明,他顿了顿,说:“齐域。”

      她没有看清男子的神色,继续说道:“原来是齐域人啊……云霁,你看我们这么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

      江湖人就是要朋友遍天下嘛~她暗暗地笑。

      “我还以为燕姑娘搭助我捉住那小偷的时候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声音从飘渺的热气中传来,带着隐约的笑意。

      少女愣了愣,红了脸,说:“是啊!那我们就是朋友啦!你家住哪,下次我去找你玩!”少女红了脸不知是因为出手擒贼的是朱砂,而非一直耍嘴上功夫的她,还是因为男子说他们早就是朋友了。

      “我住周府,杨柳巷的那家。”

      “好~”

      最后二人都结了账,各自告别就回了家。

      路上,云霁看着苍茫的夜色,心情却无比舒畅,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踩着踏板一步步踏上那威严庄重的皇宫,一步步踏入殿内,把十年磨成的“利剑”抵在那可恶之人的颈上。

      房屋都隐落在漆黑夜色里,就如同许多不为人知的尘封往事和艰险凶恶的心思也一同深藏在这黑夜里。

      那块踏板,名叫燕依。

      ============================================================

      自那日相逢后,燕依便经常来周府找他玩,动不动就拿当日出手相救而他还未报答来压他,有时若他事务繁忙,她便去找周夫人撒娇。

      “夫人夫人~你就让云霁跟我一同出去玩吧~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云霁一直在那做工,真是闷死我了!”燕依娇俏可人,撒起娇来真是令膝下无子也无女的周夫人无法招架。

      周夫人此时已把云霁当成自己的孩子般来照料,现下见他与如此可人的少女关系亲密,心里自然存了几分想要撮合的心思。她拍拍燕依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慈爱地笑着应了。

      那边云霁见周夫人跟着燕依过了,无奈地笑了笑,却也放下手边的工作,站起身来,迎上前去。“燕依,你真是……”

      燕依吐了吐舌头,笑了笑。

      周夫人见状,也笑了笑,又对云霁说:“霁儿,你身子自冬日来已落下病根,不可过度劳累,我看你也工作了半天了,还是出去跟燕依散散心吧?”

      “恩。”云霁点点头,燕依便开心地拉着他往朱砂守着的门口走去。

      在街上嬉游的二人虽时不时地停下来买些新奇玩意,却也是直直地朝着一个目的地走去。

      他们早就说好,早春时节去白马寺看新桃初绽。

      白马寺是离皇宫最近的寺庙,也是香火聚集之地,人来人往,香火不息,寺内更是有一众高僧和虔诚弟子礼佛念经,一派庄严。若说如此庄严闷人之地,燕依本是不会来的,只是寺内有一处桃花林,而这桃花林也不似他地之桃,早春时节便已颤巍绽放。

      燕依在那边兴致盎然地走着,嘴中更是不停地说着:“我小时就去看过那桃花林,真的是美不胜收啊~……如果你去了你也肯定会喜欢的……啊那边的那个东西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说完她又一溜烟的不见了。

      云霁只得无奈地停下,跟着朱砂往燕依那边走。

      在路上就发现身子有些不对劲,忽冷忽热的。本就打算工作一会儿之后回房休息的,哪想到被燕依硬拉出来玩,现下从杨柳巷走过东西二市再到此处,脚程甚多,情况似也愈加恶化。

      他微微扶额,呼喘急促,面色潮红,身子一晃,竟是昏倒在地。

      人群瞬间围过来,而朱砂回过头时恰见此幕。她来到燕依身后,低声说道:“公主,云霁公子似出事了。”

      那边正吃购得正欢的燕依回过身来:“什么?!!”

      燕依赶回原地,见云霁面色不适,昏倒在地,急的不知该怎么办。她立起云霁的身子,想把他拉起,却被重量拖得不能起身。

      想着此地已近白马寺,离周府较远,若回去要费不少时间,白马寺又离皇宫最近,宫中也有御医……她咬了咬唇,回头对朱砂说道:“朱砂,你帮我扶着云霁。我们回皇宫,找御医!”

      皇宫分为内廷和外廷,外廷大多是公主和皇子的府邸之地,而燕依的公主府,恰就在外廷的中心。
      燕依让朱砂用轻功带着朱砂先回公主府,然后她又去御医署叫人。御医赶到公主府把了脉后说是寒气入体,体乏劳累,气血一时提不上来所以导致晕厥。

      婢女们熬完药端上来,燕依心怀愧疚,亲自喂他,云霁昏昏沉沉地半吞不吞,好多个时辰后总算诸事皆毕。

      燕依见太阳已落山,又吩咐一个下人去周府告知夫人今日云霁暂歇她家,然后也去歇息了。

      一日就这样过去。

      清晨鸟栖枝桠,婉转啼鸣,云霁动了动身子,慢慢醒来。昨日虽昏沉,但也意识到他被带回了燕依的府中。

      守在床侧的婢女见云霁醒转忙出门通报,不一会儿就见燕依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云霁你醒了?觉得身子如何?好些了吗?”她抓着他的手,又不时去探测他额间的温度,半晌后才稍觉此举过分亲密,红了红脸就放手了。

      云霁淡淡笑着,“我无事,现下我可是在你府中?”

      燕依有些不自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地,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御医也来了,又诊了脉,开了药方,对燕依说:“公主,你这位朋友只要好生休养,身子过个几年还是能够养好的,就是不可再吹寒风,也不可再过度劳累了!”

      燕依闷闷地点头。

      好戏终于要开演了!云霁装着僵了僵,然后低声问道:“你是公主?”

      “我,我不是故意欺瞒你的……”燕依焦急地说,“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对待。你能不能原谅我……”声音渐渐低微。

      云霁没说话,一边的脸隐在流发的阴影里。

      “你只隐并无欺,我不怪你。”依旧是温柔的声音。

      “阿霁,谢谢你……”燕依轻声说道,然后顿了顿,轻轻抱了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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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后,驻守边疆的七皇子在与番邦胡国的战役中大胜回京,全城迎接。燕域之皇亲自为自己的孩儿接风洗尘,皇族之人皆赴宴。宴上燕域小公主对近日新起的萧贵妃出言不逊,宴后更是与萧妃起了冲突,致使萧妃不慎落水,被燕皇罚扣除半年的月俸,又禁足三个月。

      聊到这事时,云霁正坐在燕依府中花园的石凳上,呷着茶,石桌对面是闷闷不乐的燕依。

      “你呀你,都说了不要太过随性,现下被禁足了,知道苦处了吧。”语气虽是严厉,但他眸中仍是一片春水溶溶,笑意泛漪。

      “阿霁,怕是要委屈你常来找我了,不然我可得闷死了!”燕依愁眉苦脸着,那皱起来的眉毛看得云霁好笑,不由笑出声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可是心向皇宫已久呢,能常来真是太好不过了。”燕依听了,轻哼一声:“皇宫有什么好来的呀,宫里人都一板一眼的,笑都不会笑,会笑的人又笑里藏刀,就像我刚刚提到的那个萧贵妃,真是讨厌死了!宫内既没有什么好吃的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唉……还不如江湖呢……”提到自己心向往之而又远而不及的江湖,燕依又开始唉声叹气。

      云霁宽慰了燕依几句,然后又把自己从西市有名的妙书坊够来的江湖小说一一拿出,送予燕依。燕依见了开心地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他,眸中一片亮晶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阿依阿依,我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不少你喜欢的东西呢!”爽朗的青年声响起。

      云霁回头一望,却见那人眉目俊挺,英姿勃发,脚步轻盈。

      燕依本被人瞧见此幕有些不好意思,却见来人便开心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七哥七哥~你总算来了!”

      被称为“七哥”的青年清笑一声,放下燕依,举了举手中的木篮,“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燕依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知我者莫若七哥,定是东市的美食了!”

      青年宠溺着点点头,燕依高兴地拿过木篮放至石桌上,然后指着云霁向青年介绍道:“七哥,这是我朋友,云霁。”

      青年只淡淡抱了抱拳,云霁也回了礼,眸中深沉。

      那七皇子显然也事务缠身,在燕依这里逗留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了。云霁也向燕依匆匆告别,追上出府不远的七皇子。

      “殿下,在下云霁。”他拱了拱手。

      七皇子稍显不耐烦,“有事?”

      “在下是来向殿下毛遂自荐的,卑微之人欲当殿下的谋士。”

      谋士?七皇子冷笑一声,“你以何自荐?”他早就看出云霁那人别有居心。刚刚进府时便见燕依与他举止亲密,一介贫民,费尽手段勾搭上当朝公主,想必也不是什么单纯之人。

      云霁稍垂眉眼,“在下齐域子机尊人门下。”

      天下闻名的谋士子机尊人?七皇子挑了挑眉,这倒是意想不到。

      云霁知晓四周并无他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当今圣上宠爱殿下您,但并未废太子,殿下此番战胜回京,与太子一番较量定是不可少的。太子多年来在朝中已颇得声望,又有大家世族的支持,殿下虽有赫赫战功,但身边谋士较少,而有些事又是不可强来,只可智取的,故在下此次不顾颜面,望入殿下帷下,为殿下夺得这山河天下!”

      七皇子沉思片刻,“此处不便,你先随我一同回府里,我们再商议。”

      云霁弯了眉眼,嘴角扬起:“好。”

      七皇子姓燕名歇,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的骨肉,因妃子染病逝世,陛下抑郁不乐,为走出亡妃之痛,亲自接管抚养燕歇,与燕歇父子之情浓于与其他皇子。而陛下现下荒淫无度,暴行众多,已不得民心,又与周邦交恶。几年前燕歇出驻边疆,大战胡国,才稍定局势。

      府中,燕歇低头慢慢喝了口茶,瞥向云霁,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温润如玉,淡漠如烟,看起来再平凡不过,但既为天下第一谋士门下,心中的诡计怎么会少?燕歇想至此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你是哪里人?”看似不经意地询问。

      “齐域人。”顺服地回答。

      “哦?你既为齐域人,为何大老远跑到我们这燕域,参与我们皇族斗争?既是子机尊人传人,心中心思想必不少吧,你们谋士自然是为谋利,你又为何选择我来辅佐?而你一介贫民,短短几月就与我朝小公主交好至如此地步……你有何目的?云,霁,不是我想怀疑你,而是你身上疑点太多了。你们谋士口才想来不错,不知你能否给我个满意的答案?嗯?”一把冰凉的剑不经意地触上了那光滑的脖颈,搭剑的主人眸中一片黑耀如海。

      云霁抬起头,面前之人从小无忧无虑地长大,是天之骄子,万顷光芒皆为之夺,他狂傲恣意,他居高临下,没人敢质疑,因为他有狂傲有睥睨的资本。那一霎那,他有点茫然地被晃了眼。

      颈上的光凉触感让他肌肤条件反射地寒毛立起,他却不在意,若是怕死,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他定了定心神,清声答道:“在下虽是齐域人,但既拜在子机尊人门下,苦学十年,自当抒怀心志,齐家治国平天下。现下齐域由女帝当权,云霁虽并无看不起女子之感,但也觉得在女子手下做事过于卑屈男子汉,而秦域又过于路途遥远,实不相瞒,我又时孤苦无依,四处飘泊,体质不如他人,所以不便去秦域施展雄才抱负;而燕域,虽国无大难但正值老帝颟顸之时,朝中已是暗潮如涌,英雄当从乱世出,此时虽不算乱世但也算群杰备起之时。至于我选择七皇子,不必说,七皇子胜率更大。若说燕依,我与她真的只是朋友,再也不会更进一步,殿下不必担心。”

      一番话说下来,燕歇眸中虽仍思忖不定,但也放下了那剑。

      他虽厌恶谋士那凡事都要多拐个弯又时时算计别人的性子,但也清楚谋士是他夺位时不可缺少的力量。虽然对云霁此人仍有怀疑,但只要时时把他带在身边,在眼皮底下谅他也做不出什么小动作来。

      “既然如此,本王便信你一回。此后你虽为我门客,为我谋事,但任何决定都需经过我同意后才可。还有,夺位之事不可对父皇造成危害。”燕歇淡淡说道。

      云霁颔首低眉,“这自然是的。”

      “只是对于你的实力,我还未见识过,希望这一个月内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云霁低眉沉声:“是,殿下。”

      他的第二块踏板,名叫燕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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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轱辘轱辘……”燕域边界,荒凉大漠,宽广无垠,而此时却有一行人行驶在路上。

      一辆马车内,磁性男声:“哦?你说,肖明是太子的眼线?这倒是没想到啊,那软软弱弱的太子竟能在我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把眼线安插在我眼皮子底下……”

      “太子本人不足为惧,只是他身边之人需要多加惮虑。”一温润男声回道。

      “那就有劳云公子费心了呵……这几月云公子在本王手下做事,为本王献策良多,又为本王安插人手,拔除眼线,不知身体可还受得了?”状似关心的温柔。

      “多谢殿下关心,并无大碍。”知道燕歇只是随便做做样子,云霁稍微敷衍一番,便闭上眼休息了。

      那边的燕歇也不再说话,静静沉思着。

      眼下他们正在前往羽然国的路上,他的父皇不知听了什么消息,某天突然把他招进内廷嘱他与他一起微服出行,目的地就是那燕域邦国——羽然国。一向敬爱父皇的他虽疑虑重重,也只能应下。为防云霁在他离开时在上京做手脚,他把云霁也一同带去,云霁也没有推辞一口答应了。虽说云霁这几月帮他暗里清除打压太子党许多,但他始终无法信任那个始终淡淡笑着的温润男子。二人也明知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对礼节这方面反而不太讲究了。路上云霁与燕歇乘坐同辆马车,大漠途远,二人常在马车内谈天,虽心防还有,但感情也增进许多。

      燕歇玩味地看着坐在对面小睡的男子,光华不耀而藏的气质让他总是无法忆起云霁的面容,只能想起他身形修长瘦削,不露锋芒,温润如玉。但若想要忆及面容,便一片模糊。无论看了那张脸几遍,都无法在心中留下印象,这也真是奇怪。

      又想到前几天手下送来的调查报告,不禁蹙了蹙眉。云霁的确是齐域人,也的确是子机尊人门下,但调查说云霁是在十岁左右才在齐域边境显露,而此之前却是怎么查也查不到了。

      那人,还真是迷啊……

      大漠气候极旱,人烟罕至,而由于羽然国与燕域相邻,人流川行,他们途径之路倒也不算半个人影都见不到。他们的中转站便是建在这两国人流汇集最丰富的地方——绿洲。绿洲附近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帐篷,也有不少人摆着摊子再卖特产货物,俨然一个小小的集市,而集市的不远处,便是这片沙漠唯一的客栈。

      他们一行人既是微服出行,那么人数自然不能太多,此行总共也就二十来人,基本上个个武功高强,当然,不包括云霁。
      客栈人流汇集,房间自然剩下不多,除了圣上一人一间,护卫们四人一间,云霁也只能和尊贵的七皇子殿下一间。自然,他睡地铺,七皇子睡床榻。

      安排好房间后,云霁便回房了,路上风沙众多,身上早已不堪了。燕歇虽也有沐浴的想法,但他每天都恪守严己,一旦有空便要练剑一番,这几日都在赶路,空闲之时不多,练剑自然便无暇了,是以此时他正在后院练剑,也因此云霁能有时间洗浴一番。

      待燕歇回房,身上薄汗些许,而房中却有热水备着了。他诧异地望向房中已穿戴好的正在读书的云霁,云霁只拿起书,轻轻点头说:“那我出去了。”就跨出房门。

      倒也不是怕尴尬,毕竟都是男子;只是他们虽不在意礼节。但也尊卑有别。

      燕歇脱去衣衫,缓缓沉入桶中。想来这是云霁让小二他们备着的吧?同行这几多日,还有先前在王府共待的那几月,云霁倒是细心地把他的习惯都记住了。

      他也说不上来满意不满意,高兴还不高兴,只是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浮起。

      微微甩头,赶走那怪异的情绪。

      洗好后,他出门看了一番,都没找到云霁。怀疑人的性子又上来了,他四处搜寻,最后在客栈房院的屋顶上找到了云霁。

      此时还未入夜,温度清凉。周有暗色,清浅月光下,那白衣之人坐在乌瓦之上,风吹衣袂,随意饮酒,倏然给人一种“欲乘风归去”的飘渺之感。

      燕歇只看了一小会儿,便走上前去,拿起另一壶酒,坐下。

      “好酒,好酒啊!”那人显是喝在兴头上,不住地称叹又不住地狂饮。

      云霁这人一直都是清清淡淡,温温润润的,此时许是喝醉了酒,又许是看着大漠夜景,心有所至,情绪颇高,连声音都燃上了一些温度。

      燕歇从未见过这样的云霁,但肯定的,这样随性,不加掩饰的云霁更合他的性子,更让他欣赏。他沉默地喝着酒,一边偷偷打量身旁的云霁。

      眸含晶亮,乌发随风而扬,白衣袖袍在风中翻卷不息,平时收敛的狂意恣肆发出,一时间光华难掩,风华绝代。

      燕歇在此后的余生记不起云霁的面容,但惟有这一夜这一瞬间,他那卓绝的姿容深深地融进他的记忆,再也无法褪去。

      云霁难得地开口提起自己的故事,眼神迷离:“当初在齐域的时候,我是一路乞讨活下去的。有些人心情好就会随便扔给我几个铜板,有些人若是心情不好,便嫌我碍了他们的路,对我拳打脚踢,骂我小叫花子,叫我滚。有一天啊,我讨到了两个馒头,两个新鲜的馒头……我兴奋地紧紧捏着它们跑到自己栖身的破庙,打算饱食一顿,然后就有其他乞丐出现了。他们年龄比我更大,穿的比我更烂,乞讨的年岁也比我更长。他们的眼内,也泛着更为凶狠的绿光。我哭着求他们给我留一点剩的,当时是两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啊……那些乞丐就对我拳打脚踢,也骂我小叫花子。我不明白啊,他们不也是与我一样行乞吗,为何会对我毫不留情,又为何会以他们与我一样的身份来作为笑柄尽情地嘲弄打骂我呢?后来我机缘巧合下拜入子机尊人门下,饱食无忧,又学了很多,我才明白,这世间无心之人比有心之人多,无情之人比有情之人多。人一旦有那么一丁点的力量,就回去欺压比自己更为弱小的同类,哪怕当初他也是如此的弱小,也是如此的渴望平等,渴望受到保护,渴望强大……”

      云霁说着说着就停住了,但燕歇也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弱肉强食本就是世界法则,他虽也不赞成那些不公平的欺强凌弱的现象,也无力改变。

      他拍了拍云霁的肩,沉默地表示安慰。

      而云霁依旧看向远方,没有言语。

      只有弱者才期望公平。

      而强者……喜欢不公平。

      他身形晃了晃,闭上眼,似是看到了十年前那漆黑之夜的刀光血影。

      燕歇知道他沉浸在回忆的暗影里,不知是想要安慰他还是太久没有向别人诉说心事,他顿了顿也开口说道:“虽然世人都说父皇的不好,但我眼里仍只有他的好,”云霁怪异地看了眼他,眸内藏着汹涌的暗潮。

      燕歇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从我记事起父皇便一直待在我身边了。虽然别人都说父皇是因为我母妃所以才对我这么好,但我并不在意,对我来说,对我好的人就是好人,对我坏的人就是坏人。虽然粗糙,但就是这么简单。小的时候,父皇对其他哥哥弟弟都很严厉,但对我就会稍微放纵一点。其他皇子受了太傅的责罚,只能默默忍受然后回去受罚,因为父皇要求我们做坚强的人。但我就可以偶尔去向父皇撒娇,掉掉眼泪来博取父皇同情从而减少责罚……”

      “你也会撒娇??”云霁不由高声问道。

      燕歇摸了摸鼻子:“谁都有小的时候……不过这样受父皇庇护后长大的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所以在众臣与父皇商讨时我才会自行请缨要求去征战胡国。那时我能力还不够强,大概是被少年的血气方刚冲昏了头脑吧。后来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见了很多事,有了很多能出生入死的朋友,也有很多见必开打的仇人,这样子才慢慢地变强。到了边境与胡国打了两年后,才开始逐渐占优势……”

      云霁眯着眼听着,似乎也能想象到一个娇气少年如何浴血成长为如今的英挺青年。

      燕歇继续说道,“强者之所以为强者,是因为他们有资本。像我那一路的打打杀杀,哪次若是失误那便是性命堪忧了。一次次从生死关头回来的人,当然会变强。但我一直认为,强大,不应该是指欺压他人时的强大,而是指保护他人时的强大。而我也有想要保护的对象,我的父皇,还有这天下的百姓……”

      云霁默默听着,说道:“你是个不错的人。”

      燕歇回过头来笑着看他一眼,他似乎从未对云霁笑过,道:“你才发现吗?这不该是在你选择我为王时就知道的吗?”

      我只知道你有成王的能力与资本,没想到你还有王的胸襟和风范……云霁想着,却没说出口。他转过头看向月光下的燕歇,清俊的面容,飞扬的意气,不羁的洒脱……这样的人成王后肯定会海晏清平,万国来仪吧?还有谁比这样的人更适合成王呢?

      只是他不知道,燕歇成王的确利了天下百姓,却独独不利了他。

      燕歇拿起酒伸到云霁面前,“来,我们干一壶!”云霁也笑着拿起酒碰了碰。

      两壶相碰发出清脆的“砰”声,湮没在在这喧闹的客栈里,但响在了二人的心里。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好不尽兴恣意。

      第二天醒来时云霁头痛欲裂,两人本来是尽兴喝酒,可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拼酒,待回去时他们二人都已醉得一塌糊涂。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着四周,这是……床?睡在身边的人是……燕歇?

      他急忙起身,一边又揉着自己的脑袋。

      幸亏没有被燕歇知道二人昨晚睡了同一张床,否则尊卑被破该是何等责罚。

      云霁洗漱后叫小二两碗解酒汤来,喝了一碗后就把另一碗放在床头边。之后便出客栈去逛集市了。

      燕歇宿醉醒来后发现的就是床头边的解酒汤,不用说也知道是云霁放的。

      暗暗感谢之余又揉着脑袋回想昨日情景……等等,昨晚他们睡的是同张床吧?

      燕歇笑了笑,今后又有可以威胁云霁的把柄了。

      只是那笑容,比往日善意许多。

      他们此行来的突然,去时也突然。

      在离开客栈向前行驶了两天,还未踏入羽然国时圣上就突然下令集结人马车货回京。

      那天夜里,他把燕歇叫入帐中。

      “歇儿,你可知我为何来这羽然国?”这一路奔波使这老皇身体恶化不少,老态尽显。

      “儿臣不知。”

      老皇摸着自己的胡子,徐徐讲道:“有秘闻相传有件宝物藏在羽然国附近,这件宝物名为天下令。相传得天下令者可得天下,我本欲此次前往一探究竟,但不曾想到又有秘密情报说天下令于不久前已流失。”

      天下令?……燕歇皱起了眉。

      “这件宝物可毁江山百姓,也可救江山百姓,关键看他落入谁人手里。朕身体越来越差,这天下令却已流失,不知可有落入他人手中,实在可危啊……朕此番告知你这秘闻,是希望你今后能追查其下落,就算不能得到天下令,也不能让他人得到天下令!”

      “是!”

      回京后,燕歇回了自己府里,云霁回周家去看看久别的周夫人。

      京内,暗潮如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耽美】云霁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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